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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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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的黑暗是积年累月不见光线的那种,当人长久处于黑暗的时候,本能会产生出一种恐惧,视线受到阻碍,嗅觉和听觉就会加倍灵敏,流水潺潺,动物的粪便味道,无一不刺激着梁缘可,她的神经一直紧绷,整个人疲惫的快到极限了。
“李翊,求求你,休息一会儿吧。”她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可惜李翊并不买她的帐,手电筒朝向她晃了两下,光柱又重新回到前方。
她不得不拖着疲惫的双腿,咬紧牙关往前走。
漆黑的洞穴赋予人无限的想象力,总觉得前方有未知的怪物会将自己一口吞掉,梁缘可擦擦脑门上的汗,嘴角无奈的抽笑了下,比起那个让她恐惧的黑暗,前面的李翊才真的像一个‘怪物’。
手电筒的光线终于停止移动,她知道这又到了路的分叉口,他将特殊的颜料往溶洞的石壁上喷绘了几下,这样只有他的紫光灯能分辨出正确的回程。
他们真的能回的去吗?梁缘可背依在石壁上大口喘气,包里虽然有水和食物可她不敢像以前那样尽情享用,人真奇怪,拥有的时候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失去的时候才能明白可贵。
“一刻钟,吃饱喝足继续上路。”李翊说完找了处略微干爽的地方,席地而坐。梁缘可走的太慢,他们不知道到了哪里,自己是否能赶得上,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心里有些烦躁。
梁缘可从身后背的物资背包里掏出水和干粮,小心翼翼递给他一份,在离他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坐下来,她不敢靠他太近,同样也不敢离得太远被他发现。她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走,可她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他彻底摧毁了她的信心。
“可可。”他在黑暗中抬头看着她。
“嗯?”梁缘可立马停下吞咽食物回应道。
“我们这辈子吃过多少鸡鸭猪牛,踩死过多少蚂蚁蚯蚓,你会为这些事情内疚吗?有人会为这些事情内疚吗?”他问。
梁缘可摇了摇头。
“你看,你连想都不需要想,马上就会摇头,可你说为什么我们会因为伤害一个人内疚多年,会以为伤害一个人付出巨大代价?就因为是同类?螳螂□□的时候,母螳螂会吃掉公螳螂的头,冬天没食物的时候,狗熊会吃掉孱弱的幼崽,就连小猫都会相互撕咬,你说,它们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吗?”
梁缘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终轻轻地摇摇头。
“你就因为秦风朗喜欢别人,就宁愿他去死,甚至连会造成其他人无辜伤亡都不放在心上,程琛也是你自幼相识的伙伴,只因为他不愿站在你这边,你说,你比我善良在哪里?”
梁缘可狠狠咬住嘴唇,无言以对,她确实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死活,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
“所以,我们是同一类人,别装出一副弱小的模样。”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来,用手抬起她的头,黑暗中他的眼睛微微发亮,“从最开始,我们就是同盟,你应该放下你那廉价的羞耻心,不要为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感到后悔。”
梁缘可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微颤抖,想获得确认般的问道:“你真的从来就不曾后悔过?”
李翊坚定地说:“从来没有。”
在他内心深处,有一道深深的叹息,除了那件事,除了程瑜的死……他从来从来就不曾后悔过,为什么她会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她停留在青春最美丽的年纪,莹白无暇的脸庞,蔷薇花般莹润的红唇,纯洁幽深的眼睛……
她一直看着他,每一晚,每一晚。
到后来他甚至能在白天看见她,她会不经意出现在一处转角,或者衣柜的镜子旁,他准备洗澡拉开的浴帘后……
他是学心理学的,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幻象,可无论他怎么自我催眠,怎么治疗,她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根深蒂固,无法消除。
此刻她就站在梁缘可的身边,无声无息的望着他,他扭过头,将视线专注的对着面前美丽的女子,她的嘴唇应该更柔软,她的气息才是最真实的,他用力亲在她唇上。
梁缘可不敢躲闪,甚至不敢反抗。她能感觉到,他的吻像恶意的发泄,没什么感情,她有些难过,伸手抓紧他的衣袖,努力去回应,可她的回应没有带来更好的结果,反而被他一把甩开。
他抚摸她精致的下巴,沿着锁骨曲线伸进她的衣服里,他的手指冰凉,她光滑的皮肤本能的产生颤栗,她那么美好,可无论她多么美好,她身边始终多坐着一个人。
程瑜,就那么看着他。一直。
梁缘可发现李翊松开她的衣领,朝向她身边的空气紧握拳头挥了过去,她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她觉得李翊说的话无法辩驳,像催眠一样,让她觉得自己和他是同类人,他们本来就是同盟,如果他能这么坚定的不去后悔,她为什么非要活在自责的罪恶感中?
人生如果是深渊和泥泽,早点踏进去,就早点解脱……
李翊一拳挥在空气里后,转过来看她的眼神特别阴鸷,梁缘可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从地上爬起来,拾起背包,像一只提线木偶,跟着他的脚步,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走进深邃的黑暗中。
走了不知道多久,梁缘可发现头顶居然出现稀薄的光,盈盈绕绕的像迷雾般阴沉的光,而潺潺的水流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石壁的坡度越来越陡峭,整个人像山中爬行的地鼠,努力朝着光源前行,此时不用李翊催促,她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甚至有时得双脚并用向上攀爬。山洞狭窄,堪堪一人通过,李翊就在她前方,光从他身前透过来,梁缘可眼睛不由眯起来。
她的体力已经消耗的快要到极限,如果不是这微弱的光,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只想瘫倒在地上,手和脚都不像是她的,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区别溶洞那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一股越来越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有种松木的芬芳,梁缘可抬头向前方瞧去,不知何时,李翊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急忙奋力朝洞口爬去,却见阳光从一米见方的洞口倾泻下来,刺得她眼睛微痛,在那白色耀眼的光芒中,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朝她伸出双手。
秦风朗?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
梁缘可下意识顺了下凌乱的头发,她晓得自己此刻一定是灰头土脸,一整晚不眠不休,从阴暗的如同老鼠洞的地方钻了出来,他会怎么看她?她觉得自己窘迫极了。
“可可,来,我拉你。”他的手就在她不远处,指节分明,修长有力。
她把手刚伸出去,就看见阳光下原本纤细莹白的手指现在充满了灰褐色的泥迹,指甲缝都是黑的,她又迅速缩了回来,躲在洞里阴暗的地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心里蹊跷,难道从溶洞七拐八拐,她最后被李翊带进了罗预山深处?李翊……想起这个可怕的男人,她不由眉头紧锁,想伸脖子瞧瞧他的踪影,又怕被秦风朗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快来,我拉你啊。”秦风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像温柔的旋律,敲击着她的心房。
她用力将手在裤边擦拭了几下,抵挡不住阳光和心上人的诱惑,朝他伸出了手。
一股力量将她的身体硬生生拉扯了回来,她狠狠跌坐在地上,身体感觉快要疼痛地四分五裂开来,她定眼一瞧,却是李翊站在她身后。
“千辛万苦爬到这里,你以为我会轻易让你送死?”他目露凶光,抬手朝她脸上就是一巴掌,“醒醒,别着了魔障。”
身体和脸庞的疼让她的神经紧张起来,梁缘可朝前一看,哪里有秦风朗的影子,前方是黑暗的无底深洞,她差一点就跌了进去,头顶也没有温暖的阳光,她还在那个黑漆漆的洞里。
不知为何,一股绝望涌上梁缘可的心头,这时,李翊掏出一瓶水,直直朝她脸上泼了过来,冷水的刺激让她终于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梁缘可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在洞里回绕,久久不能消散。
“可可,马上就到了。你记住,如果你坚持下来,我们可能会走到一个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地方,得到你最梦寐以求的东西,一旦你松懈下来,就会像刚才一样,被迷惑地将小命丢在这里。”李翊握住她的手:“可可,你不要怪我对你凶狠,生命永远比那些旁枝末节来的重要,不为别的,就为这个,你也要跟我坚持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
梁缘可摇摇头,抽泣道:“我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可能得到。”
如果不是为了秦风朗,她怎么可能到这种鬼地方?可是秦风朗却是她注定得不到的。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笑的真开心。”李翊不理会她的否认,反问道。
梁缘可不敢说她看见了秦风朗,她搪塞道:“没什么,我只是一时慌了神,我太累了。”
李翊自然是不相信的,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他用嘴巴咬住手电筒,俯身在洞穴周围摸索了一番,显然这已经到了尽头,四周都是潮湿的岩石,终年不见天日的苔藓让石头无比滑腻,哪里有什么机关,又哪里有什么出口——除了那个通往地底的深洞,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李翊掏出地图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走过的每一条岔路,为了防止意外,都做过标记,他做事小心谨慎,路不可能走错,那么就剩下两种原因:一是地图本身就是错的;二是肯定有出口在这附近,隐藏在他无法发现的地方。
他痛苦地揪了揪头发,程瑜又出现了,她站在那无底深洞的洞口,仿佛轻轻一跃就会消失,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眼睛却像璀璨的星辰,就那么看着他。
李翊闭上眼睛,他的幻觉由来已久,可到了这里越来越严重,甚至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如果不是他早已经习惯程瑜的出现,他可能和梁缘可一样,被引诱的掉进深渊里。
地图上标注这里到了神女峰的下方,只要越过神女峰,就能找到司虢台。
可是怎么出去?他又不是共工,可以开山劈谷!
眼看离最后只有一步之遥,他却不得不感叹命运多舛,他嘴角咧开,大声笑起来,梁缘可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靠着岩壁蜷缩了起来,在她看起来,自己是疯了吗?可不是,从父亲冒险盗来秦家的地图那天,从害死程瑜的那天,他就已经疯了,每天夜晚的噩梦将他逼疯了。
他从地下用力抠出一块钟乳石,朝那个无底洞扔过去,石块穿过程瑜的身体撞在石壁上,又反弹掉进了深洞了,很快就传出一声轻响。李翊垂着头,巨大的失落让本来心细如发的他没理会这小小的迥异,他从怀里掏出装地图的密封管,很想就这样把这个不辨真伪的东西也丢进地洞里,却又舍不得,最终叹了口气,把管子旋开,将地图取了出来。
地图是淡黄色绢制,包裹了一层锦缎包边,用特殊的颜料精心绘制,也许是传了很多代的原因,包边磨损很严重。父亲李君安悉心保管,哪怕他再三恳求,仍只肯给他一个拓本,他一时气恼用仿品将它偷梁换柱了出来,正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做标注的地图是这个的拓本,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一定要将这个带在身上,为了那莫须有的安全感?梁缘可见李翊情绪好像稳定下来,便鼓起勇气凑到他身旁,她除了骄纵,其实头脑倒还明晰,也算的上聪明。她知道他们现在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此时埋怨和绝望是没有用的,她已经踏进过鬼门关,就越来越觉得生命的可贵,在她看来没有路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他们再原路返回就是了。
“要不,我们先到最初那个岔路口往另外一个方向走看看?”
他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这不是小孩子走迷宫,四处乱碰运气。”
“那你又有什么好主意?”梁缘可搓着胳膊,即便穿着加绒的冲锋衣,一旦停下来一段时间,透骨的寒意便将人包围。
李翊就着灯光又重新将原版的地图和他标注过的地图仔细对了一番,结果没有什么出入,路没有错,只可能地图有问题,秦家老爷子那个老狐狸,可能从头到尾就把父亲玩弄在手心里!李翊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吐沫,将地图胡乱揉进口袋里,提起背包。
此时梁缘可因为挨不住冷,已经往来路上走去,只听她在前方‘咦’了一声。
李翊不由问答:“怎么了?”
梁缘可的声音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她叫道:“你快来,这边的洞口为什么不见了!”
李翊一路飞奔过去,两束手电筒的光线合二为一,照在他们来时的洞口,却见原本黑黢黢的洞口此刻却是坚硬的岩石,水流从苔藓上滴下来,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一滴一滴敲在人的心上,恍若战鼓的轰鸣。
回路,没有了!
他们像两只小小的蚂蚁,被夹在一个巨大的山里,前后只有十几米的空间,两处都是绝境。此时梁缘可才真正恐惧起来,她结结巴巴的说:“路呢?路呢?”
就像水汽一样凭空消失的洞口,李翊觉得这可能只是幻境,他伸手用力击打石壁,指骨的鲜血飞溅出来,到底这石壁是虚幻的还是手指的疼痛是虚幻的?李翊只觉得心口一热,一股甜腥的气息涌了上来,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翊儿,那里处处是危机,却也能让人梦想成真,你一定要小心。”这是这辈子父亲对他说过的,最慈爱的话,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欲望。
“把它给我带回来。”
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这样玩弄自己?李翊用身体狠狠撞上岩石,石壁并没有消失,仿佛亘古至今就矗立在那里,它是山的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