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月洛白

6、故人相逢，此情可知

　　四海八荒的神仙觉得最近这日子没法过了。

　　东华帝君也不知怎么了，性子越发冷淡，往常你在天上遇见他，彼此还能点点头，寒暄两句，如今离他三尺之外，都觉得这人浑身冰渣子马上就要掉下来。

　　二来也不知他转了什么性，三天两头往南海跑，他一向不爱听什么劳什子讲道，最近却常常去观音的紫竹林听道。

　　但凡听说观音要开坛讲道，他就上心的很，场场不落，只是苦了天上众多女神仙，巴巴的跟着只为了多见他几面，这道场莺莺燕燕、人山人海，直教人看花了眼，谁还静得下心来专心听观音讲道。

　　东华自天地之初就诞生于碧海之上，看遍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这世间轮回，生老病死，早已让他参透大道，既然听道不成，自己倒是干脆和观音论起了道，观音也不恼，两人各坐一个蒲团，面北朝南，每场倒也辩的不亦乐乎，仙女仙童每次清理道场的时候都要唏嘘一下这碎了满地的少男少女心。

　　观音大士的紫竹林环境清幽，不时微风拂面，身在这林中，就连东华都觉得心静如水，所有的杂念消失的一干二净，倒真是个绝佳的修行圣地，想至此事，却是面上黯了一黯，那她在这里，一定过得很快活。

　　这紫竹林百年前忽然多出个荷花池，众仙也多少都明白，这荷花池里种的就是那红莲了。

　　红莲在观音座下聆听佛法，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竟渐渐身染佛光，东华去找观音论道时，观音还特地将之带在身边，众仙都感叹果真是有慧根的，居然能有这般天大的机缘，东华却是一言不发，他素来话少，众仙也不以为意。

　　冷荷拜东华为师一事，知道的不过老君一人，当日观音请旨带冷荷去南海紫竹林，事出突然，连老君都吓了一跳，东华却神色如常，老君只当这事是他准了的，还特意去了紫阳殿恭喜一番，东华不愿多说，淡淡道了谢，就送了老君出门。

　　及至今日，老君才忽觉此事有些不对，他原本以为东华来南海醉翁之意不在论道，而是专门来看冷荷的，如今这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倒像是和冷荷半分关系都没了。

　　老君鬼鬼祟祟的传音给东华：“你和你那小徒弟到底怎么回事？”

　　东华回的云淡风轻：“我几时有过徒弟。”

　　老君大怒，你这不废话么，你徒弟还是我给你种在瑶池里的，正待再问，东华却已经向观音拱手辞行了。

　　“诶，这人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去看看他小徒弟，那丫头脾气虽然挺倔，又说话没大没小，但是性格还是很讨喜的，又长的聪明可爱...呸呸呸，我替她说什么好话。”

　　老君犹自在那嘟囔，东华却是听了个一字不落，哂然一笑，不置一词，只是这笑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一停就稍稍耽搁了会儿时间，东华正打算飞上云头，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清亮女声：“师父。”

　　东华几乎立时便要回过头去，却硬生生忍住，因为太用力，双手指节被他握的有些发白，僵着身子，想转过去，却又动不得半分，喉咙里哽着的一句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下一瞬，已经有人比他先一步开口：“阿荷，何事？”

　　这一声“阿荷”如当头棒喝，震的东华立时就清醒过来，“哈哈哈...东华啊东华，到现在你竟还以为她心里有你这个师父。”东华怒极反笑，脚下再不留恋，转眼已去的远了。

　　冷荷愣了一愣，自己刚刚那声“师父”，东华明明听见了啊，背对着自己站了半晌不说，连句话都没有，而且最后好像气鼓鼓的飞走了。

　　“啧啧啧，果然有内情。”老君在一旁还不忘煽风点火，“喂，小丫头片子，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刚刚跟我说什么。”

　　冷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说什么？”

　　老君一脸你快求我啊快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一面在心里想：斗了这么久，可算在这丫头身上扳回一局。

　　冷荷本想回他一句：“谁稀罕知道。”话到了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她其实很稀罕，她想知道东华跟老君说了什么，想知道蟠桃大会之后东华为什么没去找她，想知道那天她跟着观音走的时候东华为什么不来送她，想知道这两百年东华来论道为什么从来不和她说一句话。她跟着观音修行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但最想知道的还是东华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她脑子里想了这许多，嘴里却不知不觉说了出来：“老君，我师父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没告诉他一声就跟着观音大士修行。”

　　停了一停，又喃喃道：“我当然不会瞒着他啊，可是蟠桃大会之后我天天都在等他，等了五天他都不来，我总不能让菩萨跟我一起等，我和菩萨约定好了，等我修成人形就回来找他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可我今天叫他，他连理都不理...”

　　冷荷忽然抬起头望向老君，“我师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老君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要告诉她实话么，这样怪伤人的，这丫头在瑶池的时候虽然没事儿就爱和自己呛声，但是说心里话，他很喜欢冷荷，古灵精怪，聪明可爱，别看长了一张厉害嘴，其实心最软了，笑起来的时候又当真是乖得很。

　　犹豫了一下，老君挑了个说得过去的讲法：“额...你师父，你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呢，他可没跟我说过这话。”天地良心，东华真的没有拍着胸口对他说：“我不要她当我徒弟了。”

　　冷荷听了只是淡淡道：“哦？那他同你说了什么？”看不出是高兴多一点儿，还是不高兴多一点儿。

　　老君心里早把东华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自己八竿子打不出个屁就算了，怎么教出来个徒弟也跟你一个德行，这脸翻得比书都快，你俩果然是天生一对。

　　自己当神仙当了这么些年，可还没撒过谎，老君在心里念了声罪过，说不得今天还真要破戒。

　　当下一本正经的肃容道：“他说等你修成人形就来接你回去...”被冷荷一口打断：“那今天我叫他他为什么不应我。”

　　老君在心里腹议，你们师徒俩的事情老夫怎么知道，又默默把东华骂了一遍，每次整了烂摊子都是我给你收拾，嘴里却不停：“他怕观音面上难看，毕竟...毕竟你现在是观音的徒弟么，别的仙友又不知道你真正的师父是东华。”说完老君真想大喘一口气，终于把这谎给圆回来了，老夫真是太机智了。

　　冷荷点点头：“这是他跟你说的？”

　　笑话，这怎么能承认，坚决不能承认这话是东华说的，东华知道了非跟我打一架不可，老君立马摇头：“不，这是老夫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猜的。”

　　“那就是说你也不确定咯？”冷荷闻言小脸又立马垮了下来。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老君觉得自己心都要揪起来了，东华你不要说老夫不帮你啊，能做的老夫都做了奈何这谎实在太难圆啊，不要怪老夫把你推出来啊，老夫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老君一脸正气的对冷荷说：“其实，你师父他来找观音论道都只是表面上的，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借论道之名偷偷来看你。”

　　冷荷觉得这借口实在太烂：“他借论道之名偷偷来看我？”

　　“对，正因为是偷偷来看你，所以不仅不能同你说话，而且还要装作不认识你的样子。”老君一脸信誓旦旦。

　　冷荷恍然大悟：“所以说他不理我是因为害羞。”

　　老君默默擦了把汗：“算...算是吧。”

　　冷荷一本满足，老君却是赶紧转移话题：“丫头，你现在还要多久才能全身化形？”

　　冷荷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两百年没人跟你吵架你不习惯了？”

　　老君表示再也不会对这丫头片子心软了，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话说的太对了。

　　“我替你师父问的，不行么？”老君却是祈祷冷荷不要太快就化形，好让他理理思路如何向东华开口。

　　替师父问的？也对，师父不是害羞么，冷荷忽然觉得心情大好：“菩萨说我如今缺的不是修行，是修心，所以正打算带我

　　去这大千世界好好游历一番呢，不过菩萨说我性子太急，什么时候能戒妄、不冲动，就算修成正果了。”

　　老君闻言却是呆了一呆，化个人形还需要出去历练，自家那个徒儿可没经历这一步，不过随即却是反应过来，谁叫这丫头生了一颗七窍莲子心，不过这倒是让他有时间好好跟东华解释，忙不迭点头：“好，我晓得了，我会告诉你师父的。”

　　当下就急匆匆向观音告辞，他可不敢再待下去了，一会儿那丫头片子又想起来什么，哪里再编出个理由打发她。

　　观音看着老君悠悠离开，神色是一贯的慈悲。待得那人身影再看不见，低声问旁边的红莲：“阿荷，你当真还是不愿拜我为师？”

　　那池中的红莲弯了弯花枝，却没说话。

　　观音颔首，“那明天你就跟我下界去吧，待你莲心修成正果，想去哪里我都不会再拦你。”

　　冷荷化了形来，跪着对观音拜了三拜，“阿荷这两百年受菩萨照顾，本该日后侍奉跟前，只是我在凡间的时候答应了一个人，就算日后到了天上遇见比他还好看的人，也绝不会反悔做他徒弟，菩萨就当是阿荷自己固执吧，这恩情，阿荷铭记于心，日后但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观音却是满面慈爱的看了冷荷许久，末了，微微叹了一口气：“真是个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