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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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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狐扑不灭他身上的业火,惨叫着,放出一阵黑烟逃脱而去。
我追赶他,却怎么也逃不出这茫茫黑烟。它灼伤了我的眼,我的两行清泪变血泪。我咳出一口血,颓然倒地,业火却未平息,妹妹的尸身于火中灰飞烟灭,不久,大火也将我包围。
不如就此了结这尘世孽缘!既然一切皆因执念而起,便让它与我一同覆灭!
就在这时,远处法螺轻扬,熊熊烈火让出一条道,有人踏莲而来。
他站在我眼前,高大而挺拔,周身泛着月白的光。
我仰起头,睁着流血的双眸近乎卑微的努力的看清他,看清他那张不近人情的刚毅面容。
他却抬起手,用他那一生只捧过经卷,敲过木鱼,撞过晨钟,执过禅杖的手抚过我的脸,如同磨砂着竹简上的经文,拂过朝圣路上的青石板砖,那样深情、专注。
我抱住他的手,犹恐是梦中。
业火遂灭。我的泪水变清,额间的朱砂若隐若现。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衣袖为我遮挡黑雾。
“哈哈,你不是来凡尘渡劫的么?我看是红粉胭脂劫吧!”那黑狐狸去而复返,狞笑着,一张绝顶的皮相已经残破不堪。
“人世间情爱本是虚妄,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济慈说,“你不放下就永远也走不出去。”
黑狐狸听罢更加逆反,他冷笑着:“不如我吞了你的‘佛心’,成就你跟那红狐狸的好事,哈哈。”他叫嚣着冲过来。
济慈欲以禅杖接招,谁知那一瞬黑狐狸却不见了踪影,下一秒出现在济慈身后,用他尖利的爪子穿过济慈的身体,直掏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一口吞了下去。
“臭和尚,你早就动了凡心,不然为何法力骤减?我这就毁了你的修行,让你功亏一篑!”他逃去,“最恨你们这些满口仁义之人,人皮下还不是兽相么?”
济慈跪倒在地,禅杖顿时化为粉末。
我扑过去扶他,见他周身的白光已散,双眸亦黯淡无神。他现在彻彻底底是个凡人了。
他反倒笑了,说:“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世间之事皆有因果,躲不了。”哪知他剃了度的头上却有头发疯长,不一会儿青丝便过丈。
金漆神像失去了它的万丈光芒。
我爱怜的望着他,抚着他乌黑而柔软的青丝,恍惚间,他硬朗的面庞似也柔和了许多。
一个失了佛心的人,一个有了人心的狐,这两个在三界间六道中身份尴尬的生命就此紧紧相拥在一起。
他没了佛心便是人,是人就会受到诱惑,而狐狸的本能就是诱惑。谁说我们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此后的日子里他再也没了屏障,再也经不起一只狐狸的撩拨,不,是他先撩拨我!他在那漫漫雨夜出现,从此我这小小狐狸心里就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执念深深,我也分不清究竟应是执念还是欲念了。抑或执念就是欲念。
远处传来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声音,声中带着愤怒带着悲凉,余音不绝。
我这只狐轻解罗裙,依偎在他伟岸的身侧,我的青丝与他的乌发相缠,画楼云雨,彼此气息胶着,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如天荒地老一般漫长……谁敢辜负红颜?尘世中的夙愿深深浅浅。倒不如将什么正邪分明、人妖殊途挥却,及时行乐,莫负红罗帐里流光易逝。
“孽缘!孽障!”那老和尚们呶呶不休。
我于梦中惊醒,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我仍是只难缠的狐。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最终落在缠着他手腕的佛珠上,我有些恼,欲动手将佛珠扯下。
他醒了,捉住我意图破坏的手,反将佛珠摘下,缠在我的手腕上。
我望着他不禁想:“人人都有执念,他的执念又是什么?”不知怎的,我却不敢开口问他。
于是我从不开口。我伸手将自己的头发与他的头发放在一起,打了一个结儿,心绪却飘到天外。
人与妖的禁断之恋又能相持多久?人是会老会死的动物,而妖却可以永恒的千娇百媚,待他头发白了牙齿落了,变老了变丑了,我难保自己依旧眷恋他。即使妖心不变,这短短数十载中谁又能担保男人长情?或许他哪日厌了我司空见惯的容颜,又去追逐旁的花,我这有了人心的狐狸亦如凡世的女人一般脆弱易碎。
我变得忧伤起来,只因有了一只狐不该有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