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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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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智能者,抱一勿离,离一失乎智能,皆为三彭所为。上彭役乎魂魄,贪淫致老;中彭役乎识神,所以嗔恚致病;下彭役乎精志,所以发痴致死,死归鬼位,号之曰尸。尸鬼之苦,三彭是为。
——【洞真太上说智能消魔真经】
一
“锦儿,你回来了?”白昭九从里面快步的走了出来。
“爹!”白锦儿一时几乎要涌出泪来。
“这么些年不见,真的长成大姑娘了……”爹瘦多了,眉宇间的清癯之气却更浓了,鬓边竟已隐约有了几缕银丝。
“事情怎么样了?”
“都在里面商议,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都在等你。”
“我们进去吧。”
白昭九点了点头,带着她朝内走去,情势危急,纵有千言万语,此间不是叙旧的时候。
南宫盟主已经在陷在东方蛩手上十来天了,再有七日,便是东方蛩下的最后期限,到那时,要么天熹门纳入洞庭盟,委东方蛩以副盟主,要么便等南宫盟主的尸身回来。
即使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南宫盟主也不是怕死的人,白昭九代署盟务也无为不妥,但是现在洞庭盟本已式微,中坚砥柱便是南宫世家支承,南宫世家近年来诸嗣争嫡已久,一旦南宫盟主罹难,必然立时内乱,东方蛩再趁虚而入,十余年间江河日下的江湖大势登时便会彻底陷入无可挽回的地步……
两支白蜡在青漆案上微微的灼燃,映着漆案四围铁青的脸色和明灭的眼睛。
白锦儿接到飞鸽传书,得知南宫盟主遇祸,父亲已经暂代了洞庭盟主才匆匆从关外赶回来助力的,只是如今局势,似乎竟无用武之地。
“昨天我跟堂上计议了一夜,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大堂主徐应苌迟疑了片刻,似欲言又止。
“徐堂主但说无妨。”
徐应苌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东方蛩还是冲着入盟来的,他这步棋发展到最后,我们唯一能做的,恐怕还是只有让他入盟,他也料定了这一点。但是南宫盟主在他手上,如果我们派人去声称必要面见南宫盟主方能定下入盟大计,他应该会同意……这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接近南宫盟主的办法……只是……”
徐应苌叹了口气,没有再往下说。
厅室里一时一片沉寂。
“东方蛩的武功盟内要是有人对付得了,也不会被他逼到这个地步……”白昭九叹了口气。
复又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除了我们盟内,江湖上还有人打得过东方蛩吗?”白锦儿忽然开口问道。
桌旁的零星目光略微抬了抬,又黯淡下去了。
“我们昨夜也想过,”徐应苌徐徐说道,“只有两个人,靥蝶,和上官公子。”
靥蝶白锦儿知道,洞庭盟上下数年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骨,绝不可能向他求救,其实就算是真去求他,他会肯么。上官公子又是什么人?
“上官公子现在……”有人开口问道。
白昭九摇了摇头,“我上个月去看过,还是老样子。”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难道就这样坐着等死?白锦儿知道,东方蛩成了副盟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本来就是在等死,无非是死早死晚罢了。
若是有第二个办法,在她赶回来的十多天里,父亲他们会困在这里坐以待毙么。
“今天堂上说的上官公子是什么人?”
白昭九微微呷了口茶,看样子已经疲惫得厉害了。“这么些年没有见面,本该跟你好好叙叙的,只是这局面……你也看到了……”他叹了口气,又呷了口茶。
“上官公子是什么人?”
白昭九抬起头来,又微微重新低了下去,“你不用问他,他帮不了我们。”
“他是谁?”
“上官遥岑,当年上官珩庄主的大公子。”
“上官遥岑?他不是死了么?”
白昭九摇了摇头,“当年我们只知道上官庄被灭门之后他就一直被锁在乌溪镇的地牢里,后来乌溪镇大火之后我们冲进去,地牢里到处找不到他,才以为他死了。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你已经出关去了,乌溪镇的火是他放的……”
“什么?”
“是他放的。薛家大概是对地牢太自信了,关他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废他武功,以为这样可以折磨得他久一点,他在地牢里锁了整整十年,后来内功已经到了绝难为江湖人想象的地步,是他破了地牢,放火灭了整个乌溪镇。”
“他现在在哪?”
“就在洞庭盟后山。”
“什么?”
“我们当时发现他的时候,他跟靥蝶在一起。”
“什么?”
白昭九微微摇了摇头,“那次也差不多是二十年间洞庭盟死伤最惨的一次了,才刺伤了靥蝶把他抢回来,不过人已经没有用了。”
“什么叫没有用了?”
白昭九忽然站了起来,“你不用管遥岑的事,他帮不了我们。我知道你的脾性,我只给你说一句话,不要打听这件事,这与你无关。”
白昭九的眼神几乎有些灼灼,白锦儿有些吃惊的点了点头。
白昭九开门出去了。
二
白昭九自然是了解他大千金的脾性的,只是,他了解得还不够深。
清幽的院子,梧桐枝在地上映出交错的影子,听得到鸟雀啁啾的飘渺鸣声。
“什么人?”
白锦儿身形一错而过,一个人已经倒在地上,另一个则被她拿在手里。
“上官遥岑在什么地方?”
那人被她问得直哆嗦了一下,无言的指了指前面芙蓉荫间掩着的小楼。
推开半掩的朱漆门,眼睛渐渐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借着窗户射进的微光看到了尽头的人影。
她几乎没有看出来那里有一个人。
此人的手和脚都被牢牢的锁在一张极为厚重的熟铁椅子上,全身完全动弹不得,而那张椅子,则和显然也是熟铁浇铸的后墙完全融铸在一起。
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倒是白锦儿吃了一惊。
一张清秀温文而苍白的脸,消瘦憔悴得几乎脱形。这景象一时竟有几分滑稽,这样单薄的一个人被锁在这样阴森厚重的刑具中,不成比例的可笑。
“你是什么人?”那人虚弱的问道。
“上官公子?”白锦儿一时反应不出其他话来。
“你是谁?”
“我是白昭九的长女白锦儿。”白锦儿没有必要隐瞒。
“他让你来看我?”
白锦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来之前断没想到是这样。也许爹爹说得对,她是不该来。
上官遥岑忽然的笑了,“盟中有了难了,是么?”
白锦儿看着他,不知道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
“白伯父已经一月有余没有来过这里了,你今天怕是擅自闯进来的吧。找到这里可不容易。”上官遥岑忽然又笑道。
他叫父亲伯父,这么说,也许到这里来还不是太大的错误?
上官遥岑显然已经看出她的迟疑。
“你来这里若是有什么事,便直说吧,若是不愿说,便走吧,可得把我的人救起来,不然我得饿死在这里。”他半带诮嘲的说道。
白锦儿心上横了横,反正盟中现在已是没有任何办法,他又被锁在这里根本动弹不得,让他知道,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事吧。
“你若是肯信我,去帮我把靥蝶找来。”
白锦儿瞠目看着他。
上官遥岑疲惫的哼笑了一声,却似在自嘲,“那你回去吧。不要跟你父亲说来过这里。”
白锦儿忽然开口道,“我若是找到他,他肯来么?”
这次却是上官遥岑有些吃惊了。
“你真的肯去找?”
“你为什么要见他?”
上官遥岑微微叹了口气,“救南宫盟主,反掌之事,只是若是我不见到靥蝶,便没有人救得了他。”
看得出来,他分明不愿意多说,白锦儿若不信,不过是各自扬镳而已。
“怎样去找他?”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知道得一清二楚相信他有多么危险,东方蛩的事盟内已经困兽犹斗了,若再加上靥蝶和这里的上官遥岑……白锦儿却隐约感到自己似乎已经决意要冒这个险了。这几乎是一种直觉。
上官遥岑看着她,似要直看到她心里去。移时,他缓缓开口道,“姑苏城外瑞光塔,在第一层找个僻静地写我的名字,不用姓,遥岑二字就行。他到晚上便会出现。你一定要分外小心,他若是出手,千万不要跟他过招……”他沉吟了片刻,“我衣襟深处有块玉佩,你取出来。”
白锦儿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取了出来。
“他出手时,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反抗,不然你就死定了。你什么也不要动,等他完全控制了你,把这块玉佩给他看。”
白锦儿知道,自己已经是把命都搭在他身上了。她点了点头。
“你出去的时候把我的人救起来,让他们来见我,我会吩咐他们不要说出去的。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这个计划若是理解为一个利用了她的越狱计划,完全严丝合缝,但不知怎的,白锦儿还是决定去做。
三
上官遥岑交待过她不要反抗,白锦儿不禁苦笑,她来得及反抗么。
才觉察到一丝的动静,一柄如冰的短刀就已经抵在了侧项上。
速度快到如此的地步,内力已经不可估量了。怪不得以他一人之力肆行无忌,整个洞庭盟竟然完全束手无策,听凭他说杀便杀。他不过是滥杀而已,说到底几次血案也是洞庭盟中的人先招了他,报复得却如此残忍可怖,若是他也像东方蛩那样心存野心,洞庭盟怕早就不存在了。
“你是什么人?”听到背后一个宛转如玉又阴寒如玉的声音。感觉得到冰刃在项上丝丝的刺痛。
“是上官公子让我来的。”
项上的冰刃更紧了。
白锦儿的声音几乎已经有些发颤,她强作镇定的说道,“我有他的玉佩。”
后面的声音静了一瞬。“拿过来。”
伸过一只极美的玉臂来接了过去。
项上的刀刃松了开来。
白锦儿转过身去。
塔外透入的青白月光映出一个长袍曳地的紫衣美人,云鬓半偏,斜欹在玉一般白皙俊美的脸庞边,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说不出的柔媚,却又微抑着阴冷得近乎狠毒的光。
白锦儿抚了抚项上的丝一般的伤痕。
“他在什么地方?”
“他让我带你去找他。”
靥蝶看着她,冰刃一般的目光下浮掠着雾一般狐疑的光。
“你不信就算了,我来这里便没想着活着离开,你杀了我走掉好了。”白锦儿一时竟有些莫名的火起。
靥蝶莫名的泛出个一瞬即逝的笑容,媚得摄人心魄。
“他在哪?”
“你跟我走便是。”
“靥蝶……”上官遥岑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白锦儿还没反应过来,靥蝶已骤然从身边消失了,紧接着便是熟铁块在楼中横飞乱溅的雷鸣般的声音。
“靥蝶,靥蝶!”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我去杀了他们!”
“靥蝶你听我说!”
“我去杀了他们!”
“靥蝶!”两个人影霎时扭在一起。“不干他们的事!”
“我去杀了他们!”靥蝶如一只紫色蝙蝠在上官遥岑虚弱的手腕间狂暴的挣扎。
“锦儿你快走,退到外面去!”上官遥岑冲白锦儿大声喊道。
白锦儿一时手足无措,只得慌乱的退了出去。再一迟疑,疾忙走过去趴在窗户上向内看去。
楼内像狂卷着一团暴风,窗户上溢出的气息已足以令白锦儿几近睁不开眼。若不是为了囚禁上官遥岑整幢楼都是特制的,现在只怕早已散架了。当今江湖武功最高的两个绝世高手,打起来却几乎不讲任何章法,似乎内力已经强到摧毁一切的地步,讲什么章法都是多余了。
靥蝶手指如蛇吐信霎然锁住上官遥岑的手腕,上官遥岑手腕骤翻,在靥蝶手指触肤到锁紧的一瞬间隙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靥蝶另一只手已然同时直取上官遥岑当胸膻中穴,上官遥岑毫不避闪,并指直戳靥蝶左肩肩井穴。白锦儿失惊得轻呼一声,这两处穴位皆是人身上最要紧的大穴,一旦为人所制非死即残,他们居然就这样凭由对方伸手乱点。膻中肩井毕竟是大穴,全身气脉汇集之所,何况二人都是内力高至孤绝之人,两人身上开始掠过一阵阵的剧烈颤抖,楼外都渐渐听得到带着颤声的粗重喘息,彼此却一毫不肯放松,一面颤抖着,却逼得愈来愈紧。上官遥岑的内力看似更胜一筹,渐渐的朝靥蝶身上压去,靥蝶紧紧逼视着他,身体已经朝后弯成弓形,却一毫不肯退让,两人的身体渐渐贴得越来越近。
白锦儿已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遥岑清喝一声骤然发力,靥蝶登时如片残叶般被压到了地上。白锦儿正要冲进去,忽然呆住了。她看到上官遥岑在吻靥蝶,蚂蝗一般的剧烈吸吻,双手紧紧的抱着靥蝶青丝披散的头颅,靥蝶玉一般冰凉的手臂勾住了上官遥岑的脖子,在他背上水蛇般无力的摩挲着,两人就像两条紧缠在一起的湿滑的蛞蝓,整个楼里弥散着断断续续的喉头深处哼出的微微颤声。
白锦儿俯下身去,开始剧烈的呕吐。
楼里传来一浪浪越来越大的哼声和呻吟声,白锦儿知道那是什么,她半靠在墙上,不敢往里看。
楼里终于静了下来。听到两个人慢慢爬起来,穿衣服,然后朝外走的声音。
抬起头,夕阳的最后一丝微光已经被院外的群山吞没了。白锦儿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此刻,却似真的怕了。她不觉紧缩到了墙边,看着门口的方向,身上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两个人出了门,也看到了她。她看到两人低低的耳语了几句,上官遥岑朝这边走了过来。靥蝶在原地等他。
白锦儿本能的向后缩去。
上官遥岑的脸在白昼最后的微光中显得很是疲惫,却平静而苍凉,看不到一丝伤害她的意思,甚至看不到刚才狂乱而怪戾的影子。
“你都看到了?”
白锦儿点点头。
“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你只要明白,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也不会让靥蝶伤害你们的。
上官遥岑忽然回过头去。
白锦儿也渐渐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声音,院墙外也渐渐泛起一片淡红的光来。
“怎么回事?”靥蝶走了过来。
白锦儿忽然记了起来,带靥蝶进来的时候,她点那些下人的穴并没有下手太重,过了这么久,一定早已经自行解掉了。心尖上陡然泛起一股结霜的寒气。
“怎么回事?”靥蝶的声音并不大,却几乎要逼得她颤抖,他猛然拔出刀来。上官遥岑伸手拉住他。
“我点穴没下重手,穴道解开之后一定有人报信去了。”她才勉强说出这一句,便听到院门被撞开的声音。
上官遥岑拉起靥蝶朝外走去。
白锦儿本能感到他是为了她,再让靥蝶在这里迟留片刻,她怕是已经化为数块血肉了。
四
“锦儿……”看得到火光之间父亲几乎震惊的眼神。白锦儿想解释,却明白此间根本不是解释的地方,只得垂下头去不看他。
上官遥岑抬起头朝四面扫了一圈。白锦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墙头上已架上了密密麻麻的劲弩。白锦儿知道洞庭弩阵的威力,她知道上官遥岑也知道,靥蝶应该也知道。
“也好,靥蝶,你今天就受死吧,也算代我们盟上弟兄报了这血仇。”徐应苌喝道。
靥蝶手中的短刀没入袖中,霎时拔出缠在腰间的缅刀来,带出一道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上官遥岑按住他的手。
靥蝶回过头来,看着他。上官遥岑摇了摇头。
“岑儿,你要怎么样?”白昭九喊道。
“放我们走。”
“岑儿,这么多年了,你这病都还没消么?”白昭九声音中几乎带着心痛,狠狠的瞪了白锦儿一眼,白锦儿心尖上一扯,慌乱的躲闪开去。
“白伯父,放我们走吧。我保证江湖上再也不会看到我们了,靥蝶也不会再伤人了。”
白锦儿看到两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别听疯子的话,灭掉靥蝶,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后面传来嘈杂的喊声。
靥蝶挣扎了一下,上官遥岑紧紧按住他的手。
“白伯父。”
“我不会让你跟他走的,我已经太对不起你父亲了,这么些年……我不能再让他泉下之灵伤心了。”
“白盟主,跟疯子废什么话,把他们灭掉!”声音一时几乎要沸腾起来。
“住口!”难得见到白昭九盛怒的时候。
靥蝶霎然拔出刀来。
满院顿时安静了。
“白伯父,你要是真心为我好,就放我和他走吧,我保证……”上官遥岑的声音几乎已经带上了乞求,白锦儿看到火光映出他脸上荧荧的泪痕。
白昭九摇了摇头。“岑儿……”他喃喃的说道。
“好,那我留下,你让他走。”
靥蝶猛然回过头来。白锦儿回过头去,几乎不忍再看他们脸上的神色。
“岑儿……你要什么伯父都给你,这些年……”
上官遥岑忽然劈手抢过靥蝶的刀来,“你要不放他走,我现在就死在这。”
“上官!”靥蝶喊道。
“岑儿你住手!你要害死你白伯父吗?”
上官遥岑手腕微动,白锦儿看出他要动真格了。
“劫持我。”她忽然低声冲靥蝶说道。
上官遥岑回过头来。
还未等其他人有反应,靥蝶已经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袖中刀如冰的弯刃就贴在她白皙的前颈上。
“锦儿!”
满院一时又霎然无声。
“放我们走。不然令千金就……”靥蝶冷冷的诮笑道。
“锦儿……”
白锦儿回过头去,不去看父亲的脸,她不想这样。
满院的人都看着白昭九。白昭九一时说不出话来。
“放我们走,到了安全地方,我自会让靥蝶放了白小姐。”上官遥岑看着白昭九,平静说道。
“不能听那疯子的话……”后面又发起喊。徐应苌目光冷冷扫去,后面静了下来。
徐应苌看着白昭九,白昭九几乎察觉不出的点了点头。
“散开,放他们出去。”徐应苌说道。“上官公子,这都是看在白盟主份上,你不要负了白盟主。”
上官遥岑点点头。“谢过大堂主。”
“渡河去。”
“渡河?”
“对岸是东方蛩的地界,这边的大小庄园几乎都是洞庭盟的人,靥蝶又和洞庭盟有深仇,即使总盟忙着南宫盟主的事无暇顾及,明日消息传出来,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们的。若是被发现踪迹,必当又是血战……”
上官遥岑叹了口气,“我只担心明日他们得知我们过河去了东方蛩的地界,又生出无限是非来。”
白锦儿心中一颤,他说得不假。但是于今之计,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白锦儿知道自己必须和他们一起过去,她早已看出靥蝶疑心极重,她若现在提出离开,还不知道靥蝶会是什么反应。心内只微微叹了口气,她自己闯出来的乱子,便由她自己奉陪到底罢。
东方蛩果然是个人物,小船才到中流,便已分明感到对面岸上阴阴潜过来的杀气。
“你身子虚,带白小姐先走,我一个人留下来断后就够了。”靥蝶说道。
上官遥岑看着他。
“对岸打起来,难保又会惊动这边洞庭盟的人,你不至于又想被他们抓回去吧。到时候我来者不拒。”靥蝶薄薄笑道。
上官遥岑握了握他的手。靥蝶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时,离岸渐渐的近了,靥蝶忽然起身,飞一般掠上岸去。岸上顿时灯火通明,浪浪喊杀声如一石击破一般悚然而起。
上官遥岑让船顺流飘了段距离,携起白锦儿飞身上岸。
走了不移时,果然看到对面岸上也掀起映天的火光,不知道是惊动哪个庄子了。
上官遥岑在洞庭后山锁禁了如许年,身体其实已经非常衰弱了,多年积蓄深厚得惊人的内力非但无助于他的身体,反倒愈发加重了他虚弱体质的负担,再加上下午到晚上的一系列事情,及近天明找到客栈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白锦儿将他搀扶进去的了。
睡了约莫一两个时辰,白锦儿忽然被对面床上上官遥岑的翻身坐起声惊醒。
她睁开眼,看到上官遥岑慌乱的眼神,“靥蝶呢?”
靥蝶还没有赶过来。
“他应该快来了吧。”白锦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得去找他。”
“上官公子,他应该找得到这里来的,再等等他就会来了。”
上官遥岑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得去找他。”
“靥蝶的武功,全江湖就仅在你之下,他不可能会有事的。”
“你留在这里,他若是找到这里,告诉他我找他去了,让他等我。千万别招惹他,只要你不对他动手,他应该不会伤害你的。”
昨天明明是她救了他们,都一路行到这里了,靥蝶难道还会想到害她不成?
白锦儿应了下来,上官遥岑出去了。
五
靥蝶一直没有来。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上官遥岑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他进门时白锦儿已经注意到他目光微微的散乱。
“他没回来?”
白锦儿点了点头。
上官遥岑身上似在微微的颤抖,他走过去,坐到床上。
“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到街上去转转吧。”
“你病了?”
“你别管我。”
上官遥岑的颤抖症状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埋下头去,双手在胸前抱住肩膀,身上掠过一阵阵的战栗。
“你怎么了?”
“别管我,你出去吧,不要呆在这里。”
白锦儿朝他走了过去。
“离我远点!”上官遥岑几乎是吼了出来,随即又埋下头去,颤抖越来越厉害了,他似乎在竭力忍受和克制着什么。
白锦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遥岑已几近哀求的说道,“你走吧,万一我伤着你……”白锦儿看到他的肩膀上的衣服已经浸出大片的殷红,十指指尖完全插进了肉里。
“你走吧,想办法回洞庭去,不要回这里来了。”他已经几近说不清话了。
白锦儿有些慌乱的看着他。
上官遥岑从床上颤抖着滑到了地上,全身蜷成一团,像是在忍受着极度的痛苦的折磨。
她不知道是去是留。
才要抬步朝他走,上官遥岑几乎竭尽最后力气的大吼一声,“滚!”随即又倒了下去。
白锦儿看到他眼里全是血丝,已经几乎变成了红色。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陷入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境地的。
门忽然开了,是靥蝶。
“真的在这里,”他笑道,几乎是立时察觉到了异常,“怎么了?”
白锦儿慌乱的指了指地上。
“上官!”靥蝶几乎是扑了过去。
白锦儿知道自己是真的应该退出去了。
里面传出剧烈的动静,不知道两人是在怎样折腾,引得其他客人和伙计也不由围了过来,白锦儿只得尴尬已极的一一陪笑,编造着理由让他们各自回去。
昨天下午听到过的声音又出现了。
和昨天下午的反应完全不同,白锦儿几乎是松了口气,虽然胃里未必就很好受,只是她起码可以肯定,上官遥岑没有再发病了。
下楼走到大堂里,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却什么也吃不下去,要了两碟小菜,几乎一筷子也没动,只一口口喝着一并送上来的茶而已。
故意慢慢的将茶喝到无色,想了想,还是回房去。
敲了两下门。“请进。”里面说道。
上官遥岑和靥蝶并排靠在床头,衣服都已经穿好了,他们知道她过一阵会回来。
上官遥岑的脸依然白得厉害,眼里的血红还未完全消退,看上去显得很有几分诡异,但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了。
“吓着你了。”他歉意的笑了笑,看上去却有些惨然。
白锦儿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
眼神滑过靥蝶的眼睛时,看到了里面深林迷雾一般的燧光。她承认她有些怕他。但是看得出来,有上官遥岑在,他不会怎么样的。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吃饭吧。”靥蝶笑道。
白锦儿忽然莫名的饿了。
“也是,都一天没吃饭了。”上官遥岑笑了笑。靥蝶将他从床上搀起来,扶他下了床。
晚饭很可口,菜不多,却精致,没想到这么家小店还能做出这么好的菜来,酒说不上浓烈,味道却很清醇,似乎正适合这样的晚餐。靥蝶没有说江边发生了什么事,上官遥岑也没问。白锦儿其实很想知道上官遥岑的病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不敢问。忽然想到洞庭后山的小楼,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把他锁在那里的么……
白锦儿承认跟这两人在一起她不舒服,这两人身上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跟正常的人不一样。
但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却显得很宁静,甚至很温馨,若不是因为这两天经过来的那些事情,其实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席间谈笑风生,几乎让人忘掉两天以来那些诡异而恶心的场面。白锦儿早就听说过,靥蝶生下来就半男不女,其实江湖上一直看不起他甚至欲要灭之而后快,跟这似乎也有很大关系。江湖既对他无情,他便也愈发乖戾,变本加利的疯狂报复,后来才结成永远无法化解的深仇。而且只有一步步更深的积下去,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死在他手上。
若是江湖上真能放任他和上官遥岑在一起,会像当时上官遥岑向父亲保证的那样么……
无论如何,晚饭是非常愉快的,几乎赶得上在关外的那些弥漫着烤肉香的围火夜谈。只是这样的欢悦,又能持续到几时呢。
吃完饭回房间的时候,三人都有些微醺了,白锦儿看得出来,上官遥岑和靥蝶都有意没有喝太多酒,是怕喝多了失去控制么……
靥蝶出去打洗漱的水去了,执意不让上官遥岑动手,看起来几乎像个贤淑的主妇。店家敲门进来通报新要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白锦儿再聊几句,取了床头的外衣便要开门出去,上官遥岑叫住了她。
“上官公子?”
“明天是东方蛩期限的最后一天了,是么?”
“上官公子……”
上官遥岑微微笑了笑,“你来找我,又去找到靥蝶,闹出这么大乱子,不就是为了救南宫盟主么。我上官遥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一直跟着我们不回去,不也是等我这句话么。”
白锦儿一时莫名的要哭出来。其实知道父亲正在盟中日日的为她担忧,她也是心如刀绞,但一直没有提回去的事,一则现在在东方蛩的地界,能不能闯得回去她没有把握,万一被发现身份,洞庭盟必将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她也绝不可能开口要求这两人送她回洞庭地界。但是另一方面,虽然帮助他们逃出来之后,她便没有再多想南宫盟主的事,也没有精力想,但是直到被上官遥岑提起,才发觉心里其实一直存着这指望的,只是始终不敢相信能实现因此始终以为没有罢了。
“你真的答应去救盟主?”
上官遥岑笑了笑,“我昨天也答应了你父亲,救了他,我们把你们送回洞庭的地界,你再把盟主护送回总盟去。白伯父对我恩深义重,是我对不起他,你回去,代我向他赔罪,请他不要挂念我了。他的恩义,容我来世再报答罢。”他微微叹了口气。
白锦儿只是呆呆的点头。
“你真的要去救南宫薰?”靥蝶正端了水进来,几乎是随手将满盆水扔到旁边的桌上。
上官遥岑点了点头。
“你不能去,洞庭的人不会安什么好心的。”
白锦儿刚想开口,却立时意识到此时显然上官遥岑跟他说话好一些。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跟洞庭有仇隙,我可是洞庭的人……”上官遥岑淡淡笑道。
“那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靥蝶,你还不明白,那不干他们的事……”
“我不会让你去的。”靥蝶忽然扑过去抱住了他,“我绝不会让你去的。”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救了南宫盟主,请白小姐护送回去,我们便远走高飞。”
靥蝶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白锦儿,白锦儿几乎颤抖了一下。连上官遥岑似也意识到失言。
“靥蝶……此事不干白小姐的事,你听到了么。”上官遥岑盯着靥蝶的眼睛说道,白锦儿看到他眼里透出微微的紧张。
“你真的要去?”过了很久,靥蝶终于有些疲惫的淡淡说道。
“你放心,”上官遥岑轻轻的搂着他,“我不会有事的。你还信不过我的武功么。”
“让我去吧。”靥蝶忽然说道。
上官遥岑摇了摇头,“南宫盟主认识你,他绝不会跟你走的。”
“我们一起去?你进去救他,我来对付东方蛩。我不会让南宫看到我的……”
“你虽没有见过东方蛩,但像你名气这么大的人,他未必就认不出是你。东方蛩不会见过我的,南宫盟主却认得我,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上官……”靥蝶竟忽然哭了起来,“万一你又回不来呢,这么多年……难道……难道还不够么……”
白锦儿看到两道清泪也从上官遥岑脸上无声的滑了下来。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轻声说道。
六
白锦儿才敲了敲房门,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发觉自己已被死死压在了床上。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上官遥岑应该已经走了。
靥蝶的眼睛如铁水一般的盯着她,几乎让人寒毛倒竖,鹰爪一般的尖细手指牢牢的掐在她的脖子上,白锦儿咳嗽两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要……干什么?”她艰难的说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洞庭盟代盟主白昭九的女儿,你还要我说什么?”
“你前天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不是救你。我是看着上官公子心痛,他是我爹当年密友的儿子,他若是死了我爹会为他愧疚一辈子。你不要以为我在救你,我救他你不过是沾上了而已。”
“那你为什么又要跟我着我们到这里来?为什么让上官去救南宫薰?”
“你要我说什么?要不是为了南宫盟主我根本就不会去找你,你也根本就不会知道上官在洞庭后山,就是我为了要救南宫盟主才让你们走到一起,我得罪了多少人,我爹的心都伤透了,你倒反过来问我?”白锦儿也火了起来,“我一个洞庭代盟主的女儿,关外活得好好的,我吃饱了撑的来找你们,一个被锁了好多年的疯子,一个洞庭要食肉寝皮的宿仇,来给你们牵什么线,先把你们从洞庭盟手里救出去,然后跟到这里来蛊惑他去找洞庭送死,然后自己死在你手上?我都根本不认识他!我之前也没见过你,你杀的又不是我家的人……你现在要动手你动手好了。我怎么会死在你这种人手上?”
靥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得出眼神慢慢的变了,翻动着极为复杂的异样,游移而迷离,项上的手指掐得她阵阵的干呕,白锦儿渐渐看出来了,他想相信她,甚至在努力想要相信她,但是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除了上官,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世间的任何人。两种力量在他眼里进行着极为可怕的搏斗和挣扎。白锦儿忽然近乎神经质的想起了昨天上官遥岑的发病。
靥蝶似乎已经有些失控了,手也越掐越紧,白锦儿感到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她拚尽了最后的精神大声说道,“你信不过我,难道你信不过上官么?你连他相信的人都不信,又怎么和他在一起?”
靥蝶的手骤然的松开了。他的人也缓缓向后退去。
白锦儿一阵剧烈的干呕,勉强撑着坐了起来。
她尽量平静的说道,“上官去救南宫盟主这件事,洞庭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来找你们是求上官去救南宫盟主的。上官救到南宫盟主之后就交给我,我和他一起回去,你们可以直接从东方蛩这边走,根本就不用重新进洞庭的地界。这些天你们在一起的情形我都看到了,让你们在一起对你们对江湖都好,南宫盟主是你们救的,白昭九又是我父亲,我会说服他们不要来追你们的,我会尽我的力的。”
靥蝶眼神渐渐平息了些,却仍然含着戒惕,似乎她说得太美好,以致于不可信。
“我知道你被洞庭盟的人骗得太多了,但是我刚才的话,像是在骗你吗?我有必要编这些来骗你吗?”白锦儿直盯着他的眼睛。
靥蝶似不自觉的将眼神避了开去。
白锦儿下了床,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上官若是顺利,下午便可以回来,他若是不回来,你怎么杀我都行,你手下谁跑得掉。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你我偶然相逢,在一起也就剩这最后一天时间,何必要如此折磨自己呢。”
看得出来,靥蝶已经渐渐松了下来,虽然不可能不含着骨子里的戒备,却已基本没有了敌意。
他几乎是顺从的被白锦儿拉到床上坐下。
他的眼神始终含着紊乱和细微的挣扎痕迹,但是看得出,他在做某种努力。
“就信我这一天,行么,”白锦儿微微的笑道,“上官回来了,你就会知道,世界上还是有人值得相信的。”
靥蝶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很久,他说道,
“我和上官身上都有症候,其实你也看到了。”他微微的诮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极端自嘲,“他被锁在乌溪镇地牢里十年,他练出来的那身内力本身就有问题,那就是股邪力,一个人手足不能动弹被锁在那里十年能练出什么东西。他也未必就想练,他不过是怨愤而已……其实我也知道,一定是他让洞庭那些人把他自己锁起来的,否则他便会自残,我见过他自残,他自己根本控制不了……昨天,你也看到了,也是你在场,这里人又多他才竭力忍住没害他自己太深……只有两样东西能阻止他自残,和乌溪地牢一样把他锁得无法动弹的刑具,和我。我也有病,我身上的力也是股邪力,我练我这身内力的景况又比他好到哪里去……按他的说法,我的病,就是杀人的病……”靥蝶又笑了两声,笑得人几乎落泪,“但是我的力能制他的力,他的力也能制我的力,其实洞庭盟那些人怎么会知道,若是能让我和上官呆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会死……”他又笑了两声,“又何必管他们呢。
“你不要以为我想让你去对洞庭那些人说这话,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我们何必去求他们怜悯。”
白锦儿点点头,她知道,他说得没有错。
“我希望上官能回来,好让我相信你。”他说道。
白锦儿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越过中空,缓缓朝西沉去。
“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希望能找个跟江湖没有任何联系的所在,在那里隐居,当年我们便没有找到,他就被他们抢回去锁在那楼里。这次,”靥蝶笑了笑,“这次不知道我们又是什么结局……”
白锦儿没有说话,止心里默默太息一声,是呵,血海深仇,新雠旧恨,即使她说得动南宫盟主和父亲,下面的门派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又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绝世高手,这样的人,逃到那里能清静呢……
靥蝶忽然回过头去,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靥蝶?”
靥蝶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白锦儿赶出去时,天井里已是一片鸡飞狗跳,满店的住客抱着衣服行李慌乱的奔逃着,大队的人马正从门口涌了进来。她认得,都是洞庭盟的人。
白锦儿忽然反应了过来,今天是通牒的最后一天,她知道上官遥岑去救南宫盟主了,心便已经安了,但是盟里不知道,接受东方蛩入盟的书信定然已经寄出了,如此一来,东方蛩便已是洞庭盟的人,洞庭代盟主的大千金陷在这里,总盟进来寻人拿人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东方蛩就算知道了,为了入盟的事,也必然不会多加过问。自己留在这里,恰好做了他们的幌子。虽然还未正式签订入盟文书,但是凭着洞庭盟内和靥蝶多年的血海深仇,他们只要有机会,便绝不会放过他的。何况这本身也是对东方蛩的不动声色的报复。
前夜上官遥岑到后来已经非常虚弱,他们根本就没有走得太远,洞庭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昨天上官遥岑发过病,也没有挪地方,何况他们根本没想过洞庭盟会骤然越界的。就算江边靥蝶做事再干净,洞庭盟内自有高人,只要知道是他们三人,便不难找到这里。
“你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白锦儿朝靥蝶喊道,靥蝶只是微微冷笑了一声,一动不动。
后面还在不断涌进人来,来的人远远比她能够想到的多得多,几乎所有跟靥蝶有仇的门派的中坚力量都来了。狭窄的天井一片沸腾,四面的楼上都站满了人。
白锦儿心内微微的叹了口气,盟主生死未卜,江湖大势紊乱已极,他们竟然就能为了追一个靥蝶倾巢出动,而且还是深入根本不知底细的东方蛩的地界……父亲向来提到洞庭盟时,都毫无笑容,洞庭盟如今的局势,也差不多了然可辨了。
靥蝶在天井正中静静的站着,冷得如冬日里的白杨。他从来不是临阵脱逃的人,他们也许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白昭九也终于出现在了人群间。
白锦儿知道父亲是为了她和上官遥岑来的。但是能杀靥蝶,他也绝不会手软。
“锦儿!”白昭九看到了她,一时显出狂喜的颜色。
“爹!”白锦儿要奔过去,看看靥蝶,她停住了。
“遥岑呢?”父亲透过沸腾的人声大声喊道。
“他救南宫盟主去了,现在东方蛩应该已经死了,他马上就会回来,你们不能杀靥蝶!”
喊的时候她就已经料到了,没有人会听她的话,只看到父亲脸上似乎露出吃惊的颜色。
靥蝶微微转过头来,微微上挑的眼角媚得动人,他冷笑了一声,“跟他们废什么话。”他嗖然拔出腰间缅刀来,“不要命的,就上吧。”
白锦儿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你不能这样!”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这天井里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锦儿你闪开!”白昭九大声喊道。
“你们要杀他,先杀我!”
靥蝶劈手一掌将她重重摔到后面墙角,右手已经横过刀来,“不怕死的,就来吧。”
白锦儿无力的靠在墙上,看着天井逐渐的被鲜血染成一片耀眼的艳红,铺天盖地……
靥蝶刚才那一掌,能杀她十次,但他却只用了不到一成力道……他是信她的么?
她终于看到靥蝶倒了下去。倒在脚下已经叠了好几层的尸体上。
这就是他们要的结局?
天井里渐渐静了下来,还站着的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没有人在刚刚经历过这样一场血腥屠杀之后,心智还能是正常的。
白昭九朝这边奔了过来,“锦儿,你没事吧……”
白锦儿乏力的点点头,胃中一汪酸水上翻,她只想呕吐。
“上官遥岑呢?”
“他……”白锦儿忽然呆呆的望着他身后,“他来了……”
白昭九回过头,门口走进来一个背上负着人的单薄身影。
白锦儿扭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一幕。
她听到了上官遥岑可怖的声音,“靥蝶,靥蝶,靥蝶,靥蝶,靥蝶…………”
她忽然本能的爬起来,护在父亲身前。
上官遥岑并没有过来,只是缓缓抱起靥蝶的尸体,朝外走去。
天井里的人看着他走了出去。
“南宫盟主……”一群人朝刚被上官遥岑甩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南宫薰冲去。
白昭九没有动,只呆呆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门洞。
和白锦儿一样,他也听出了刚才上官遥岑喊声的异样。
“爹,快去追他,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的话音未落,白昭九就拔步冲了出去,白锦儿紧随其后。
喊这句话只是本能,她一面跟着父亲,一面不由的想,追回来,对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尾声
上官遥岑并没有让他们追上。
第二天,他们在河边发现他的尸体。已经惨不忍睹。白锦儿记起靥蝶说的自残,记起洞庭后山的小楼,记起乌溪镇大火之后她死死缠着父亲下去看过的江湖闻名的地牢。
她努力的说服父亲将上官遥岑和靥蝶合葬,即使是暗中迁葬也行,父亲无论怎样也没有答应。江湖压力是小,只是无论她怎样说,父亲都始终无法接受将他多年来已经十分愧疚于心的当年密友之子和一个江湖妖孽葬在一起。白锦儿才发现,当初对靥蝶许下的,也不过是空头愿望而已。
她偷取了靥蝶的衣衫,夜半的时候独自上山,在上官遥岑的坟前烧化,也尽了她唯一能尽的一份心。
丁亥五月十一
北川子于塘朗山馆
代跋
我和妹妹都有病,两个病原一条根。求你们,把我们放在一间屋,也好让,同病相怜心连心。活着也能日相见,死了也可葬同坟。老祖宗啊,天下万物我无所求,只求与妹妹共死生。
——越剧红楼梦 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