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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里翩翩少年来 ...

  •   1、红玫瑰
      2013年冬天,江静辰走进单位附近的便利店,一如往常买了微波炉加热的炸猪排便当和冰镇的听装芬达。杭城的冬,冷得能够冻死一万只活蹦乱跳的鸭子,江静辰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贪婪地享受着便利店里吹出的暖气。
      “能……换首歌么?”江静辰就着饮料吃着便当,对着柜台前数钱的小哥打了个手势,“杨千嬅的太伤感。”小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高瘦、苍白、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江静辰注意到他的手,骨节清晰、纤长灵活、小键盘操作时运指如飞,熟稔无比。她胃里灌满了冰冷的芬达汽水,呼吸的时候碳酸气泡上涌,带出些悲伤的味道,“你玩过魔兽吗?”
      小哥抬了下头,冲着江静辰笑了下,“法师。”
      “哦,我觉得圣骑士比较厉害。”
      “职业没有强弱,操作决定一切。”小哥耸了耸肩,便利店的歌被他切换到了陈奕迅,反反复复唱着一首《红玫瑰》。里面的歌词江静辰倒背如流,她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米饭,连同那些翻涌不息的酸楚回忆。
      “我不会玩魔兽。”她和便利店小哥聊了起来,顺便举起自己的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江静辰的手小巧柔软,五笔打字都时常出错,平时会玩的游戏只有植物大战僵尸。
      “女生还是不会玩的好。”小哥笑笑,随口道:“职业女性玩家跟女博士一样可怕。”
      “呵呵……”江静辰傻笑了两声,空调的暖气熏得她眼眶发红,她仰起头,止不住的眨眼睛:“你这儿的暖气真实在,我们单位能冻死人。”有不明液体湿了眼眶,其实泪腺也会热涨热缩,就好像温暖的时候,北极千年不化的冰山也会加速融化,那凉薄的人心,被暖气蒸出水渍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哥没有再说话,陈奕迅的歌单曲循环,江静辰吃完了饭,鼻头有些红,“我走了。”
      “嗯。”小哥淡淡说了一声,又在江静辰推门的时候,递了一包纸巾给她,“睫毛花了。”
      七年后的2013年,江静辰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白领,每天化着淡妆上班,她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

      2、如梦
      江静辰会反反复复梦到那样的场景:是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好像是夏天,白晃晃的日光照得人苦闷无比,到处都是那种灼热和焦躁的气息,她怀里抱着厚厚一摞试卷,风卷起她的校裙,她急着伸手去挡,手忙脚乱间怀里的试卷撒了一地。
      哈哈……有那么笨?
      远处传来男孩子的嬉笑声。三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斜靠在栏杆上,太远,又或者梦中也深知这只是梦,反正无论如何,江静辰抬头看去,只隐约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男孩的一个侧影。
      梦中也能有这样悸动心酸的感觉,无比熟悉的那个人,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被他随意的搭在肩上,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头略低着,眼睑下方覆着一片温柔的阴影。
      “喂。”他轻飘飘地喊了一声。
      江静辰慌乱的抬头,刘海被风拨乱了,脸红得像火烧云一样,拿着试卷的手微微颤抖,牙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十七岁的江静辰像是一个怀揣爱情的窃贼,明明是胆小怕事、沉寂寡言、木讷呆板的一个人,却在他喊‘喂’的时候迫不及待、心急如焚、站立不安地想要去对视那望向自己的目光。
      会是怎样的目光呢?善意温柔,还是狡黠嬉笑?会不会也有一点对自己的关注?还是纯粹想要戏弄自己?会是这样吗?他知道我是谁吗?他……他会不会有点,有点喜欢自己?
      一微秒的时间而已,比樱花落地的时间更短,可心里已经像度过了整整一世纪。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可就在目光即将交汇的那一刹那,‘砰——’一声响。
      梦,
      醒了。
      时间已经过的太久太久,就算梦里重逢,也让她手足无措。江静辰睁着眼,在床上呆了很久,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夜晚的睡眠是她期待的,星光璀璨的时候她会梦见他,可梦境总会戛然而止,一早起来,晨曦微光伴着遗憾一而再地告诉她,那不是真的。
      李裴远已经离开七年,七年,那些飘忽如云雾般的记忆,突然磅礴而来的如浩瀚烟淼的执念,江静辰失去了倾心大笑的权利,无数个走神的瞬间,她几乎能够刹那感受到那年夏日午后浮躁的气息,那个眉目和煦的少年又站到了的面前,温柔的微笑拨开云雾,日影树痕都留在他最深的眼底。

      3、今夕何夕
      17岁的江静辰,拥有着无数个蹩脚的身份。她学画画,其实算不上多喜欢,只不过为了升学考能够多加几分;她学跳舞,也不是她喜欢的,只不过她妈妈认为女生应该有舞者的优雅和端庄,而不是像她这般吃饭容易吧唧嘴,走路还会八字腿;另外,她每天晚自习结束后,还要练两个小时的琴,她爸爸是个典型理科男,对弹钢琴能够促进右脑开发这样的理论无比推崇。
      李裴远的角色扮演显然比她成功。
      在画室他是个带着光环的存在,他的画会被当做教科书一样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挂在讲台上做示范。时常是水彩,偶尔还有色调明丽的油画,他随着带着一本A4的速写本,江静辰几次好奇想要知道那里面藏了些什么秘密,可李裴远寸步不离,江静辰没有机会。
      最初的交集源自于四月头的一次写生,天蓝得透明,白云流动的时候能够感受到风吹拂着山峦高穹的气息,山山水水带着四季初的明媚,草野上的堡垒,村落,夕阳下的一角斜亭,一方砖石……放眼望去,天边景,眼前人,皆是美得惊心动魄。
      李裴远站在一丛树荫下,一个微笑,一次皱眉,都可以激起江静辰心中一丝不平常的感觉来。
      “喂……”
      流云卷着风波的涟漪,吹落一片新叶,悄悄地落在江静辰‘砰砰砰’乱撞的心坎间。
      “喂,在叫你呢。”
      他第一次同江静辰说话,似乎早已经忘了某次走廊的不期而遇。
      “喂,你就是江静辰?”
      江静辰手里的笔都被捏出了汗,“嗯,嗯……你,你好。”
      李裴远郑重其事道:“听说你会弹钢琴?”
      江静辰一愣,半晌,脸颊绯红,‘嗯’了一声。
      “手指很灵活?”
      “啊?”
      李裴远微微俯下身,阳光洒在他微笑的脸上,江静辰有一刹那的恍惚,就想时间这么停下来。
      “不如,加入我们吧。”

      4、轻狂客
      ‘咚咚呜咚咚呜……’电动小马达的聒噪声在深夜尤为刺耳,江静辰心慌不已。拉开百叶窗的时候她看到李裴远就站在阳台下的围栏边,头仰着,双臂舒展,“跳啊江静辰,快跳,我接住你。”他压低了声音,远处霓虹闪烁的灯光照在他高挺的脊梁上,江静辰看见他的眸子里有闪烁着的星辰。
      “我,我怕……”
      “怕什么,跳下来,我抱着你。”李裴远冲着她招手。这是江静辰第一次深夜溜出家门,她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站在窗口。
      “快快快,我就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我,我很重……”
      “你就算是熊也没关系,快跳,我接着你。”
      那个拥抱太诱惑,为此她生出无限的勇气,去奔赴她恣意轻狂的青春。
      “那……那我跳啦。”江静辰她闭上了眼睛,微一屈膝,直挺挺往下一跳。“啊——”清冷的夜里短促的一声惊呼,风在她的头顶呼啸,短暂的失重感,她踉跄地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李裴远往后退了两步,手臂紧紧抱着惊魂未定的江静辰,“怕我接不住你?”
      暧昧的姿势滋养出温柔的一瞬旖旎,江静辰紧紧抱住李裴远,一微秒,就算是一微秒也可以很幸福,“我真……真怕我太重……”江静辰的脑子一片混沌,她超级后悔晚上竟然吃了满满两碗白米饭。
      李裴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排光洁的牙齿在夜辉下分外闪亮,“哈哈哈……走,我带你去大本营。”
      17岁的江静辰,爱上了一个会蛊惑人心的家伙,她跟着他,东拐西绕,左行右驶,来到一家烟雾缭绕的小网吧。
      “阿远来啦。”有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上来招呼,网吧不大,每一台电脑前,都坐着一个热血朝天的年轻人,吧台上的小老板正嚼着泡面,右手把玩着一支烟,烟火缭绕,江静辰看不清,那人却熟稔无比,远远看见两人的身影,老大声招呼道:“哟,小子出息啊,小女朋友?”
      李裴远侧了下身,把江静辰引到前面,郑重其事道,“我收的小徒弟。”

      5、许多年
      最近江静辰的工作很不在状态,午饭的时候吃了一半的便当被她打翻到了地上。
      “对……对不起,弄脏地面了。”她像只惶恐的兔子,惴惴不安地朝着办公室里的同事道歉,其实没人在意她,这个从头到尾都冒着冷意的城市,没人在意地面是不是脏了,她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如果这世界有智商准入门槛,我一定在还是受精卵的时候就被三振出局。”——江静辰在微博上抱怨,她的微博没几个粉丝,同事朋友也鲜少互粉,所以她可以尽情的在上面吐槽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以及她对这个世界的暴躁。
      “怎么了?”一条新私信蹦了出来。
      江静辰刚拖完地,气喘吁吁地点开了对话框,“你是?”
      “职业没有强弱,操作决定一切。”半晌,对话框亮了。
      江静辰眯着眼睛看了眼,哦,手边还放着他送的纸巾,“原来是你。”
      “嗯。”
      “没事,没午饭吃。”
      “哦。”
      他没有回复,午休时间也很快结束了,江静辰下午要写一个行业检查指南,她绞尽脑汁地掰着几个冷僻词妄图用最人类的语言将其解释清楚,可专业不可逾越,她一个艺术生,实在是弄不明白各种数据间的勾稽关系和错综复杂的逻辑思路。
      “哎,天要玩死我了。”她耷拉着脑袋,哀嚎一声,“快死了。”
      “静辰……”前台甜俏的小客服冲着江静辰喊了一声,江静辰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头有气无力道:“什么?”小客服提着两盒外卖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看不出来,你男朋友还真贴心。”
      江静辰愣了一下,眼前恍惚又浮现李裴远笑意深深的那张脸。
      “什么?”
      “嗯?刚刚有个戴眼镜的男生送来的,让我交给你。”
      江静辰追了出去,可门外早就不见了人影。
      她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打开其中一个饭盒,里面是满满的一盒米饭,香气蒸腾,米饭上盖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边上撒着黑芝麻。另一个饭盒里装着四块炸得香酥脆爽的大虾天妇罗,一小盒的水果沙拉,还有一碟醋腌海草。
      江静辰吃着盒饭,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热。
      “谢谢,天妇罗很好吃。”她私信给他,接着,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6、清波万里遥
      心理医生陈诚呈因为他特殊的名字被广大病患所熟知。可江静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表现出了一个患者应有的茫然和惆怅,“陈医生,我觉得我快死了。”
      陈诚呈很激动,不仅因为在这个病患身上他可以大显身手,更因为这个病患实在太敬业,完全没有别的病患一样,一见面就是灿然一笑,道:“医生,你的名字好有趣~”
      三个疗程的百忧解吃完了,但是江静辰觉得自己没什么起色,她还是会梦见李裴远,这个冬夜,她梦见李裴远站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天桥上,眼神明明灭灭,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悲伤无法诉说。
      她知道这是梦,可是她醒不了。梦里李裴远朝她伸出手,眉色间的神采被阴霾的大雾天掩盖,他唇角微微上扬,那么坚定,那么不弃不离:“静辰,跟我走吧。跟我走……”
      “走?去哪里?”,江静辰觉得冷,她单薄的衣料随着呼啸而来的凛冽的风上下翻飞,她低着头,有些犹疑,“阿远,我们要去哪儿?”
      陈诚呈告诉她,你要正视过去,才能摆脱过去。
      可江静辰觉得太难了。无论现今如何的艳阳高照,清波万里,可一入梦,她都会瞬间回到那年多雨的春季,路那么长,李裴远不见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潮湿泥泞。
      一夜多梦,醒来以后江静辰十分没精神,在公司勉强做完了当季的报表,一下班,便火急火燎地赶往陈诚呈的心理诊所。
      刚走出公司手机一阵震动。
      江静辰掏出来看,微博上有个陌生人招呼她。
      “你把我拉黑了?”
      她想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微微一动。
      “嗯。”
      “天妇罗不好吃?”
      “好吃的。”
      “你讨厌我?”
      “没有。”冬天的风,无孔不入,她哆嗦着手,艰难地按下发送键。
      “我做了拉面火锅,我来接你。”半晌,对话框了蹦出一句话,还有什么比凛冽寒冬里一碗热腾腾的火锅面更加具有诱惑力的,江静辰立马就听到了自己的胃在哀嚎的声音。
      “不,我可以在家吃。”她还是严词拒绝。
      对话框又亮了,“我就在你单位楼下。”

      7、背叛
      “陈医生,我这样算不算是背叛了李裴远?”
      这个晚上,江静辰吃了满满一肚子的火锅拉面,温暖又安心的感觉在身体里晃荡,那个才见了两次面的男孩子,他叫向远靳。
      “你可以叫我阿远。”他低头给江静辰捞丸子,抬起头的时候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江静辰吃饱喝足后落荒而逃。
      他也叫阿远。
      前尘往事倾覆而下,江静辰在一瞬间觉得心里那个黑洞又在无限靠近。
      那些无数次闯进她梦里的场景,她抱着厚厚一叠书,穿着一身湛蓝色的校服,静默地行走在学校的老天桥上。天桥很高,散发着点点铁锈斑驳腐蚀的味道,走到中间的时候她会看到手捧着篮球的李裴远从远到近走来的身影,她睁大眼睛看,确然是年少时候内心悸动不已的那个人,他对着自己温柔的招手,‘静辰,到我这里来。’——生命就好像塌陷在那一片满目疮痍的时光里,想要挣扎着醒来,可每次都是一场分崩离析的疼痛。
      第二天中午江静辰去了陈诚呈的诊所,陈诚呈给了江静辰两片安定,宽慰道:“你没有背叛李裴远,只是你们的生活已经不再有交集了。”
      陈诚呈的桌上放着一本黎戈的诗集,江静辰随手翻了两页,刚好是《私语书》这一章——那是一棵树,受静,向光,安然,敏感的神经末梢触着流云和清风,脚下踩着最卑贱的泥土,却踏实,隐秘地成长着。
      眼泪倏忽落下来,她对李裴远的思念,在不知不觉的光阴里,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陈医生,早些年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多东西是可以挽回的,比如说前一天没记住的公式,不小心丢掉的钱,还有摔在地上没法用的钢笔,只要我努力一点,用心一点,都是可以回来的,我可以今天补记昨天的公式,我可以打工赚回掉了的钱,我还可以买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
      “可时间越久,越觉得我当初怎么那么天真,太多太多东西回不来了。”江静辰的眼里有泪光浮动,“就好像,李裴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冬日午后的街道,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枝枝叶叶旺盛蓬勃,金色的阳光撒在树冠高处,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射在广阔的土地上。陈诚呈的目光由远及近,最后落在江静辰茫然不知所措的脸上。
      “静辰,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李裴远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8、 你的梦
      “你爱做梦么?”回家之后江静辰给向远靳发了一条信息,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她觉得缘分真奇妙,她在便利店碰到的一个人,年纪比她小,似乎还是个学生,可她会想找他说说话,或许食物的魅力大于一切,她被他的天妇罗和拉面深深吸引了。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音。
      “偶尔,不经常。”
      “以前我读过一段话——‘世人削弱你的意志,摧毁你的梦想,践踏你的生活,只因你过于软弱。’,我已经尽我所能不去软弱,可我还是很害怕,其实我不应该害怕的,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软肋了。”江静辰打了一大段话,此前她把家里所有的相册和同学录都翻了一遍,丝毫不见李裴远的踪影,“我应该没有软肋,是我,是我给自己找了一根软肋。”
      17岁的李裴远,自信,张扬,能把陈奕迅的歌唱得惟妙惟肖,笑起来得时候脸颊上微微有个酒窝,他说爱江静辰的时候,江静辰觉得整个天空都放晴了。
      “小徒弟,你这么笨,副本都不下,团战第一个死,我真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徒弟。”他用手揉着江静辰的头发,江静辰像一只可怜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带我玩了?”
      她没有玩游戏的天赋,整整三个月,她在游戏里只学会了跟在李裴远的身后狐假虎威。
      三个月后,浙西地区的帮战,李裴远翘了一整个下午的课,班主任是个死板的政治老师,摔了李裴远的书扬言他再不来上课可以直接滚蛋。江静辰拼了老命,捂着肚子楚楚可怜的想尽所有理由才得以在火眼金睛的班主任面前逃脱,期间又翻了学校的矮围墙,骑车跌了一跤,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坐在电脑前指点江山的李裴远。
      “阿远,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老师……要撕了你的会考证了。”江静辰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抓着李裴远的衣袖,作势就要往外跑。
      李裴远甩开江静辰的手,头也不抬:“别说话,我快赢了。”
      “可是……可是再不回去……”
      “可是什么,别烦我!”
      那是他第一次冲她发火,网吧里单曲循环着一首陈淑桦的《梦醒时分》,江静辰红着眼睛看着坐在电脑前沉迷操作的李裴远,翩翩少年的衣袖被酱油汁打湿了,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微微朦胧的雾色,他大概又通宵了。

      9、关于谁重要
      李裴远已经有43天没有拿过画笔,画室的老师差不多已经把这个学生剔除可培养范围,江静辰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他连说话的功夫都挤不出来。
      “他什么才结束?”江静辰提着饭盒,有些气馁,有些沮丧。网吧的小老板比江静辰大不了几岁,捋了捋额头上厚厚的刘海,漫不经心道:“快了快了,你不是喜欢他嘛,喜欢他就忍忍呗。”
      “我怕他不能参加考试。”江静辰叹了一口气。
      小老板托着下巴想了想,戏谑道:“叫我一声小陈哥,我帮你劝劝他。”
      “小陈哥……求你了。”
      小老板哈哈一笑,扭头喊了一声:“小李子你听听,你小女朋友叫你别玩了,你那么拼命干嘛,年纪轻轻靠什么赚钱不好。”
      吧台前一阵骚动,李裴远手里的空易拉罐冲着小老板呼啸而来,“不说话能死吗?”
      小老板敏捷地躲过了袭击,站定后对着身后红了眼眶的江静辰撇撇嘴:“你看见了啊,不是我不帮你说话,他最近是不是手头紧,好像很想要夺冠后的那笔奖金。”
      回到家后江静辰翻出了攒了许多年的压岁钱存折,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她有些欢喜,原来她攒了挺多钱的。
      她拿着存折去找李裴远,李裴远没看见她,忙着和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在魔兽世界里冲锋陷阵,她耐心的等着,好不容易等他饿了,放下键盘端着泡面吃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背后。
      “阿远……”江静辰的眼眶红了红,“能不能出来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身边的愣头青们一下子就闹开了,嬉笑道:“快去啊快去啊小李子,没看到小媳妇都委屈死了哈哈。”
      李裴远的心情看着还不错,冲着江静辰笑了笑:“再赢一局我就能进决赛了,你先去外头等我,我马上就来。”
      这一个‘马上’,江静辰等足了一小时四十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她臆想了很多李裴远接过她存折那一刹那的神情,是会惊喜吧?还是会感动?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应该是这样的吧,想他所想,念他多念,他喜欢的事拼了命的去喜欢,他想做的事情自己再辛苦也愿意陪在他身边。
      她怀揣着一颗真心,在瑟瑟的深夜里,一次次去描画自己的爱情。
      “我进决赛了!”少年意气风发的眉目,他从网吧大步走向江静辰,隔着漫天星辰,江静辰似乎都能看见他的发梢随着笑意飞扬。
      “阿远,这个给你。”江静辰将自己的存折递给他。
      李裴远狐疑的接过,打开一看,舒展的眉渐渐拧做一团。
      “这是什么?”
      “我听陈哥说你缺钱。”
      ……
      多年以后江静辰再回忆起这个场景,她深爱的李裴远的笑容,在风中渐渐湮灭,一双灿若繁星的双眸,似被雨水打湿,氤氲的水汽上扬,最终在时光里逐渐黯淡了光芒。
      “江静辰,你知不知道,我是很穷,穷的只剩下一颗真心了。”那大概是李裴远笑得最痛的一个笑容,“为什么你偏偏不稀罕。”

      10、 黑暗中漫舞
      陈诚呈的诊断书就摆在江静辰的桌上,江静辰对着薄薄的两张纸发了一天的呆。
      “静辰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有个同学叫李裴远,可是他很早就去国外念书了么,你怎么还记得这个人,我翻了好久的同学录才想起来。”
      “江静辰,哦?你说什么?李裴远?他不是高一那年就出国了么?你怎么特意问起他?说起来那么矮矮瘦瘦的一个人,不知道有没有被国外的牛排喂得胖一点……”
      ……
      “李裴远……哎,不好意思啊,我不记得了,有这么一个人么?好像很早就转学走了吧,哦?你是江静辰啊?好久没联系啦。”
      ……
      江静辰几乎将同学录上的电话号码都打了一遍,以确认自己生命里是否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妄想性障碍,陈诚呈给出的专业精神学诊断,他认定江静辰“抱有一个或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
      “静辰,你的父母早年出国工作,你自小缺乏关爱,你曾经暗恋过的对象李裴远,他的出国触发你的心理保卫机制,你在潜意识里幻想出他的存在,倚靠他的关爱和呵护度过了漫长艰难的青春期。但是你的精神力非常强大,一直在和潜意识做斗争,最后李裴远在你的剧情里,死于一场车祸,你陷入了长期的精神障碍,你的父母再三要求你出国生活,你也因为内疚和自责一直守在回忆里不肯踏出一步。”陈诚呈说这些话的时候诚挚平静,“我接手你的病例一开始是因为有趣,事实上你一直都知道事实却不肯回头……现在该醒醒了静辰,转向我,我数到三,到三的时候你睁开眼睛,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全新的……曾经的那些梦,那些幻想都离你远去,没有李裴远,没有车祸……没有这中间漫漫的七年,一切都是新的,我要开始数了,你准备好了么……。”
      “一……”
      “……二……”
      “三!”
      ‘砰’的一声,似乎心中一个巨大的气泡,沉入水底以后再狠狠的被反弹回水面,江静辰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指深深嵌入沙发软椅,惊惧、不解、愤慨、伤心……这样多的情绪在心间一闪而逝,下一个瞬间,她又闭上了眼睛,斜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11、如果往事不知道
      半月后,江静辰来与向远靳告别。她才知道向远靳其实是美院的学生,那次的便利店,算是他勤工俭学的体验。
      “我要走了,嗯,我爸妈也都希望我能去陪陪他们。”江静辰笑了,表情分外明媚,“之前一直舍不得这个地方呢,虽然又冷又湿又有很多讨厌的地方,但是总觉得很熟悉,有我必须留下的原因。”
      向远靳静静地听她说着,他身后挂着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他手上拿着的画笔仍意犹未尽,江静辰话音刚落,他便转过了身,对着未完成的油画认真的画了起来。
      “你父母不会已经去世了吧?”向远靳冷不丁的这么来了一句。
      “啊?”江静辰一下没反应过来。
      “如果已经去世了,你这么说感觉好像是遗言一样。”向远靳耸了耸肩,“以前我就有个朋友,说他要离开几天,去看看他爸妈,我还很开心的说记得回来的时候带点特产,谁知道他爸妈其实已经去世了,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对我说遗言吧。”
      空气里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走向了静默,时钟滴答的声音,画笔落在画布上发出的沙沙声,江静辰可以数出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好久好久,她才恍过神来:“我不会跟朋友开这种玩笑的。”
      向远靳转过头冲她笑笑:“那你等等我,我送你个礼物吧。”
      他从画架后面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江静辰有些好奇:“什么宝贝藏的这么好。”
      是一幅画,向远靳从盒子里取出来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他把画递给江静辰,“看看还喜欢么。”
      已经是有些年月了,上面的油彩都开始黯淡了,画的是淼淼绿水和蔼蔼流岚,清风小桨,芦花港的玉兰开的正好。江静辰的手抚上了油画上用朱笔提的两句话:“你的字?”
      “为什么不问是不是我的画。”
      江静辰嘴角略微上扬:“风格不一样。”
      “画手可以尝试多种风格。”
      “好吧,我是说感觉不一样,这画给我的感觉,嗯,很温柔。”
      “我不温柔?”向远靳笑着反问:“我还亲自给你下厨过。”
      江静辰侧身看了一眼他挂在画架上的油画,说:“我不是行家,但是你的画给人感觉太有倾略性了,色彩用的很豪迈,布局也很大胆,你送我的这幅画却不一样,我想,画这幅画的人,应该是个,嗯……是个少女漫画里一样,既温柔又细腻的人。”
      向远靳不说话,似沉溺在回忆中,眉目的神色间显出浓浓的怀旧味。
      “是啊,是个温柔又细腻的人。”他的手抚过朱砂字,字迹飞扬,“若非黄泉白骨,定守你百岁无忧。”向远靳转身背过江静辰,脸上的表情被大片的阴影掩埋。
      他想守护你百岁无忧,你却真的选择忘记。
      眼窝里滚落的水泽在掌心聚拢,聚散合离,下一个微笑间,他已又是不羁的神情,“江静辰,祝你一路顺风。”

      12、国境之南
      “你这么骗她好吗?”
      “哦?你觉得不好吗?”陈诚呈笑了一下,电脑主页显示着一大摞没看完的病例,七年前他开了一家小网吧,赚着高中生大学生的零花钱,小日子过得无比舒心,可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最终他变成了H城首屈一指的心理咨询师,这压根就像是三流言情剧里的瘪三作者才会写出的狗血剧情。
      “我觉得不够公平吧,李哥会伤心。”
      “既然你觉得不公平,怎么不跟静辰说的明明白白?”陈诚呈一仰头,笑的没心没肺,“你以为我处心积虑的催眠容易?以为我一个个把她的同学拜托过去,让大家配合着说谎容易,那你快去说呀,说李裴远是你哥们,说他出个狗屁的国,说他就是实实在在的活过,真真切切的爱过她,到了最后又窝窝囊囊的死了。”
      “你真恶毒。”向远靳懒得看他。
      “嗯,比不上你善良。”嘴仗谁都占不了陈诚呈的便宜,“小李子死之前给我们留了话,要我们好好护着静辰,她真没脑,拿着自己的存折给小李子,她不知道小李子本来就有血液病,打小在吃百家饭长大,玩游戏赚钱就是为了想带她出国看看她父母,小李子自己没爹没妈,倒是对静辰掏心掏肺。”
      向远靳听了陈诚呈的话,苦笑道:“是啊,还以为他当时那么拼命是为了给自己攒点医药费,谁知道他够狠,冲着车子就撞上去了,还坑的人家司机赔了好几十万。”
      “呵呵,也许忘记,才最好吧。”陈诚呈突然开始怀念当初那个烟熏火燎的小网吧,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怀念那群说一不二的兄弟,“起码我们答应他的都做到了,都尽力了。”
      向远靳看了一眼手表,飞机就要起飞了,答应他的也都做到了。
      七年,守了整整七年,她忘记了,或许才是最好。
      “陈医生,我要出国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前的生活过的太无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子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会那么难过,大概是中二期的无病呻吟,哈哈。”江静辰在微博里给陈诚呈发了封私信。
      “可是……”
      江静辰犹疑了一下,有一段心事模糊不清,回头望去白雾茫茫,她低头看着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按着屏幕上的键盘。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轻松,但是却好像失去了,嗯……失去了特别重要的东西。很奇异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有。”眼睛突然湿润了,这算是晕机症状么?别人是耳鸣和头晕,江静辰惊异的发现自己坐飞机居然会不可遏制的流泪。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空姐有些担忧的看着江静辰,“如果身体不适,请您第一时间按下服务铃,此外,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关闭通讯设备。”
      江静辰有些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眼睛,将手机调到飞行模式,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把白色药片,按响了服务铃:“麻烦给我一杯水,我会晕机,要吃药。”她微笑着对着空姐解释道,在一望无垠的碧海蓝天里,默默将一摞摞药片吞进肚里。
      北京飞往洛杉矶的阿联酋EK307号航班,江静辰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里,逐字逐句将手机备忘录里的提示语删去:“若非黄泉白骨,定守她百岁无忧,小陈哥,你的催眠术不过关,还有,其实真的没什么,只是我,真的很想念他。”
      李裴远,怎么会忘记他。
      只是抱歉,最后还是给各位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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