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闻天

17、第 17 章

　　十一月十三日，一个接近年末的普通的周五夜晚。可也并不算特别普通，因为这是13号的星期五，有黑色星期五之称。耶稣在这一天死去。

　　巴黎街头刮着冷风，可再冷也抵挡不了人们想要狂欢的心。忙碌了一周，这一夜属于释放。

　　她们手挽着手，走在巴黎街头。就像过去大学时代的每一个周末似地，悠闲又忙碌地走向她们期待的目的地。曾经是饭馆、酒吧、电影院、购物中心，今天呢，是巴塔克兰剧院。在那里，等待她们的是心爱的摇滚乐队。身边走着她们的好友、兄长，邹逸和载淳。他们都神采飞扬。载淳轻松得好像没有经历过一周的\"修罗场\"。邹逸更是容光焕发，瘦削的脸颊似乎也饱满起来了。他最近的食欲很旺盛，似乎要结束药物治疗了一样。卓天为他开心，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却一直没有告诉她。不知他说的以后该是多久以后呢？

　　他们随着人流按秩序走进演出场地。周围的人都是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有许多人特地从南部和北部赶来。对于乐迷来说，真的不想错过任何一次他们的live演出啊。

　　主角们一登场，人群的躁动和愉悦的情绪都不由得收敛了起来。吉他声扬起，贝拉米的嗓音唱起，那一瞬被收敛的情绪又都被点燃了，全场振奋。一曲\"Knights Of Cydonia\"开场，大家挥舞着手臂，沉浸在旋律和情绪里。舞台上似乎燃烧着烟花和火光，撒向观众，照亮了整个剧场。

　　一曲又一曲酣畅的英伦摇滚使乐迷沉醉。直到现场热烈的情绪刚好释放了，贝拉米嗓子的饱和刚好到了掺了一丝丝优美的沙哑的地步，此时此刻，缓慢细腻的吉他声带着悠远抒情的Unintended来到恰到好处。

　　You could be my unintended
　　Choice to live my life extended
　　You could be the one I\'ll always love
　　You could be the one who listens
　　To my deepest inquisitions
　　You could be the one I\'ll always love

　　他们在舞台下挥着手，不知不觉间，他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握成一个拳头，轻轻地舞动。她的余光触到他映着光的脸颊，昏暗地只能看到一个微笑。这微笑的全部涵义，她愿意接受了。她攥着他的手，他的手掌多么温热啊。乐声中，是声声释怀，是句句和解，是爱啊。

　　她的眼角晶莹闪着泪水。她将他们的拳头攥到最紧。

　　紧接着枪声响起，震聩耳膜旋即打破了完美到易碎的旋律。欢快的人们一个个倒下。尖叫和最后的音符，回荡在卓天的耳边。她惊愕，不知道发生着什么，只有骚乱，还有从未嗅到的血腥味。乐手们仓促地逃向后台，边缘的人群逃向舞台旁的逃生出口。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拉着不知所措的她跟着人流埋着头涌动。身后是激烈的枪声与尖叫。她觉得耳鸣，一切画面变得不真实，空气里悬浮着灰尘一样的血液。

　　\"不要跟我走散，躲在我怀里。\"清晰的嗓音轻轻地落在她耳边，温暖的怀抱悄悄将她环抱。他原来这么高大啊，而她这么瘦小，巧得刚好他遮住了她。

　　她扭头望着他。氤氲血色的空气里，她看清了他坚定的眼睛，里面透着和她一样的恐惧，而他的脸颊苍白到透明。

　　枪声，停了下来，人群也安静了。他们躲在这惊慌的人群中间，蹲着匍匐着，试图隐藏着。身前是蒙着面的匪徒，他们荷枪实弹，枪口对着乌压压手无寸铁的人群。身后是隐隐骚动的人群，有人趁乱悄悄从逃生门跑了出去，可是很快，匪徒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们被包围了。

　　\"死亡时刻到了。你们的总统做了错事。你们接受惩罚吧。\"

　　\"不，求求你们。我们只是普通的民众。\"低沉的男音，颤抖着发出恐惧的呼喊。

　　这是他在世界最后的呼唤。回应他们的是又一声枪响。人群惊呼以后更加死一般安静。他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的头发，不停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浑身都在颤抖，刚刚死去的白人的鲜血穿过人群流到在她脚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眼前是空白的。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可那里也没了温暖。她放慢呼吸，默念着道教、佛教和基督教的各种咒语，还能祈求谁呢？谁能来帮助他们，解救他们？努力找回理智，克制着颤抖，她悄悄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播下报警电话17，不知有没有打通，她立即把电话放进口袋。她再一次祈求万能神，她要活下去啊，她要他们都活下去。她想知道吴悦和载淳都在哪里。悄悄地左右环顾，却只能看见四周惊恐无比的法国人。

　　\"还……好吗？\"她悄悄地问。

　　他微微点头。蹭着她的头发。暗示她不要再发出声音。她紧紧抱住他。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恐惧，她痛惜，她恨现在的每一个时刻，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处决又开始了，人群一阵骚动。他们挑出一个个子很高，身材纤长的年轻法国男人，逼迫他跪下，高喊着阿拉伯语口号，在人群面前将他击毙。紧接着他们又挑出几个，一个个地处决。剩下的人群面前尸首环绕，或许那中间的血泊中正躺着他们的朋友、亲人和爱人。

　　有人站了起来，勇敢又害怕地泪流满面，高亢地唱着马赛曲。他还没唱完完整的一句便被恐怖分子打倒。未完的旋律回响在乐厅，有人跟着哭了起来，这些细碎的哭声激怒了匪徒，他们疯狂的又一轮射击开始了。

　　卓天埋下头，环抱着他的背。

　　子弹从他们身旁飞过，邹逸突然趴了下来，咬着牙低声说：\"闭眼，装死。\"说完，他闭上眼，头落到卓天的肩窝里。

　　卓天便躺倒了，闭上眼，躲在他的阴影里。地板上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她的背，她克制着一切情绪，可仍旧忍不住颤抖。

　　他的嘴唇触到她的脸颊，轻轻地吻着，他说：\"我爱你。活下去。\"

　　她怔住了，她不再颤抖。她要活下去，要和他一起活下去。她相信载淳和吴悦一定也在某一个角落里挣扎着活下去，或许已经在混乱里冲了出去，或许已经带着警察和特种兵赶来，他们很快就得救了。她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