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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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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怪的出现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当他上岸的时候那些渔民和水手都围在码头附近窃窃私语地对他指指点点,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时,那些人又立即噤声,显出一副敬畏又带点贪婪的神情。负责接应他的两位裁判所的黑衣骑士对他很是恼火,厌恶地拎着他们镶金嵌银的袍角从满地的鱼腥味走过,嚷嚷着这样的阵势完全不在计划之内,并且用他们往常威胁勒索达官贵族锻炼出的凶狠口气警告他不要节外生枝,教皇陛下已经为他安排好了角色与台词,他只要照做即可。

      这些修士大约是他的学生在凯索林格王朝任职期间培训的,不知道他素来有不按计划办事的习惯。

      将他的学生希尔维斯特调派到凯索林格担任大主教一职是当时的教皇西奥多四世的好主意。由于地理上的相对封闭和过往历史上的动荡不安,教廷对银月岛一直缺乏足够的掌控力,凯索林格王朝虽然自屠龙者莱昂纳尔起一向对教廷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和拥护,但从未允许过教廷插手银月岛内部的宗教事务。凯索林格各地区的主教向来由国王直接任命,在银月岛上,国王的法律凌驾于教会的法律之上。

      西奥多四世倒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令他敬佩的地方在于,其他人对于权柄的追求往往是出于个人或团体的利益,而西奥多四世却是为了崇高的理想。这位教皇为南方诸国的分崩离析与内斗频繁深感忧虑,担心下一次冬季到来时这些自私、分裂的南方人将在亡灵的钢铁洪流下不堪一击。这种忧国忧民的情怀是西奥多四世选择留下他而非处死他的原因之一,前教皇主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要彻底战胜亡灵,光靠热血和激情是不够的,必须深入了解敌人,一名投降主义的俘虏远比一次仅具有威慑和警告之意的火刑来得更有益处。

      不过他的存在是教廷高层的秘密,西奥多四世最为人知的功绩是建立了宗教裁判所,裁判官对教会法有着绝对的解释权,以及不需要通报的执行权,裁判所的成员都是一门心思修炼的人,虽然不乏浑水摸鱼者,但总体实力是不可小觑的。教会过去没有自己的军队,完全依靠同属光明阵营的圣骑士团的护教,使得教会与骑士团之间复杂的权力斗争成为了教廷内部的隐患之一,西奥多四世设立的裁判所,实际上分化了骑士团的力量,并且组建了一支真正掌控在教皇手中的私军,而这支军队,实际上掌握在教皇的私生子、宗教裁判所的所长希尔维斯特手中。

      应该说西奥多四世最大的悲哀,就是整个教廷竟然找不到一个合格的天文学家,告诉他这一个冬天比他所预计的晚了能有二十年。结果就是西奥多四世这一辈子得罪了那么多的势力,在一次次的阴谋漩涡中艰难前行,却被民间的文人墨客讽刺为利欲熏心的该下地狱的贪权者。不可否认的是,西奥多四世确实干了不少让教会脸面无光的事情,比如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中,不惜一切力量为他的私生子继承教皇之位扫清障碍。其中一件事,就是趁着银月岛内乱,将希尔维斯特安插进了凯索林格王朝的教会机构中。

      那孩子当年倒是不太领情的。他的学生对骑兵有着特殊的热爱,在行事风格上也偏向于凌厉果决。在希尔维斯特的掌控下,宗教裁判所雷厉风行地肃清了圣城周边的诸多城邦小国的反教廷势力,之后又在商业城邦的支持下,北上出击,让教廷对猎鹰帝国和欧洛斯王朝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银月岛终究太远,离大陆还隔着一道海峡,纵使希尔维斯特再怎么天纵奇材,也是鞭长莫及。西奥多派他去当主教,一方面是让他有参选教皇的资格,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把南方唯一一个游离在教会控制外的势力纳入囊中。

      他记得那孩子前往银月岛之前,找他抱怨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会儿说银月岛气候不好,又湿又冷,食物还难吃得要命,一会儿又说自己多么讨厌主教的红袍子,里面居然还有白色的蕾丝底衬,看上去简直就像女人的裙子。这么多年了,他哪里会不了解那孩子的心思,无非是恋家罢了,便拉着对方走到阳台边上,落下半边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借着上午明媚的阳光在画布上勾勒起了轮廓。他却是很喜欢那孩子穿着主教的长袍,衬得人柔和了许多,他的学生留着波浪卷的暗金色短发,裁判所的黑袍让人看上去冷峻严厉,打仗倒是可以,治理地方就不行了。

      那幅画后来没能留下来,西奥多四世得知后对此十分震怒,大约是整幅都烧掉了。他知道他的学生小心翼翼地收藏好了他的每一幅作品,好像那是什么宝贝似的,因为这件事父子两个还大吵了一架。希尔维斯特离去之前带走了裁判所的全部武装力量,一切不服从的人都被迅速清理,以至于后来三天空荡荡的裁判所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这支军队没有全部被带去银月岛,希尔维斯特中途在家族领地,也就是伊拉里斯的凝视所形成的肥沃土地上停留了一阵。当时那里是他的姑妈,也就是西奥多四世的姐姐塞西莉亚在管理,这个女人连换了六个丈夫,每一个都离奇地死于非命,因此那个时候萨沃伊的一小块领地,已经发展成了欧洛斯王朝内的国中之国。不过这样得来的领地自然不太安稳,希尔维斯特顺手就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在上面犁了两遍,还留了一半军队驻扎在此。等到他从西海岸乘船前往银月岛的时候,塞西莉亚裙下的贵族们全都服服帖帖的了。

      银月岛之行也没有像西奥多四世所以为的那样阻碍重重。希尔维斯特显然和当时凯索林格的国王,也就是后来的“虔诚者”法拉蒙德达成了某种私下协议。法拉蒙德不仅默许希尔维斯特在银月岛上招兵买马,四处宣扬宗教裁判所的权威,双方似乎还有一些更密切的合作,只是这些他的学生就没告诉他了。这孩子越长大就越不可爱,小的时候还什么事儿都找他商量,长大后却越发沉默,好像以为不跟他讲,他就不知道似的。其实自古以来权力斗争无非就是那几招,一百多年的生命足以让他旁观这些戏码看到厌烦,知道开头就能猜到结尾,银月岛上的那些事儿,大抵也是如此。

      希尔维斯特抵达银月岛上的时候,坐拥四分之一的凯索林格王朝的领土的大公爵普雷维思与国王法拉蒙德之间的战争已进展到僵持不下的情况,这样一支来自教廷的生力军,也就因此成为了足以左右时局的力量。当时无论是战争的双方,还是远在圣城的西奥多四世,都没能预料到历经此役后的希尔维斯特以及他所率领的裁判所军团会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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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的起源,按照法拉蒙德所宣称的,是全然正义的。法拉蒙德是上一任国王“弑亲者”威廉的第四个儿子,继位时年仅十六岁,却赢得了所有贵族的支持和百姓的拥戴。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法拉蒙德完美得近乎非人,他的智慧与公正令所有人膺服,而他的善良与仁慈则让无数人欢呼迎来了一个堪比神明的贤君,当时法拉蒙德在民间还有个外号,就叫做“银月岛之幸”。不过在法师与武者之间,他又被叫做“天命英雄”,英雄这个词在古代语的意思是人与神结合生下的孩子,也就是半神,天命的含义就是说这个人的诞生是秉持着某种天意,合起来便是神出于对世间受苦受难的人的怜悯,派遣自己的儿子下来拯救世人。

      然而法拉蒙德能被人如此称呼,和宗教倒是关系不大,而在于他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全才。他是当世最强大的法师之一,武功却也丝毫不弱,擅长马术与剑术。后来在战争中,人们还发现他的战略天赋与战术运用同样无人能及。按理来讲,一国之君往往不会拥有太过强大的个人力量,因为无论是法术还是武学,都需要常年累月的刻苦修炼,而法拉蒙德却颠覆了这个常理。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威廉正在外面平定贵族叛乱,带走了所有的军队。而那个时候正逢天灾,银月岛百年难得一次地出现了粮食歉收,再加上弑亲者威廉为了维持战争的开销,强行向农民征税,结果就引发了大规模的农民暴动。

      那个时候农民暴动这个概念对于整个大陆都是陌生的。因为农民都隶属于领主,能知道自己给哪个领主种地,已经是不错了,国王是谁,农民怎么知道,又谈何暴动?然而贵族叛乱使得威廉能从贵族手中拿到的税金已是捉襟见肘,才开了国王直接向农民征税的先河。这些愤怒的农民被一些有识之士组织起来,就浩浩荡荡地冲向了首都,声势之壮阔,不亚于当年莱昂纳尔所领导的屠龙战争,而威廉的战场远在千里之外,想要回防也是来不及,当时的首都,也就因此空虚无防,如同一只雄狮,却将自己柔软的腹部显露在敌人面前,就连威廉都做好了首都失守的准备了。

      农民将首都围得水泄不通,少量的城防军早就龟缩到自己家里,闭门不出,首都里面一片愁云惨雾,所有的贵族都以为自己的末日将近,廷臣们计划带着国王的继承人秘密突围,却被法拉蒙德拒绝。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小王子骑着一匹矮马独自出了城门——因为没有人敢同他一起——会见农民暴动的领导者,据当时一名参与者的回忆,巍巍城门打开后,人们起先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才注意到城门洞的阴影下有个小小的身影,却不知为何让人感到宏伟如山。人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法拉蒙德就驾着马走到了农民的首领面前,闲庭信步如同在自家花园,而非在千万暴民之间。面对农民领袖,法拉蒙德如同威严的法官,询问农民聚集此地、不事生产,究竟为何,那领袖不知怎的就感觉自己矮了一截,唯唯诺诺地陈述着农民的难处,请求王子的体谅,法拉蒙德就许诺废止不合法律的税收,让农民都回家种地,这群人也就自觉散去了。轰轰烈烈让大陆为之震惊的农民暴动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法拉蒙德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平反冤假错案,放出了一大批在贵族叛乱中被牵连的人,归还他们爵位与封地,这群人对他感激不尽,由此凯索林格王朝难得地获得了整整十年的和平。法拉蒙德还重新开设公正者时代创立的夏季集市,鼓励商业,因此国库的丰盈不依赖领主的税收,被当时人盛誉为公正者之后最伟大的国王。然而看似太平盛世的国家却有个隐患,那就是法拉蒙德一直没有后代,国王没有继承人,难免让一些野心家蠢蠢欲动。

      大约是在法拉蒙德三十岁的时候,王后终于诞下一子,举国欢呼。然而好景不长,大王子杰拉德还不满周岁,就死于一次蹊跷的风寒。法拉蒙德悲痛之余,也在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就委托他最信任的人、当时的情报部长,也就是国王的双胞胎弟弟黑鸦公爵罗兰来彻查此事。

      法拉蒙德和罗兰之间的兄弟之情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谈。兄弟二人如同光与影一般,法拉蒙德是光辉如太阳的国王,而罗兰则掌握着王国内的阴暗力量,统御着整个地下世界。法拉蒙德长的比较像母亲,浅金色的长发,银蓝色的双眸,其相貌之俊美,让王国内所有少女都自惭形秽,身形矫健,令所有武者不敢自夸。而罗兰则是凯索林格家族的典型相貌,灰黑的短发,如同掉在熄灭的壁炉里的乌鸦,暖蓝的眼睛更是暗淡无光,放在人群里也是特别其貌不扬的一个。何况罗兰生下来就是个跛子,左腿天生畸形,连马都骑不了,才智也十分平庸,比之兄长远远不如。

      两兄弟年幼的时候,所有的廷臣就都知道法拉蒙德是真正的继承人,按照历代宫廷斗争的规则,没能继位的王子是应该被秘密处死的,以免对王位产生什么威胁,因此宫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对罗兰不大尊敬。据传双胞胎之间有种神秘的心灵感应,罗兰受了委屈,法拉蒙德就会即时得知,无论当时在做什么、离他的弟弟有多远,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立刻赶到弟弟身边保护对方。有次威廉召见法拉蒙德,考验他的才智,正在紧要关头,法拉蒙德突然就从父亲腰间抽出宝剑,当时满座皆惊,威廉也是面色不悦,法拉蒙德却径自跑了出去,将一个敢侮辱罗兰的宫女当场就给斩了。从此之后,就没人敢对罗兰有什么忤逆。

      法拉蒙德登基的时候,右手握着象征王权的杖柄,左手就牵着他弟弟的手,说二人本为一体,国王也应该一起当,但罗兰不愿与兄长共同坐在王位上,于是法拉蒙德就将银月岛最富庶的一大片领地封给弟弟管理。那片领地在天堂海边上,贸易发达,后来罗兰以此为基础,掌握了整个凯索林格王朝的地下势力,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地下王国的无冕之王,也真正实现了当年法拉蒙德所说的兄弟二人共治。两人的感情没有因为王位继承而变淡,反而愈发亲密,曾经法拉蒙德的王后拿他们两人的关系开玩笑,说国王此生挚爱不是她,而是国王的弟弟,法拉蒙德竟然也承认了。

      因为天生残疾,面相也因为长期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务而有些阴鸷,罗兰一直娶不到合适的妻子,法拉蒙德倒是想过给弟弟安排个外国的公主当老婆,却被罗兰拒绝了,因此罗兰从来没有子嗣,而是将法拉蒙德的儿子视如己出。这场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暗杀让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震怒非常,下令彻查,就在真相即将水落石出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令整个凯索林格王朝为之震荡的大事。

      罗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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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传事发之时,国王正与廷臣商议事务,言谈正欢,却突然怔住,怅然失落地望向窗外。群臣对于国王的沉默感到莫名,却见法拉蒙德不知为何竟潸然泪下,左右均默不作声,惟恐冒犯了君主。国王唤仆从速速备马,下仆牵马而至时,尚未停下脚步,就被法拉蒙德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从宫中大殿间疾驰而去,一路惊扰无数。廷臣见状,也连忙追随君王的脚步,一众人跑在路上时便瞧见了情报部长的办公之处已是浓烟滚滚,到达后才发现救火的仆人已是乱成一团,有人拦住众人说火势严峻,里面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却被国王拨开,强行冲入大火之中。廷臣见状,也只得各自施展本事,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到达顶楼后才发现所有卷宗档案都被尽数焚坏,罗兰公爵倒在自己的书桌之后,身下一滩血迹已经凝结,桌上则是一片狼藉,似乎被人有意毁坏。国王见自己兄弟遭此毒手,也顾不得在群臣面前维持君王风度,竟然抱住弟弟的身体便失声痛哭。这时众人才发现,罗兰公爵垂危之际,还用血写下了一个名字,只不过以身体挡住,才没叫刺客发现。

      这个名字,就是普雷维思。

      于是就真相大白了。普雷维思为了谋取王位,先是派人暗杀国王唯一的孩子杰拉德,本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却被智慧非凡的国王察觉到了疑点,便派自己最信任的弟弟调查。黑鸦公爵在情报上确实很有一手,顺着蛛丝马迹就找到了真凶,普雷维思见事迹败露,就要来个鱼死网破,让杀手连罗兰公爵一并干掉,还要将情报部门付之一炬,彻底断绝国王查到自己的可能。没想到罗兰公爵对自己的兄长情深义重,临死之前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发现的真相告知给兄长。

      普雷维思确实是有充分的动机行凶。现在国王已是膝下无子,唯一的兄弟又遇刺身亡,倘若法拉蒙德遇到了什么不测,普雷维思就可以宣布自己对凯索林格王朝拥有继承权,并且在众多继承人之中,普雷维思作为土生土长的银月岛人,更能够得到贵族们的支持,何况他本人还是拥有九个伯爵领的大公爵,其势力之大,足以可以分疆裂土、自立为王。

      这位大公爵对王位的宣领权的由来实际上要追溯到上一任国王威廉年轻时所经历的一次凶险的内战,那场战争差一点就毁掉了整个凯索林格王朝。在战争的初期,威廉处于下风的时候,为了获得红龙家族的支持,就将自己的妹妹希格莉德嫁给了当时红龙家族的长子艾勒,这个艾勒后来就成为了普雷维思的祖父。

      如果真要说起来,内战的根源其实是安娜塔西娅出于对格茜尔德的同情和对残暴者莫蒂默的痛恨,在天堂海上奏响了召唤海怪的魔笛,让莫蒂默本人和他的大军一起葬身海底——当然女骑士长的说法是为了完成亡灵君主交代下来的拦截从海上进攻亡灵城的敌人的任务。那个时候凯索林格王朝才建成不超过三代,对于很多历史悠久的王朝和家族而言,凯索林格家族不过是个幸运的暴发户而已。凯索林格家族本身血脉分布不广,莫蒂默处死了格茜尔德后,自己又战败身亡,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就让很多垂涎于银月岛的富庶丰饶的人不免生出了些非分之想。幸好当时的教皇希尔德三世自感愧疚,帮莫蒂默的儿子史蒂芬牵了门亲事,让他和整个大陆最古老、最强大的欧洛斯家族的长女马蒂尔达结婚,有了欧洛斯家族这个强势外援,凯索林格家族才暂时保住了银月岛。

      然而莫蒂默这个儿子却不争气,不仅不像他爹那样野心勃勃,热衷权势,还偏于文弱,缺乏主见。欧洛斯家族其实也没安什么好心,那时候正巧欧洛斯家族内部出了乱子,马蒂尔达比她的弟弟阿尔德里克年长许多,在弟弟出生前,长公主长期协助父亲处理政务,隐隐有国王之下第一人的威势。或者说在内心里,马蒂尔达早已把自己当成了欧洛斯王朝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却没想到弟弟的突然降世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了。当时欧洛斯王朝的国王于格察觉到了自己的女儿在暗结党羽,似乎要对阿尔德里克不利,感到头痛之余,也决定狠下心来快刀斩乱麻,一举将女儿的势力清除,为儿子的继位铺平道路。马蒂尔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知道父亲要对自己下手,就找到了希尔德三世,说自愿帮忙解决凯索林格家族的危机,希尔德三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女性来稳住局势,马蒂尔达的深明大义立刻赢得了教皇的好感。在希尔德三世的游说下,于格觉着让自己这个能惹事的女儿去祸害邻居也不错,何况凯索林格家族原本是效忠欧洛斯家族的领主,跑去银月岛称王称霸后还占着一块欧洛斯王朝的地盘不放——狮鹫公爵莫蒂默摇身变成了凯索林格的国王后就增加到了两块,让欧洛斯王朝的历代国王都深感不爽,如果马蒂尔达能把原本属于欧洛斯王朝的领土弄回来,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把自己嫁出去的同时,马蒂尔达也带着她的党羽一同卷铺盖跑路,那些曾经是她的盟友、此刻却不愿追随她的贵族们都在随后于格发起的大清洗当中被扫除了。这么一大票人在凯索林格的宫廷内集结,隐约有另立王庭的趋势,加之史蒂芬懦弱无能,王朝大事基本由马蒂尔达主持,这个女人也确实精明干练,在她的手底下,银月岛似乎渐渐回到公正者爱德蒙统治时期的安定局面。

      然而马蒂尔达终究不满足于以王后的身份、通过服侍一个男人来换取权势。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之后,史蒂芬就死了。

      史蒂芬死后,年仅四岁的威廉继位,国家大权实际上掌握在马蒂尔达手中。银月岛的贵族对于被一个外姓的女人所统治感到不满,纷纷举兵起义,要还政于国王。马蒂尔达虽然权势滔天,但终究得不到军队的支持,不过她毕竟是个女人,可以用女人的办法来应对。不久之后,马蒂尔达就和红龙家族的族长托雷德结婚了。

      红龙家族是银月岛上除了王室外最有权势的波特兰家族的分支。波特兰家族的第一位贵族叫沃波尔,这人原本是个佣兵,在屠龙战争中浴血奋战,深得莱昂纳尔的赏识。战争结束后按功行赏,过去不过是一介平民的沃波尔一跃成为了大公爵,莱昂纳尔特别准许他在家徽上画上龙的图案,以作为屠龙勇者的证明。之后在清扫龙裔的残余势力时,沃波尔继续追随莱昂纳尔的脚步,为凯索林格王朝平定天下,所得的领地颇为广阔。

      沃波尔是个实心眼的人,莱昂纳尔待他不薄,他也就还国王以忠诚。莱昂纳尔毕竟是个武夫,带兵打仗厉害,治理天下无能,做事情也是不经大脑,打仗的时候每攻下一座堡垒,莱昂纳尔就在地图上画个圈,把堡垒附近的领地分给这场战役内出力最多的将领,沃波尔能征善战,自然能得到最多的土地,虽然这些领地东一块西一块,却也足以令人侧目。莱昂纳尔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沃波尔却明白未来这么大一片领地被控制在一个贵族手中将成为国家的隐患,因此他临死前将土地平分给自己的一儿一女。长女玛格丽特是当时有名的大魔法师,她选择了蓝龙作为自己的族徽,而幼子内维尔则是一名出色的武者,他选择了红龙,因为玛格丽特没有随夫姓,这两个家族分支都用着波特兰这个姓氏,世人就以红龙家族和蓝龙家族代称。波特兰家族虽然一分为二,但双龙分支依然是两个土地最广阔的家族,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最为厉害,并且两个家族都广泛招揽门徒,银月岛上的法师和武者,或多或少都和波特兰家族有点关系,时人便称两家的斗争为“法武之争”。

      马蒂尔达嫁给托雷德后,就赢得了属于红龙家族的武者的支持。借着波特兰家族的军队平定叛乱后,马蒂尔达就提拔那些从欧洛斯王朝过来的、完全忠于她个人的那些廷臣充当领主,红龙家族也趁机剪除异己,扩大势力,之后十年间,整个凯索林格王朝都笼罩在马蒂尔达和托雷德二人的阴影之下,直到年幼的国王威廉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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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史蒂芬的懦弱,威廉虽然自幼成长于母上的淫威之下,却异常的干练果敢,十五岁正式继位那年便宣布废除母亲马蒂尔达的摄政身份。新王的强势使得他的身边迅速聚集起了一群因为马蒂尔达入主宫廷而遭到排挤的旧臣,隐约有与太后裙下的小朝廷分庭抗礼的姿态。母子二人过去伪装出的和谐就这样被打破,没过多久,马蒂尔达就带着自己的廷臣慌忙从宫中出逃,跑到了她的新丈夫托雷德的领地上。

      太后逃跑也就宣告着两派彻底撕破脸面,但还欠缺一个合适的开战理由。这时候托雷德的长子艾勒起兵反叛,理由是托雷德为了讨好欧洛斯家族,想要将公爵之位传给同马蒂尔达所生的次子埃德加,然而按照顺位继承法,爵位只能由前妻所生的长子艾勒继承,因此托雷德就派人暗杀艾勒,为了自保,艾勒只能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出红龙家族的领地。这个事情传到了威廉耳中,就立即派自己的军队接应艾勒,并宣布红龙家族的内乱应该由国王审理,以为艾勒主持正义。托雷德当然不接受国王的判决,于是战争就爆发了。

      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贵族迅速分成两派,敌视或觊觎红龙家族的站到了国王这边,而与红龙家族和欧洛斯家族有着联盟关系的则聚集在托雷德身边,双方势均力敌,战事上也互有胜负。为了稳住欧洛斯家族的势力,不让他们插手到凯索林格王朝的内战之中,威廉娶了猎鹰帝国的二公主,并且生下了三个孩子,长子罗伯特一出生就和蓝龙家族的长女艾德拉订婚,从而换取到了蓝龙家族的支持,次子伯纳德则与威廉的侄女、艾勒的长女朱莉安娜订婚,亲上加亲。在威廉强大的外交攻势下,托雷德终于兵败被俘,而威廉在攻下了红龙家族的堡垒后,找到了藏于密室的马蒂尔达,亲手斟了一杯毒酒,逼着他的母亲在他面前饮下。内战历经十余年,总算是结束了。

      这样一场大战,受创最严重的其实是波特兰家族。这场内乱的战斗主力基本上都来自于波特兰家族,战争过后,不少旁系分支都彻底消失,再加上这个家族的两个主要分支虽然长期恶斗不止,但一向有互相联姻的习惯,就让家族的血脉更加集中地被消耗掉了。这样的变故使得分裂了上百年的波特兰家族似乎又有了重新融为一体的趋向,最让威廉忧虑的一件事就是艾勒的继承人乌尔夫娶了蓝龙家族的索菲娅。然而艾勒和蓝龙家族的族长斯蒂格是平定叛乱的最大的两个功臣,而且这两人还都与王室有着密切的姻亲关系,就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或许是出于对波特兰家族的忌惮,威廉对于自己的长子和次子一直都不大喜欢,而是跟三子理查德更为亲近。应该说理查德确实是辅佐政务的一把好手,这人创立了一个税务审计部门,特意搜罗了一群擅长理财的人在里面工作,大大提高了国家的税收效率,为人又机灵和善,平易近人,赢得了许多中小贵族的支持,因此有“银鱼”的称号在外。然而大王子和二王子背后毕竟有波特兰家族坐镇,与王位似乎无缘的理查德虽然表面风光,但在婚姻上一直不顺,威廉虽然几次三番地寻求显贵与之联姻,却因为没人看好三王子儿屡屡失败。

      威廉不喜欢长子是群臣有目共睹的,但罗伯特向来表现出色,让威廉抓不到什么把柄将其废黜。二儿子伯纳德更是相当机警,从小就表现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以表示自己对王位毫无威胁,甚至为了避嫌还豢养男宠,假装对女色毫无兴趣,以至于婚后一直没有子嗣。然而这样的场面终究有维持不下去的那一天。

      这一切完全是因为威廉本人是个功力深厚的武者,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寿命看上去似乎可以持续到世界末日。等到罗伯特四十岁的时候,长期生活在不得父亲待见、继承权被众多觊觎者威胁的焦虑之下,王长子已是满头白发,形容枯槁,而他的父亲,年近六十的威廉却还神采奕奕,如同三十岁的中年人,正处在一生中最巅峰的状态。父子二人倘若被不知情的人看见,定然以为威廉其实是罗伯特的儿子。眼见着自己大概要先于父亲老死,心中不甘的罗伯特举兵反叛,结果自然是被威廉给荡平了。

      罗伯特兵败被杀不久,他的独子欧文也被杀害,因此王位继承权就落在了伯纳德身上,这可把长期扮演二世祖的伯纳德给吓得不轻,在威廉班师回朝期间,连房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然而这种鸵鸟式的逃避并不解决问题,很快伯纳德就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应该说二王子此生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就是没有留下孩子,否则他的后代也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这样一番血腥清洗过后,王位继承权终于如威廉所愿落在了理查德身上,但三王子有个最大的不足,那就是没有后代。为了王国的长治久安,深谋远虑的威廉便为理查德频繁举办不可言说的舞会,希望能多个私生子孙子也好。结果却是理查德还没什么动静,威廉自己先娶了个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他的前两任皇后都已自然死亡,因此群臣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威廉六十二岁那年,凯索林格家族又增添了两个成员,也就是法拉蒙德和罗兰。

      这下子威廉的心头大患终于解决了,看样子理查德是没本事弄个孙子出来,那就等理查德百年以后,让法拉蒙德继位好了,结果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意外。那是一次例行的秋猎,大约是心不在焉的缘故,理查德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把腿给摔坏了。威廉对此事自然是相当看重,不仅亲自嘘寒问暖,还请来了精擅治愈神术的修士专门为其诊治。虽然理查德已经不再年轻力壮,这点小伤倒也没落下病根,然而真正无法治愈的却是心病。这件事以后,理查德就患上了忧郁症,没过多久就自尽身亡了。

      理查德的早逝让威廉异常地焦头烂额。一方面是法拉蒙德还太过年幼,虽然已经展露出惊人天赋,但威廉的目光何等老辣,自然能看出法拉蒙德的弱点所在,因此在他的心中,理想状况应该是由理查德过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等法拉蒙德三四十岁的时候再将王位平稳交接。另一方面也是威廉在任这将近七十年的时间里,凯索林格王朝内乱频繁,一群贵族生怕一不小心抱错了大腿,就在内战之中被清理掉了,这时候理查德已经光辉不再,法拉蒙德却如同初阳般冉冉升起,熟悉威廉的贵族哪里能看不出威廉希望法拉蒙德继位的心思。因此理查德一死,之前别无选择投靠于他的贵族们就如同惊弓之鸟,均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在这种普遍绝望的情绪下,全国上下的贵族纷纷叛乱,理由也非常耐人寻味,说是为被国王暗害的理查德王子讨回公道。

      因此威廉人生的最后几年,就用在扑灭这场大规模叛乱上了。战场艰苦,老国王偶感风寒,结果竟一发不可收拾,发展成了肺炎。这种病是不治之症,威廉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因此生出了忏悔之心。据当时一名随军神父所说,有一夜国王将他招进帐篷,屏退旁人后,就抓着他的手说了很多的话。因为高烧的缘故,这番告解咬字不清,前言不搭后语,听上去非常混乱,但神父还是大致明白,人称“弑亲者”的威廉是在忏悔一生的罪过,逼母自尽,手刃骨肉,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的国王此刻却脆弱地像个孩子,神父也只能向上天祈祷,愿至高神能保佑这个迷途知返的人。

      这夜之后,国王的病就奇迹般地痊愈了,接下来的战斗势如破竹,很快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不过这场大病也让国王迅速的衰老下去,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而贵族的势力虽然在战争中被严重削弱,却也让他们空前地团结了起来。法拉蒙德继位之时所接手的,便是这样一个表面平静实际却危如累卵的烂摊子。

      5

      推动事态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直奔而去的导火索应该是斯蒂格的自做聪明。或许是因为目睹了红龙家族的兄弟阋墙是如何的违背人伦,斯蒂格便效仿萨沃伊的做法——这位欧洛斯的公爵让自己的长女塞西莉亚继承爵位,管理领土,而将自己的儿子西奥多送入教廷,如今西奥多既为教皇,能够给予塞西莉亚宗教事务上的便利,塞西莉亚也能以自己在世俗的权柄支持弟弟在教廷中的权力斗争——在自己的二儿子罗杰出生之后,就将尚且是婴儿的罗杰送到了修道院,并全力将其培养成大主教。领了圣职之后,罗杰就不再具备世俗的继承权,这样既给了次子一个荣耀显赫的人生,又能保证长子不会受到威胁。

      然而斯蒂格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为长子莫卡处心积虑地排除了继位的障碍,可莫卡却没有足够的幸运尽情享受。继位不超两年,膝下无子的莫卡就病重身亡。这个时候斯蒂格的长女艾德拉早在大王子罗伯特的叛乱中被连带处死,儿子欧文也死于暗杀,罗杰不能继位,爵位就只能传给幼女索菲娅。因为索菲娅嫁给了红龙家族的乌尔夫,她的领地可以由丈夫管辖,实际上就相当于波特兰家族分裂了一百多年后,终于合二为一了。

      法拉蒙德继位之初,因为威廉在世时长期大动干戈,王国上下百废待兴,便选择了以联姻求稳的方式,迎娶了乌尔夫的女儿伊尔芙薇恩,也就是后来王长子杰拉德的母亲。杰拉德与罗兰接连死于暗杀时,伊尔芙薇恩的兄长普雷维思已经继承了除罗杰所掌管的教区之外整个波特兰家族的领地。见兄长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九大伯爵领都无法满足,甚至将权欲的黑手伸向了妹夫的王座,不惜谋害自己的侄子以攫取权力,伊尔芙薇恩哀伤不已,不久之后就憔悴而逝了。

      这场战争双方都打的很谨慎。普雷维思接到国王的战书后,并没有号召盟友,而法拉蒙德也仅以王室常设的禁卫军应战,而不要求贵族率私兵藩屏王权。或许是因为双方已经意识到,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胜出了、最终掌握了王权,面对一个民不聊生、贵族怨声载道的国家,都要头痛不已。这也是为什么希尔维斯特的援军会显得如此重要的原因。

      按照常理,家族内斗这种事情,教廷是无法插手的。但宗教裁判所最擅长的是什么,那就是没事找事、胡搅蛮缠、怎样都能找到一个哪怕烂到不能再烂的借口插足其中,凭借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普世规则左右时局。身为宗教裁判所的所长,希尔维斯特自然深谙此道。到达银月岛之后,希尔维斯特先是便装行事,暗中与法拉蒙德结为同盟,然后潜入罗杰掌管的教区,以宗教裁判所所长可在外代行教皇权力的名义,准许罗杰辞去圣职,恢复对家族领地的继承权,而罗杰的教区自然就落入希尔维斯特囊中。这个消息被希尔维斯特下令封锁,而是散播出了罗杰准备寻求教廷帮助,参与到争夺波特兰家族领地的战争中的消息。普雷维思闻之大惊,虽然银月岛上的教权所属一直是个牵扯不清的问题,以至于波特兰大公爵一时猜不到这背后究竟是法拉蒙德的授意还是罗杰确实跟教廷的什么人联系上了,但当务之急,应该是彻底抹除威胁自己权力的可能。因此趁着国王大军由于几次小败暂时收敛兵力,普雷维思便率军直奔罗杰的教区,准备先灭了这个不稳定因素再说。

      然而普雷维思兵临城下的时候,却发现驻扎此地的竟然是宗教裁判所的人,罗杰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希尔维斯特也搬出教皇任命他为凯索林格大主教的谕令,宣布原本属于罗杰的教区暂时由教廷直辖,而普雷维思率军来袭,就是试图危害教权,与至高天使提瑞尔在人间的代言人为敌,便是与天堂为敌,人人得而诛之。教廷这么横插一脚,别说普通士兵军心动摇,只怕连普雷维思本人也得思度一番,是不是这背后有什么阴谋。结果在半数宗教裁判所精锐的袭击下,普雷维思的主力部队大败溃逃,如果不是自身实力强横,只怕这位波特兰大公爵就已经在此役殒命。

      那边法拉蒙德也趁机重整军队,在普雷维思的溃逃路线上设下埋伏,一举将波特兰大公爵擒获,就此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不过法拉蒙德并没有宣判普雷维思的死刑,而是将其押解到首都准备公开审理。估计国王和希尔维斯特商量了一番,两人合力演了一出戏给贵族看,就是在首都公审的时候,弄了点神迹出来,然后法拉蒙德就自称受天使感化,决心宽恕这场战争里所有被牵连的贵族,把普雷维思放了回去重新当他的大公爵,只是原本属于蓝龙家族的领土还是要归还给已经还俗的罗杰,重新将波特兰家族分成了两部分。这样的判决结果自然得到了大部分贵族的支持,从此法拉蒙德就有了“虔诚者”的称号,一些主教甚至称其为“圣者”,说国王可以直接与天使沟通,也算是间接使得凯索林格的教权为王权所掌控。

      这场战争的另一个受益者就是希尔维斯特,战后罗杰原本拥有的教区自然还是归希尔维斯特所有。由于这片教区与蓝龙家族的领地毗邻,罗杰感激希尔维斯特的出手相助,为人也比较上道,知道哪条大腿有机会抱住就要赶紧扑上去,于是故意在划分领地时多划了一大片过去。法拉蒙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看得明白,希尔维斯特虽然在银月岛行事乖张跋扈,用尽所有的资源去发展军备,大有涸泽而渔的趋势,但实际上他对银月岛的权力半点兴趣都没有——换做谁有个当教皇的父亲,都不会对区区主教之职有所热衷的。甚至于凯索林格王朝上下,都存有一种这人赶紧搜刮完毕赶紧滚蛋的想法,对于希尔维斯特的军力扩张,不仅不加以限制,反而大开方便之门。因此几年之内,希尔维斯特所掌握的军事力量就已经比之清洗裁判所内异己之前,还要再翻上一番。

      正好这时西奥多四世的那群应该被吊死的天文学家终于发现了冬季将至的征兆,为了应对亡灵战争,西奥多四世紧急召回所有的大主教来商议战争事务。希尔维斯特也率领着自己的绝大部分军队南下,在西海岸与寄存在姑妈那里的另外半数精锐汇合,这样一支大军就浩浩荡荡地开往了圣城,大有不夷平圣城决不罢休的气势。就在世人紧张忧虑的目光都盯在这支大军上时,希尔维斯特孤身快马加鞭,先一步潜入圣城之内,第二天就传出了教皇西奥多四世中风猝死的消息。而希尔维斯特的大军此时还在路上慢慢挪腾,听闻此讯后才急行军赶到圣城。大敌当前,教廷不能无主,正好大主教们齐聚圣城,顺便就推举出了新教皇。由于圣城外陈兵数千,这新教皇应该选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由于希尔维斯特与法拉蒙德的熟识,以及从未切断的盟友关系,当他写信要求他的学生给他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进入凯索林格王朝的宫廷内部时,希尔维斯特很快就敲定了一个不容易被怀疑、又便于接触权力中心的虚构角色——罗兰公爵的私生子。

      6

      如果他的学生知道他的身世,大概就不会做此安排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信中并未提及他的生母以及他前往银月岛的目的,只是委婉地提及了新帝国内部的种种暗流涌动,而他的学生也非常善解人意地体谅了他的难处,并且根据他们最初的计划,头脑灵活地推断出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当然是希尔维斯特自作主张的想法——才选中了这样一个微妙、却又足以左右时局的身份。

      法拉蒙德对私生子的态度在诸多君王中是比较宽容的。通常贵族会视私生子为污点,不仅不会承认那是自己的骨血,还会放任妻子和儿女对其赶尽杀绝,但法拉蒙德虽然不至于视私生子为己出,却也相对优待他们。比较有名的一个事件是有个边陲地的小伯爵的老婆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跑到了王宫,说这是国王的儿子,上次冬季宴会的时候国王喝醉了酒,与她一夜云雨的结果。法拉蒙德在任期间,两年一次的秋猎和冬季宴会已经成为惯例,可能是因为国王名声在外,也或许是这个伯爵穷的太可怜了一点,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把老婆也带上一起享用晚宴。法拉蒙德如今虽然年近五十,依然是王国内、甚至整个大陆上的第一美男子,那伯爵夫人大概一个没把持住,就勾搭上了国王,法拉蒙德对于有女投怀,自然也是从善如流。情妇抱着孩子来投奔,国王也是来者不拒,通过魔法仪式验明了孩子确实流着凯索林格家族的血脉后,法拉蒙德就大笔一挥,给了这孩子一个贵族身份,虽然不能写入凯索林格家族的世系谱,也就是不享有继承权,但依然可以在宫廷内生活。而渴望入宫的情妇,则是在秋猎召集所有贵族时,被法拉蒙德还给了那位伯爵,至于那位被戴了绿帽子的伯爵对此事做何感观,就无人得知了,反正国王既没有对伯爵欲行不轨,伯爵似乎也没有反抗之心,继续蔫巴巴地管着自己那一方贫瘠的土地。君臣之间相安无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此事,希尔维斯特倒是以讥讽的口吻评说了一番。在他的学生看来,法拉蒙德这辈子就没爱过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无论是罗兰、前后两任王后还是几位王子。广泛布种,通过宽容私生子以尽量多收获孩子,是因为法拉蒙德对于膝下的哪个王子都不满意——他们既没有遗传到国王的美貌,也没有遗传到国王的天赋,在惊才绝艳的法拉蒙德看来,统统都是废柴,不配继承自己的王位。

      这番话在他入宫觐见法拉蒙德时得到了证实。这位以容貌著称的国王看上去竟然如同二十岁出头一般容光焕发,浅金色的波浪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只留下一缕从额前垂下,更显得杏仁状的眼中一点银蓝是何等的明媚。他注意到国王身材纤细,举手投足之间却富有力量感,这些体貌特征都属于曾经以容颜冠绝天下的月精灵一族。正如他的魔族血脉给予他以掌控空间和青春永驻的天赋,法拉蒙德的精灵血脉也导致了对于魔力的高度亲和以及生育能力的低下。即使能够诞下后代,也多半是人类的血脉在起作用,如果法拉蒙德想要一个跟自己相似的孩子,恐怕不仅要勤加耕耘,还得好好考察一番欢爱对象的家族血统。

      现在的两位王子,埃里克和特斯丁,都是褐发褐眼,与他们的母亲、来自公牛公国的王后如出一辙。隶属于猎鹰帝国的公牛公国原本是圣骑士团的一支,在对抗亡灵的战斗中曾经保卫过猎鹰帝国的皇室,从而得到了一片封赏的土地。圣骑士团的成员往往出身贫贱,公牛家族成为贵族的时间不长,外表上还看不出和平民有什么区别。这种特点在王后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她站在国王身边时,倘若不留意,很容易将她当成侍女而非王后,无论她再怎么穿金戴银都没有用。

      他的到来得到了国王的热情欢迎,尽管王后和大臣们都有些面色尴尬。说罗兰公爵在外有情妇,大家当然是相信的,因为没人能够想象一个男人可以在享有权势的同时处男一辈子,留下一个私生子,倒也不足为奇。问题在于,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时刻安排一个已经成年的私生子入宫,而且还让国王如此露骨地表达出了自己的喜爱——即便是对自己的亲儿子,法拉蒙德也不曾如此喜笑颜开。

      他非常确定自己在裁判所的两位骑士的要求下换上的这身圣洁的祭司白袍肯定让深谙国王脾性的大臣们将脑筋往国王和教皇又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上歪了不少,这个思路倒也不算错,只不过国王和教皇两人,都不知道他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相比消息不够灵通的大臣,对全国上下的情报了如指掌的法拉蒙德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屠龙者莱昂纳尔的时代就失踪的魔笛就藏在他的身上,不排除明面称兄道弟背后各种暗算的国王和教皇两人都对彼此留了几手,以至于表面上不拘小节、大方热情的法拉蒙德那银蓝色的双眼中隐藏的,却是冰冷的猜疑与忌惮。

      想必是以为教廷用某种隐秘手段弄到了魔笛,现在以这件本应属于凯索林格家族的至宝为要挟,要银月岛的军队服从教廷的调遣吧。因此当法拉蒙德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他的腰上——这应该不在二人的协议之内,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的学生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定会跳脚不已——揽着他四处参观王宫时,他不得不表示,其实希尔维斯特并不知道魔笛在他手中。

      国王果然长袖善舞,轻描淡写地揭过话题,带着他来到了藏有历代家族成员画像的宫殿内,一路参观时还将种种家族秘闻向他道出。不得不承认法拉蒙德在遣词用句上也颇有造诣,看似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随意,实则为春秋笔法,小心地掩盖了家族内部的种种丑闻,而是营造出了一派花团锦簇的局面。从屠龙者的丰功伟绩,一直讲到了兄弟二人共治天下的段落,说双胞兄弟虽为二人,实为一体,罗兰的孩子,便是自己的孩子,叫他不要见外,就差没说倘若不介意,自己愿意认他做养子的话来了。

      在讲到他的生母格茜尔德的悲惨遭遇时,法拉蒙德特别沉默了一阵,像是对于她的不幸报以深切的同情。当他好奇地望向国王时,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让他赶紧低下头去,生怕在面对这个为了权势害死他亲生父母的仇人的曾孙时会不小心在眼底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恨意,尽管在此之前他都有充分的把握,认定自己年轻的外貌不会让人想到他的真实身份。

      或许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国王。

      7

      似乎是将他的掩饰当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平民初次入宫必然会有的局促不安,法拉蒙德只是带他来到仪式所用的镜面之前,解说起验明血脉的方式。这面镜子记录下了凯索林格家族的血脉特征,只要被测试者的一滴鲜血,镜子便能给予回馈,越是靠近嫡系,镜子所倒映出的颜色就愈发鲜艳,倘若和家族毫无关系,则不会有任何反应。每一次新王登基,都会将自己的血脉特征录入其中,以更新镜子的记录,否则频繁与外族混血就会导致镜子的功能失效。因此当法拉蒙德握住他的手,用匕首的顶端刺破他的食指,他便知晓了答案。

      即使他的生母只在王位上坐了不足一个月,他也是凯索林格家族的正统继承人。

      镜子倒映出的色泽明丽如朝阳破晓,按照惯常的思维,这意味着他或者是国王的亲兄弟,或者是国王的子嗣,放在法拉蒙德身上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双胞胎弟弟的子嗣,威廉和法拉蒙德当然都对自己有几个孩子门清,因此就只剩下了唯一的答案。

      这样的结果似乎让法拉蒙德有些迷惑不解,恐怕对方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个不靠谱的盟友真的能把弟弟的血脉找回来。他收回手,忽略仍在滴血的伤口,仔细观察着恍惚失神的国王——能够将法拉蒙德用心机与猜疑为自己构筑的层层心灵壁垒瞬间穿透的机会可不多,说不定除了罗兰公爵,此前还无人能够得见如此脆弱如此迷茫的国王。那双漂亮的眸子像是泛起了雾气,失去了全部的锐不可当,变得黯淡无光,让他无法判断其中隐藏的,究竟是失而复得的喜出望外,还是回首往昔的怅然若失,抑或仅仅是天下之事竟然还存有超出其掌控范围外的惶恐与愤怒。

      “是他派你来的么?他还活着,对不对?”国王的声音与其外貌一般清丽无双,此刻却低低的如同喃喃自语,带着无尽的忧伤与情难自抑。

      他用了点时间才醒悟到法拉蒙德口中之人指的是谁。

      然而未等他说些什么,国王已是自嘲似的轻轻笑了笑,“我倒忘了,是我亲手杀了他,用的正是这把剑。”对方柔若无骨的手拂过腰间的佩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白净得好像从未沾染过尘埃的手,曾经满是鲜血。

      魂不守舍的国王倒也有些难以应付,他望着那个精神似乎飘离在某个不知名时空的人,只得硬着头皮提醒道,“倘若我真是您胞弟的儿子,这样一番话莫非是在叫我向您复仇?”

      对面的人回过神来,向他展露出一个令日月为之失色的明媚微笑。倘若他是女性,只怕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已经彻底沦陷,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国王的身下,将对方的一颦一笑视之为此生为之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的存在。

      不过他并非女性,因此只是低下了头,避开眼前过分耀眼的景象。

      从那令人心神动摇的笑容中脱离出来,他的思维倒是清晰了不少。且不说法拉蒙德这一番故作姿态,透露出的内容究竟几分为真几分为假,自己这样回应,岂不是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并非罗兰公爵的私生子?如果不是,那么镜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就相当可疑了。而法拉蒙德却像是并不好奇他的身世,难道说对方早就做好了手脚,无论是谁滴上血液都会有这种效果?倘若如此,便足以证明之前的那一幕完全是演给他看的了。然而他却不能断定所言其事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这样一桩秘密故意被透露给他,便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国王断然不会允许这种见不得人的真相流传出去。

      思虑半天,他只得长叹一口气,他还真不适合跟这群从出生起就浸淫在阴谋斗争中的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他便抬起头来,却见国王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新事物,“你不治疗下手上的伤口么?”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并不会神术,算是坐实了自己并非教皇猊下所控制的亲信。想来法拉蒙德也猜不到他与希尔维斯特的真正关系,他不担心这样会对他倒霉的学生造成什么危害,但面对这种随便说一句话都有所图谋的人,他也实在舒服不起来。

      被某种难以抑制的疲惫感笼罩着,冷不防却被对方欺近了身边,来不及避开,右手便被对方抓住。那人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笑容,低下头,拣出受伤的食指放入口中含住,舌尖细细舔舐着。那种湿润柔软的感觉像是一束电流从指尖瞬间传递至心底,让他的脑海空白了大约一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伟大的国王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陛下您请自重。

      斜起纤细的秀眉拿眼角觑着他的尴尬不已,大概是终于玩弄够了,法拉蒙德才松开他的手腕。触电似地抽回手,却不小心掠过了对方柔软如花瓣的红唇,更让他有种崩溃的感觉——早知道就不托希尔维斯特安排他入宫了,这样一位国王,实在是太难对付。

      然而四目相对之际,对方眼中的柔情似水,和那化不开的哀愁,却让他有种错觉,仿佛法拉蒙德在面对他时看到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身后的某个似乎存在却又不存在的影子。而对方那炽热的目光始终追随的,或许便是永远也得不到的。

      希尔维斯特如果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很惊讶,他想象着自己的学生可能会有的反应。他们一直以为法拉蒙德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位国王眼中只有权力再无其他,也许他们错了,法拉蒙德对罗兰的感情,可能确实存在过,并且比世人所以为的更深刻、更难以忘怀。只不过对于一个国王而言,再怎样刻骨铭心的情感,也终究要让位给王权。

      那正是他来银月岛的目的。他想知道他的亲生母亲究竟成长于怎样的一个环境下,想知道这个本应缀在他名字后方的姓氏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的生母宁可放弃与儿子一起活下去的机会、也要选择以凯索林格女王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奔赴死亡。他无法理解这样的选择,尽管这种力量令他震撼。北地人视永生为至高之境,人生太过短暂,人的能力也太过渺小,以至于人这一辈子无非如风中飘萍,只得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他们所追求的是超越,超越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超越世俗的一切纠葛,上升到另一种高于凡人的境界,来俯视芸芸众生。这种境界,便被称之为永恒。然而南方人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来实现永恒,他们的生命同样微不足道,可他们却找到了某种更高的价值所在,并以全部的生命,去映照那种永恒不变的至高,即便为此燃尽生命,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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