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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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书洛这一觉睡得不是特别好，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学。他小学是在C市的实验学校念的，实验学校位于市中心，校门口栽种着两棵呈合抱之势的榕树，枝叶繁密，葳蕤茂盛，是他母校的第二扇大门。
他看见那两棵榕树之下站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男生，似是有风从树梢吹过，吹落了一树的碎金，全落在了那个男生的头发上。
魏书洛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他朝那个男生那儿走了几步，想要张口喊那个男生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叫不出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响铃在校园的上空荡了开来。
人潮一下子从教学楼里涌了出来，黑压压一片，朝这边袭来。魏书洛又忍不住倒退一步，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晃神，他就发现刚刚站在树下的那个男生不见了踪影。他忽然觉得有些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他朝着人流方向伸出手，一抓。
就在这一抓的瞬间，清风、蝉鸣、人海里传出的絮絮叨叨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边轰然炸裂的烟火声。这是夏天，为什么会有人放烟火……魏书洛转过头，发觉天色在刹那间暗了下来，无数的烟花在他身边次第绽放，绚烂无比、寂寞无比。
魏书洛忍不住仰起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烟火。可是就在他仰起脖子的瞬间，所有的烟火射到空中却没有炸开，而是化成流星点点，拖着长长尾巴，滑过天际。有一颗流星没有随着那些流星滑下去，而是笔直地冲着魏书洛撞来……
魏书洛黝黑的眼里那颗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魏书洛从梦中醒来。阳光温热地照在他眼皮上，车子里正在放着格外轻柔的音乐。他揉着脖子低低地叫了一声，前面正在开车的周之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把音乐声调小，道：“醒了啊，还有一会儿就到家了，你要是还累就再休息一会儿吧。”
魏书洛捏捏鼻梁，他刚醒，眼里敛着一层水波，恍惚中看见前方周之城开车的背影，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他低低回了一句：“不用了。”
“哦。”周之城的嗓子也很低，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魏书洛却没什么心情来应付他，他扭过头看窗外的风景，一排排的绿树依次往后倒去，顺着那些绿色战士向前看去，目极之处是一片瓦蓝瓦蓝的天。明明才醒来，但是他觉得非常疲惫。魏书洛又重新倒回座位上，又捏了捏鼻骨，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
“阿洛，你怎么了？在学校很累吗？”周之城关怀的声音适时响起。
魏书洛朝他摆摆手，摆完才省起周之城在开车，肯定看不到他的手势。于是又说道：“没事，不用担心。”
“这样啊……”周之城的尾音拉长，“那刚刚跟你一起从火车站出来的人是谁啊？我看他跟你像是很亲密的样子。”周之城的声音轻描淡写，像是这个话题只是他不经意间提到一般。
魏书洛正在揉脖子的手一顿，他的眼里慢慢泛出一丝嘲弄来：“他啊，他叫贺知。”
他的话说到这儿就断了。魏书洛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还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贺知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细细用手指摸着手机的边缘，也没打开短信去看贺知说了什么，眼神晦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明；而前面的周之城像是在等着他的下文，也没有开口。车内又陷入了一阵难堪的寂静之中。
好半晌，魏书洛才从那种虚空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他摁亮已经暗下来的屏幕，低低说道：“贺知是贺姝的哥哥。”
嘎吱——
魏书洛这话刚说完，周之城就踩了刹车。刹车踩得太急，魏书洛的上身弹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他稳住身子，徐缓问道：“到家了？”
周之城没回答，从鼻子里喷出两股热气来。魏书洛扫了他一眼，看见他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太阳穴那儿还在突突地跳，明显是要发脾气的前奏。魏书洛却没理他，直接推门而下。
这儿离他们住的那个小区还是有点距离，但是也不远了。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魏书洛看着路边的梧桐树，心里也感觉有些亲切。天色有些暗了，黄昏敛起最后一丝光辉，魏书洛仰头看去，透过梧桐树扶疏的枝叶，天边金乌将坠，暗沉金边勾着深到发黑的蓝天，壮丽又好看。
车内。
周之城看着魏书洛的身影在越来越深的天色中渐渐远去，一股怒火从脚底板冲上脑门，烧得他脑神经噼里啪啦作响——他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捶得整辆车子都震了一震。
周之城往后一靠，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以后狠狠吸了一口，等到辛辣的味道刺入肺里以后，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
周之城一贯是这样的脾气，他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发泄一通自然就好。而他发泄的途径一向都很粗暴，小的时候他每次肚子里窝火，都去找院子里其他孩子打架，说是打架，其实就是周之城单方面痛殴别人。周之城自小力气大，常常是打得别的孩子吱哇乱叫四处乱跑，而周之城就挥舞着一根木棍在后面追赶，这个时候，除了魏书洛，谁来都不好使。
他是这样直肠子到底的，连打架都是，不见红不罢休。
所以小时候周之城是很不讨大院子里其他人家喜欢的，除了魏家，基本没有哪家给过他好脸色看。
周之城也不在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眼里就只看得见魏书洛，只要魏书洛不疏远他，其余的人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
贺知……
贺姝。
周之城摁灭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烟雾缭绕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车门。
***
周之城到魏家的时候，魏书洛跟魏父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两人手里都拿着一罐啤酒，一边看一边聊天。魏母正在厨房里做饭，整个屋子里都荡着一股香气。没见着魏雅，想必应该是在房间里写作业。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魏父回头看了一眼，道：“城城来了啊，晚饭马上要好了，就在我家吃吧。”
“好嘞。”周之城应下。他也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紧挨着魏书洛坐下。
魏书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他喝了一口啤酒，低头的时候嗅到了从周之城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烟味，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开饭了，魏家四口人并上一个周之城，五个人围着桌子坐开。周之城还是照例在魏书洛身边坐着，对面是魏雅和魏母。
魏雅在看见周之城的时候就朝天翻了个白眼，魏母一筷子打在她胳膊上，怒斥：“多大姑娘了，还不知道礼数，翻什么白眼，好看吗？”
魏雅有些委屈：“妈，我都高三了，你还打我！”
“你高三了怎么的，你高三了就有道理翻白眼了？”
魏雅愤恨难消，又瞪了一眼周之城，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嘟囔：“自己家就在楼下，还非要到我家里来吃饭，装什么贫农……”
她这嘟囔声不大，但是也不小，悉数落进了她对面的周之城耳里。周之城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魏雅这话，眉毛立刻倒竖，上下嘴皮一碰，就要跟魏雅呛声。
也就在这时候，魏书洛忽然敲了敲饭碗，声音不高不低从容徐缓地响起来：“都行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让我看你们拌嘴啊？”
饭桌上顿时一片安静。魏雅垂下脑袋扒拉着碗里的饭，她对面的周之城额上青筋蹦了一蹦，眼里的光明显黯淡了很多。魏母察言观色，知道这几个孩子是闹不愉快了——魏书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的第一顿饭就不快活，魏母心里也不舒坦。
为了缓解气氛，魏母开口说道：“诶，吃顿饭搞这么安静干什么，城城，前几次你到我们家来，阿姨看你病着也没好意思问，你跟叶家那丫头之间怎么样了？”
周之城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就那样呗，我爸看不上叶芹，叶芹还非要往他前面凑，我爸每次看到她都嫌眼疼，我妈也是，一直嚷着自己神经衰弱，两边都在吵，吵得我也烦死了。”周之城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戳着碗里的菜，焦虑之色染上眉头，一眼便了。
久未张口的魏父这时候插了一句：“你们年前不是已经订婚了吗，都已经成了定局了，怎么还能吵起来？”
一说到订婚，周之城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他转过身子看了一眼魏书洛，英俊的脸上满是迟疑。他嘴唇嗫嚅，眼里有细微的光芒颤抖，像是一个垂髫之童在面对失而复得的心爱的玩具。
一声嗤笑破空而来，魏雅不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我说周之城，你可真有意思，我爸问你跟叶芹的订婚情况，你却盯着我哥看。”
周之城脸色一沉，回过头来正待骂魏雅，魏书洛却把筷子一搁，淡淡说道：“我不吃了，吃饱了。”说罢，也不看饭桌上其他人的脸色，自顾自把碗一推，径自回了自己房间。
魏书洛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后，周之城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道：“叔叔阿姨，我也吃饱了，我下午出来到现在还没回家，我怕我爸妈在家里着急，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周之城拿过刚刚搁在茶几上的钥匙，便到玄关处换鞋，换鞋的时候他还听见魏母在数落魏雅，说她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膈应死人，一晚上把她哥气了两次……
魏雅把她哥气了两次吗？
周之城慢慢用左手遮住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干且涩，像是要流泪的前兆。
2
贺姝是高二那年出现在魏书洛和周之城的世界里的。
在贺姝出现之前，魏书洛和周之城的世界一直很平静，两人的关系也一直很纯粹。
就像魏雅眼中的那样，魏书洛一直是大院子里乖孩子的典范，无论谁家教育自家孩子，都会拿魏书洛来当正面典型，而那个反面例子，不用说，就是周之城。魏书洛性子自小安静，从不与大院子里的熊孩子们掺和在一起玩，当一大帮孩子纠集在一起偷葡萄或者做其他坏事的时候，魏书洛都是捧着一本书坐在自己的阳台上，看得津津有味。无论是谁来喊他，他都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然后拒绝。除了魏雅，大概只有周之城能让他主动说上几句话。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而众人眼中的混世魔王周之城，也只有在面对魏书洛的时候才会温顺的像只绵羊。
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院子里的妇女们偶尔买菜的时候遇到，聊些琐事聊到周家和魏家这两孩子，也觉惊奇，最后是简斌的妈妈在众多答案中挑了一个看起来最靠谱的：“大概是因为住在楼上楼下吧。”
因为住在楼上楼下，便有了很多接触的机会。
2000年夏天，周之城的叔叔跟婶婶到他家来做客。那时的周之城抱着个篮球跟他的婶婶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上男女主角隔着花海遥遥相望，周之城的婶婶一时兴起，摸着周之城的脑袋问他：“城城长大想要娶什么样的老婆啊？”
其时魏书洛奉魏母之命给周家送些西瓜，正推门而入，就见坐在地板上的周之城指着自己大声道：“我想娶阿洛那样的老婆，除了阿洛，我谁也不要！”
满堂轰然大笑，魏书洛捧着一碟子的西瓜，站在周家的玄关处，一双明澈的眼里全是不动声色的平静。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他白玉也似的脸上，晕开了一片岁月静好。
沙发上的周之城就这么看愣了。倏然间，他的脸暴红如注血，周之城从沙发上一弹而起，大声嚷道：“阿洛这么好看，我就要娶阿洛，除了阿洛，我谁也不要！”
周之城的脸通红，有细小的绒毛在透亮的光线下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周之城的叔叔婶婶笑得更厉害了，童言童语果然最令人开怀。
没几日周之城的叔叔和婶婶就离开了，这件事有如石子投湖，虽然引起了一波波的水纹涟漪，但是到底没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大院子里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澜地过下去。
说是日子闲适得久了，便易有事发生。
这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简斌起了个头，说是要去玩捉迷藏。大院子里的孩子人员本来很足，玩个捉迷藏不成问题，偏偏那天有几个跟着爸妈回了老家，故而到场的人数就有些惨淡。
捉迷藏这游戏，虽然不限定人数，但是总归是人越多越好玩的。
最后东凑西凑，连年纪偏小的魏雅都算上了，还是差两个。
简斌有些上火，额头在春天的暖光下布满了汗。这时候魏雅奶声奶气地说话了：“还差两个，为什么不喊我哥和周哥哥啊？”
简斌跟另一个组织游戏的孩子陈维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心虚和害怕。周哥哥，周之城？不说别的，就说大院里的同龄人，除了魏家兄妹，哪个没挨过周之城的拳头？
良久，简斌挠挠头，才开口说道：“你哥会来吗？”
魏雅也挠挠头，笑得很憨厚。
游戏第一局，是魏书洛捉，其余人藏。
魏书洛面靠大树默默数数，一大群孩子在他身后如鸟兽般散开。等到他数到一百的时候，身后的空地已经悄无一人了。
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的。
譬如说，魏雅的裙角从石凳后面露出来；又譬如说，不远处的葡萄藤条垂下的深处，有人影攒动。
不消一会儿工夫，魏书洛就把他们挨个捉出来了。最后一个找到的是周之城，周之城躲进了楼道，住在二楼的李奶奶家正在烧鱼，鱼肉的香味飘出来，周之城整个人都趴在防盗窗上，鼻翼颤动，捕捉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味。
第二局是周之城去捉，魏书洛看着周之城趴在大树上的背影，想了半晌，也不知道往哪儿藏，最后如法炮制，学周之城躲进了楼道里。结果也不出意外地被找出来了。
最后一把是简斌找。简斌刚转过身的时候，身边人就一哄而散。其时已经快要近午了，魏书洛肚子有些饿，他摸摸肚皮叹道：“想回家吃饭了。”
“那我们直接走呗？”周之城摸了摸脑门，建议道。
“不太好吧？”魏书洛有些迟疑，其实他没觉得这个游戏有多好玩，但是看魏雅他们都玩得兴致勃勃，有些不忍心扫他们兴。
魏雅这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睁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仰头看着魏书洛，道：“哥，你们是要回家了吗？我肚子也饿了，我也想回家去吃饭。”
魏书洛本来就是看在魏雅的面子上才下来玩这个游戏的，现在连魏雅都不想玩了，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一颔首，就带着周之城和魏雅回了家。
周之城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去了魏家，那天魏家恰巧也烧了条鱼，三人玩了一上午，刚好饿得精疲力尽，面对香喷喷的饭菜，食指大动，筷箸横飞，好好吃了一顿。
只可怜简斌顶着正中午的大太阳，在大院子里翻来覆去，每一个旮旯角都不放过，就为了找他们仨。找了大半个小时，饥肠辘辘，汗出如浆，最后却被告知那仨人已经回家吃饭去了。
简斌一口气哽在喉中，气了个半死。
当天傍晚魏书洛带着魏雅去散步的时候，简斌从半道儿蹦出来，眼角因着委屈还有些红，一言不发，提拳就打。
在简斌眼中，那件事的主谋必然是周之城，可周之城人高马大，在他手下吃的亏不计其数，想来想去，只有看起来比较文弱的魏书洛好欺负。
他预料得没错，魏书洛的确比较好欺负，他从小泡在书堆里，很少参加什么体育锻炼，一副身子骨较之同龄人来说单薄很多，打小看起来就是一派白面书生的样子。魏书洛当场就被简斌掀倒在地。他的脸在地上狠狠一蹭，雪白的脸上登时一道血痕。
魏雅已经被吓愣了，嘴张了半晌，嗓子里也发不出什么声音，直到看见自家哥哥脸上那道血痕，才呜啊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叫：“救命啊，死人了，我哥哥……我哥哥要死了！”
简斌被魏雅这么一嚎，被怒气冲晕的脑袋这才有了丝清明，他恍神回来，正好看见魏书洛脸上的血印。流……流血了！巨大的恐惧充斥了简斌的脑子，他是想来找魏书洛麻烦没错，但是这种麻烦也只限于让魏书洛疼几下，到流血这个地步，就有些严重了。
流血，在尚在上小学的简斌眼中，几乎等同于死亡。
简斌吓得双股站站，牙齿也连连发颤，却还硬着脖子说道：“不……不就流个血嘛，有什么好怕的，死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魏书洛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他脸上血痕已经凝结，呈现一种暗红色，头发蓬乱。夕阳如血，简斌看见魏书洛一双细长的眼里暗色沉沉，像是有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