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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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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姑娘一脸淡淡的忧伤,说:“哪有什么真正的理由与借口,不过是,他在我心上扎了根,我将他拔去,连带着心都要碎掉。”那姑娘的声音真轻,像我抱着大靠枕对着韩剧泰剧日剧手里捏紧的面巾纸一样轻。
我想此刻我一定是表情真挚担忧僵硬如石外加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我生生地忍了,默默地伸手调整了女孩子的书包带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确然,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你有没有想过,他既然视爱情为挥霍,你又何必为他等候在雨中?相爱不需要理由,离开也没有理由挽留。”然后又一脸诚恳地盯着姑娘,点头道:“真的,你相信我。回去先避开他一段时间,时间总会治愈一切。”
女孩子闷闷的站了一会儿,又闷闷地走掉了,转身的一瞬间,我看见她眼睛有些湿意。所幸我们的心理咨询处在这幢行政楼里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若是出了门,难保不会被熟人看到。
我从开学便在这个心理咨询室当助理,一个小时八块钱工资还有志愿者德育加分,光靠胡说八道加背歌词加背微博段子,高端些的背陆琪语录,就能对形形色色前来咨询感情问题的学姐学妹们进行“爱的治愈”。你如果要问为什么没有咨询除感情外的问题的?对不起,大家大部分都是精神世界贫瘠的大学生,别的问题大家首先找的就是学业辅导中心了,剩下的多半都觉得是别人心理有问题。
说来也奇怪,其他来寻求治愈的人来个一两次,也就遮遮掩掩的罢了。这个姑娘,叫李梨,大大的眼睛苹果般的脸蛋,萌得讨喜,每周五下午,也刚巧是我值班的时候,都会罔顾我蹩脚的心理安慰技巧,准点来倾倒她跟她男朋友的那点儿事。虽然每次只来十分钟,可回回都是哭着走的,我暗自有些发愁,因为会背的歌词都用的差不多了。
……等等,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擦了个妹的,这其实很有可能……
但令我稍觉宽心的是,这次她还挺客气地另提了个很意外的要求:“你能不能见见他,我现在跟他没法交流,你帮我约他一次,好不好?”我想了想,道:“这个其实不大好吧?他又不认识我。”她眼神热切起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就明天上午好不好?他跟着我们生物老师在做实验,就在前面那栋楼的三楼。”我:“……那好吧。”
当我推开那个高大上的实验室的门的时候,冷藏柜的味道混着牛肉饼的味道把我熏得有些懵,里面没有老师,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生啃着饼,和一个看起来很干练有气质的女生在预习实验。我赶紧先笑着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心理咨询室的干事,我找王宇来,请问他在吗?”
男生站起来说我是。我赶紧艰难又委婉地说明了来意。我眼瞅着,从头至尾,那女生只是抿着嘴笑,慢慢摆弄手里的试管,一副很认真享受实验过程的样子。而王宇来只在最后不屑地嗤了句:“果真是李梨让你来的?”说罢竟径直开始调滴定仪,不再理我。我只觉自己简直是多此一事,只好讪讪关上门出去。门还没关上,只听见那女生的声音挺清晰的:“她也太无聊了。”
李梨跟王宇来包括那个干练的女生之间的故事我断断续续听了大半个学期,其实总结起来简单又老套:李梨说自己暗恋王宇来多年,所有的心事都在她的死党闺蜜白珩那里,好不容易王宇来原先的女朋友大二去米国念书了,王宇来恢复单身,李梨欢欢喜喜跟着他上了半个学期的自习,结果有一天傍晚,看到白珩挽着王宇来的胳膊,欢快笑着,眼神向她淡淡的一撇,走向图书馆去。晚上白珩去找李梨,坦白了这件事,还说什么自己这个人个性直,谈恋爱了没法对好朋友藏着,李梨跟她这么好,肯定不会介意。
李梨回回说到这一段,眼神黯淡又激愤,道,当初她单纯把白珩当做交心的朋友,如今想来白珩以直率之名占她的便宜,也不是无迹可寻,却只怪自己太把友情当回事,落得伤心空自嗟。有时我私心觉得,她怒的其实不是白珩抢了王宇来,而是王宇来竟然在图书馆给白珩占了位。
我见白珩,似乎并不如李梨说的那般娇蛮精明,然而见到王宇来,李梨口中的“阿来”,却使我感到深深的破灭感——这种明眼看着搞基一生的男生,竟然坐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
后来我才在书院的公示栏里看到,王宇来那张如其人一样干巴巴的照片,贴在上一学年国家奖学金获奖者一栏中,这才醍醐灌顶般晓得,如今有内涵的男生,才是姑娘们追求的对象。不由得感叹,自己果然是脱离潮流太久了。
我以为自此李梨大约要偃旗息鼓一阵,不再往心理咨询室来。谁知依然是每周五过来十分钟,讲的依然是王宇来和白珩的点点滴滴,我于是也荣幸的知道了王宇来带着白珩参加数学建模,王宇来跟白珩去上新东方的GRE,王宇来同白珩考了什么什么证……我有时候会想,李梨这姑娘可怜见的,恐怕她的生活里只看得见王宇来和白珩了。
只是她不再谈及感情。有时我问道:“那么你呢?”她便淡然含糊道:“我,我自有我的去处吧。”
其实也称得上是一个决绝的姑娘。
我为别人的事操心留神,一个学期不知不觉将过。眼见寂寞梧桐干绿叶黄叶毛球落尽又是碧色蝉鸣梢头,期末考试周过,我听着窗外开阔阳光的声音,安心地在心理咨询室整理一学期来的文件。
急促的脚步声有些乱了节奏,门哐当被打开,李梨面色有些苍白,站在门口尽力地克制情绪。我许久不曾见她,不由得一愣,却听她轻柔地问道:“你是叫赵婉阁吗?”
心里有点儿畅快的感觉,我轻轻点头。
果然,李梨的脸色就变了,大眼睛里的恨意劈啪作响,冷声道:“婉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把你当成最知心的人,把你当成最信任的朋友,你怎么能是这种人!”
她恨我恨得有理,若谁见到自己谋划一学年的国家奖学金这样落到一个不相干的人手上,自然心里要翻腾个个儿,何况李梨这样强势又好胜的人。
只是段数太低了,我暗叹,奖学金来年还有,何必此时撕破了脸。
门口又有一双人影,王宇来和白珩双双出现。精明如白珩竟也不明所以地看着李梨,却是对我道:“请问你是赵婉阁同学吗?”我点头。她又笑的十分乖巧真诚:“一直听说赵婉阁同学十分大牛,我跟宇来一直都想见见你,毕竟你都转入咱们系一年了,咱们要是还不认识,那可就说不过去了。”说罢又道:“小梨,你跟婉阁是朋友啊?也不早说,早说咱们早能在一起玩了。”
李梨这时也装作自己方才不过是开玩笑,扑过去揉着白珩的脸蛋,萌哒哒地:“死小珩,你最近都忘了人家么~婉阁,你要再不理我,我可要难过死了~”
白珩只是笑盈盈地不说话,王宇来一副欢乐的模样道:“梨梨这次考得真心好,连解剖课都比我高,真是大牛啊!”李梨笑道:“小珩,你看他,当着婉阁这样,这不是让婉阁看我们笑话么。”白珩瞥了王宇来一眼笑道:“可不就是。”
我微笑着整东西,心里却在扶额,真是熟悉的一招:先形成小团体拉拢我,再暗中争着跟我结对子,我使起来不顺手,在合起伙来下绊子就是。
有熟悉的疼痛感袭来——我若如此容易被利用,我还能走到今天么?
我于是直起身来笑道:“这么久没跟大家正式认识,是我不对,跟大家道歉了,真心希望以后跟各位成为好朋友。”
眼前三人笑的更为亲切,场面一时其乐融融。
我顿了下又道:“刚开始转到医学系,真是压力大又寂寞。幸好认识了小梨,每周五来教务处完成助理工作后,都一定会来看看我,让我觉得咱们医学系,真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果然白珩和王宇来直直望向李梨,李梨则极度不可置信地望向我。
白珩道:“还是梨梨厉害啊,竟能在教务处找到助理职位。我以前碰见梨梨从这楼里哭着出去,还以为是来做心理咨询来了,还担心梨梨不开心的事不跟我说,我都要吃醋了呢。原来是教务工作太辛苦了嘛,也难怪,教务处信息太多,未免劳累,梨梨坚持了一年,真不容易啊。宇来你说是不是?”
李梨脸色便不好起来,轻飘飘道:“我不像你们那么忙,去参加比赛啊上辅导班什么的,来给人家当苦力而已,有什么不容易的。”
白珩道:“李梨,我一直帮你弄着弄那,你怎么有个助理的机会都不告诉我呢。”
李梨冷笑道:“你不也是被某人带去跟着生物老师做课题了么?”
王宇来立刻接口道:“你误会了,是阿珩先去,跟老师介绍让我去的。”
李梨看向白珩的目光更冷:“我终于明白了:白珩,你带着王宇来去做实验,好让王宇来带你参加数模。真是太辛苦了呢。”
王宇来道:“我们本来想跟你组队的,可是你去年学C++的时候请了病假,我需要会编程的队友。”
李梨不甘道:“宇来,你现在怎么这么嫌弃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生啊,而且我们也是一个省份出来的吧。”
王宇来蹙眉道:“我以前觉得李梨你挺清爽可爱一女生,还能做到半夜一点多给老师打电话问数学题。怎么这一年变得如此消极,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你了。”
李梨终于有些酸酸道:“情场失意呗。不过还好,其它地方也算是补回来了。虽然我总分只比你高了两分半,好歹也是高了不是?”
白珩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在埋怨我们在一起了。我承认我粗神经,感觉不到你不高兴,可你是我闺蜜啊,你为什么不早说呢,非要弄成现在这样子吗!”
李梨终于爆发了:“你粗神经?你比谁都能装!以前你就常常说自己粗神经,你一说自己粗神经,我就要倒霉。你当我不知道,楠楠刚出国的时候,是谁天天给王宇来发短信安慰人家!你看上王宇来,看上王宇来什么,不就是看王宇来学习好!”
白珩哽咽着要哭起来,王宇来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我似乎考虑着找什么样的话题聊起来,李梨气的脸蛋红红,一时无言又有些不占理的感觉。
我现在完全置身局外了,只看着他们三个演这一场戏。我以为他们还能再表面相安无事下去,可是人毕竟都忍耐力有限,这没拿到国奖的委屈不甘,大概把他们三个暗藏在汹涌下的礁石,都推到了明面上。这三人中,我其实更偏向于李梨,我相信她曾经对王宇来的喜欢不是假的,她到底还留着点儿难得的率真。只是后来借着暗恋失败的名义装柔弱装颓废,降低其他同学的警惕,更有利于博取同情打听消息罢了。
至于白珩,我不好说,我嗅到多年前的岁月,也是一个死党闺蜜的角色,总是天真可爱的模样,最终抢去了我的保送名额,让我放弃了读商的可能,到这压抑的地方读莫名其妙地医电、医学。也是那个女孩子,让我知道我为何要努力强大起来:我不能把这个美好的世界,让给我不喜欢的人。如此,我才能如今冷眼看着她们,在我跌倒过的地方挣扎。
但说到底,李梨跟白珩以及王宇来,表面上是朋友,心底实质也都是一样的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我,赵婉阁也是罢。
咨询室里静默了一会儿,李梨忽然如梦方醒地对我道:“婉阁,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教务处的。”
我无辜笑道:“我对着你背歌词,你都听不出来,还拿小说里的句子跟我抒情。这种学霸,以我的推测,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问题需要每周咨询吧。”
“还有,你让我去约王宇来,你难道不是让我拖住他,自己去跟老师申请参加搞另外一个实验项目去了?可是那个项目已经有人了是吧?哈哈,那个人是我,我比你跟我说的时间早去了。你在办公室见的老师,我是在学校食堂见的老师。”
他们三个人齐刷刷望着我,大概没想到原来我也不是一个光靠晚上刷题才拿到国奖的人,也不是一个看不出他们所有小把戏的人。
王宇来文质彬彬地问道:“赵婉阁,你是不是也挺注重课外活动的?不然你的德育分怎么那么优秀啊。”
我叹气道:“我真搞不懂你们几个,要么都明着竞争,要么都暗里斗法。如今都这个份儿上了还拐弯抹角。对,是,你们参加的活动,李梨都来跟我讲了,能参加的,我也都参加了。”
李梨咬着牙说:“赵婉阁,你可真是细心啊!”
彼时我已经整好了心理咨询室,做出锁门的动作请他们三个出去。闻言笑道:“梨梨,我今天说这么多,自揭老底儿,其实都是说给你长心眼儿的。再送你一句话,真正学霸的境界是,不需要感情,而且只有在上厕所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
我甩下他们先走,步伐很快,心里有点儿不知名的隐痛。又说了一句:“别演的太过了,演多了总会成真的。”
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想我当年,也是受尽了学霸欺侮,决心自己强大起来改变这种情形的,不曾想真正做到第一的位置,那点儿良善也丢的没影了。
学习好才能被人尊敬,这一点迟早都要被悟出来。既是悟出来了,我便常常觉得我的青春就这么结束了,有时候又想算了,无用的东西早点结束了也好吧。
你以为学霸之间会有真正的友情和爱情么?
呵呵。
当年我也曾站在树底下,微微仰着头,不知看绿光还是流云,忧愁又沉静。
当年当年,幼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