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74、第七十四章

　　酒气随着索伦的话语从口鼻间逸出，他的眼睛还带了一点微醺的笑意，熏染出一股不太正经的调调，瑟兰迪尔的第一反应是——这人喝多了。他抬手推开索伦贴上来的脸庞，避开暖烘烘的气息，淡淡说：“还是你躺着休息一下吧，我去偷宝石。”
　　索伦愣了一愣，“……”

　　瑟兰迪尔挣扎着准备要把他沉重高大的躯体掀开，索伦却笑了一下，用力钳住他的双手，压死在床板上：“我说认真的。”
　　瑟兰迪尔回笑：“你的话哪一点像认真的？”
　　索伦眸光一深，缓声道：“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你喝多了。”

　　“没有。”索伦满眼笑眯眯的，手指卷住瑟兰迪尔的长发，“我刚才想到，现在是个很不错的时机，也许错过了就再没有了。你如果想有个孩子……”
　　“怎么有？你生我生？”
　　“我生。”
　　“……”

　　瑟兰迪尔足足注视着索伦好几分钟，不知道下面的词该怎么接。
　　这人还是喝多了吧！

　　“咳咳，我解释一下。”索伦表情终于有些正经起来，“你知道血石妖的婚礼习俗为什么要在洞房前洗鸳鸯浴么，那泉水能让人的身体状态保持在最好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要一个孩子，可以把最好的遗传给孩子，魔法的力量一旦消失，就错过了我们现在都处在最佳状态的时机，瑟兰迪尔，这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瑟兰迪尔努力保持头脑清醒，啼笑皆非的看着索伦，“就算是这样，魔法的力量也改变不了我们同样身为雄性，不具备孕育子嗣的能力吧？”
　　索伦忍不住笑道：“我是个迈雅。”
　　瑟兰迪尔：“……”

　　索伦正色道：“一如创造我们，赋予了我们每一个埃努创造新生的能力。维拉的力量更强，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取任何物质赋予其生命，中土的万物就是如此创造出来的。迈雅要创造新生命，没有维拉那种力量，但我们有各自特殊的办法，每一个迈雅都不相同，比方说，你不会知道美丽安是怎么孕育露西安公主的，我也不知道。”
　　“我本来已经失去了创造新生的能力，但是泉水的力量令我现在暂时恢复了以前的能力。”
　　“你要知道，孕育新生的方法是每一个迈雅最重要的秘密，是我们的一把‘天赋钥匙’。孩子会继承我的力量，瑟兰迪尔，我愿意把我的‘钥匙’毫无保留，完完全全交给你……”

　　索伦紧贴在瑟兰迪尔耳朵边，声音不自然的有一点发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从喉咙里逼出来：“让我孕育生命的方法很简单，我后颈正中第一节脊骨是我灵体力量的汇聚之处，你把它咬断，注入你的血液，这样就可以了。”
　　这话听起来很疯狂，但索伦的眼神却异样的专注认真，在逆光中的表情从未这样的郑重。

　　这种秘密是迈雅如同命门一样重要的东西，自他们诞生之初便刻在他们的记忆里。当年魔苟斯为了找出这把“钥匙”，在索伦身上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把他遍体挖掉不知道多少块肉，又软硬兼施，诱逼他说出来，而最终只能饮恨作罢。
　　索伦拥有的某些天赋力量，是魔苟斯一直想得到的，从迈荣的诞生开始，魔苟斯就已经在筹谋如何得到他的天赋，而这种天赋只能通过开启这把“钥匙”来传承。如果魔苟斯得到了索伦的“天赋钥匙”，那么安格班中诞生的黑暗大军就远远不止现在的实力了。

　　索伦是这样想的，他总有一种预感，自己即将会消失，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雅凡娜的泉水帮助他恢复了天赋力量，瑟兰迪尔也正值最好的时候，他想要一个他和瑟兰迪尔的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瑟兰迪尔的血统，并继承了他的天赋力量。
　　而且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一个金发精灵。看美丽安生下的露西安公主就知道，孩子会继承精灵的外貌。如果那样，索伦觉得自己就圆满了。

　　可是瑟兰迪尔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索伦的话或许是真实可信的，但他不能完全消除疑虑。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停顿在索伦的胸口处，黑暗之心在里面跳动，这样的身躯，和他会生下一个怎样的孩子？
　　索伦如此巧言善辩，他的话里也有可能参杂着几句哄骗的谎言？

　　未知的答案令他恐慌，他也无法从索伦的口中真正理解迈雅孕育新生的能力。精灵对待孩子的诞生是非常慎重的，他们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会迎接子嗣的到来。半晌，他毫不犹豫地道：“不，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孩子。”

　　其实就算现在是个女精灵在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也一样会如此谨慎地回答。
　　但这个回答显然索伦始料未及，他轮廓冷硬的面容上霎时闪过强烈的错愕表情，线条分明的五官让这个表情显得有些阴沉，“你不想要？”

　　如果直接说出，他害怕孩子也会有一颗被黑暗腐蚀的心脏，而且他无法想象他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这似乎有点伤人。瑟兰迪尔考虑了一下，解释道：“精灵不会在动荡的战争时期准备孕育子嗣，现在时局微妙，很难说我会不会和我父亲碰面之后，就立刻要上战场——”
　　“错过现在这个时刻，就没有下次了！”索伦居高临下注视着他，表情明明白白袒露出气愤和不甘。
　　瑟兰迪尔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继续解释下去才好，他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不由自主的别过头去。
　　索伦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隐隐感到心口一阵刺痛。但过了一会，他却笑了起来，“好吧，这件事到底还是要你来做决定的。”

　　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俯身在瑟兰迪尔额头吻了一下，又回到最初的话题上，温声细语的说：“那你歇着吧，等我拿到宝石，我们立刻就走。”
　　瑟兰迪尔听了，暗暗松了口气。

　　外面筵席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大片，为数不多还有战斗力的踩在椅子上，爬到桌子上，依旧兴致高昂地厮杀拼酒，血石妖对酒的爱好和瑟兰迪尔有的一拼，只是酒量也参差不齐，血石妖王算其中的佼佼者，和婚典大臣在一群小喽喽的围观下，正排山倒海杀得热火朝天。

　　血石权杖依旧搁在中央宫殿的王座上，索伦走出洞房，穿过一座桥，左拐就能直达王座。
　　他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每个小妖怪都沉浸在婚宴的喜庆气氛中大肆放纵闹腾，一个个脸颊上挂着鲜明的红晕，摇摇欲坠眼神迷离，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注意到他。

　　索伦猫着腰蹑手蹑脚，又十分敏捷地电光火石窜到王座边，就在他琢磨着是偷走整根权杖，还是只卸下宝石之际，猛然间，只觉后背生风，他这个位置和之前瑟兰迪尔站的位置几乎如出一辙，也几乎是同样的角度，一道蓝影电光火石地闪到他面前，悍然向他刺出长戟！
　　索伦惊愕之间，一把夺过权杖，回身一挡！
　　“噹”的一声亮响，三叉戟将权杖卡住，执戟的血石妖个头魁梧，狠厉往前逼近一步，死死把索伦抵在王座上，三叉戟的尖头随即生生刺进了索伦的胸膛。
　　索伦“唔……”的一声咽下腥甜的血沫渣子，不知为何，全身使不上力气。

　　血石妖王施施然地从台阶下走上来，眼底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恍惚亢奋的情绪，冷酷地盯着索伦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竟然还想偷我的宝贝！”
　　索伦冷笑：“你们也没完全对我们放松戒备嘛。”
　　血石妖王踱来踱去，震怒道：“你们愿意留下来办婚礼，我总要想一想你们是不是还在觊觎我们王国的密宝，果然被我猜中了！不过你也太笨了，难道没发现温泉会让你丧失一部分气力吗？我们这，每一对准备办婚礼的情侣，在新婚期间，三天之内都别想能提得起武器！你们本应在洞房里好好接受神灵赐予的力量，孕育你们结合的新生命，你们实在太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原来如此……

　　索伦被压在王座上动弹不得，周围这时候已经聚满了成山成海的血石妖，个个虎视眈眈，龇牙咧嘴地瞪着索伦，似乎随时等着获得国王允许，拿他当酒宴后的点心！
　　索伦身体使不出力气，但还有死灵法术，此时，他也顾不得瑟兰迪尔的禁令了，聚精凝神，正要启唇吟诵咒语，然而就在这当口上，偏偏体内的黑暗心脏又不安分起来。
　　他骤然面色发青，手背和额头都暴起青筋，紧紧掐住胸口，哇的一口吐出大滩黑色血液。

　　血石妖们被他吓得哆嗦后退，惊恐万状地举着三叉戟指向他。血石妖王到底有些畏惧索伦身上“高等黑暗生物”的强大气息，也连退数步，站在台阶边缘，眯着眼睛打量他半晌，忽然高声宣布道：“此孽畜不可再留，本王宣布将他立刻处斩！行刑官！去把他脑袋给我砍下来，我要提着他的脑袋去向新娘示威！让他知道，不知好歹的下场！”

　　索伦被好几个血石妖压到王座前的地板上，毫无反抗力地跪下去，额头被迫碰地。
　　一个极其凶悍魁梧的血石妖提着一把镰刀走上来，高高举到索伦脖子上方，雪光在刃口上闪过晃眼的冰芒。

　　紧接着，行刑官手起刀落，镰刀悍然落下，忽然被一道白光打偏，贴着索伦的一侧耳朵深深切入岩石地面，削断了他鬓边几缕头发。与此同时，一柄通体漆黑的宽刀带着凌厉的尾光，切下王座上的一个角，然后势如破竹地刺入后面的岩壁中！

　　血石妖王惊愕地回头，底下聚成一片蓝色大海的血石妖纷纷朝两旁退去，自动分出一条窄道，金发精灵面沉如水地走到人海的最前沿，仰头直视血石妖王。
　　血石妖王骇然地缩了缩脖子，“你……你怎么……”

　　“我还有力气可以剁下你的头颅。”瑟兰迪尔平静地道，“如果你敢砍他头的话。”
　　他看起来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实际上气息有些微的不稳。刚才那一刀已是他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挥刀出手，现在以身边血石妖的数量，以及他竭力压制手臂痉挛发抖的状态，他能不能从靴筒中拔出另一把刀都是问题，更别说在他砍下血石妖王的脑袋前，周围的血石妖就足够把他先捅成个马蜂窝也说不一定了。

　　血石妖王愁肠百结地盯着这个精灵，其实它小小的玻璃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你、你……”

　　这时，婚典大臣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耳语了几句，血石妖王的表情由阴转晴，怒气慢慢消退了下去，而后神色凝重地负手在原地来回踱了一会，忽然眼神一定，牢牢盯着瑟兰迪尔，非常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想要血石，我可以把它给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情况忽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瑟兰迪尔很意外，血石对血石妖王来说，竟然不是最重要的。
　　血石妖王仿佛带着虔诚无比的心，神情肃穆地说：“我们这儿有一棵古树，它已经存在有千年以上，是一棵神树。只是……它一直枯萎着，据我们所知，要用精灵的血才能唤醒它。”
　　“不过之前，我们试过很多次，用你们死去的一些精灵的血来浇灌它，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也许，需要用活的精灵的血才可以。”
　　血石妖王走到瑟兰迪尔面前，双目灼灼地说：“如果你愿意用你的鲜血为代价，使神树复活，我就把血石送给你们，并且放你们走。”

　　如果是索伦，这时候一定会先怀疑，也许即使流光一个精灵全身的血，也未必能使神树复活，但瑟兰迪尔没有去那么想。
　　他甚至也不是很清楚，血石到底有多重要。
　　然而他脑子里当时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如果他不答应，索伦的脑袋就要落地。

　　古树长在血石王国最东面，与百果园所在方向相对，被血石妖们称之为“神树园”的一座圣殿花园中。
　　瑟兰迪尔和索伦一起被带到那棵古树面前。

　　古树犹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只是十分颓唐地弯着腰，静静沉睡在湖心中央，它有着数不清的枝杈，那些枝杈萎靡地压倒下来，垂散到湖中，树枝光秃贫瘠，仿佛病入膏肓一般，地底王国中任何植物都翠绿欲滴，唯独它死气沉沉，披着白霜，颓败萧瑟，毫无生机。
　　古树旁边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镌刻的是主神语文字。

　　血石妖王指着石碑，道：“我们研究了这上面的文字，知道用精灵的血可以复活神树，不过不知道需要用多少血。你就一直让血流到神树上，直到我们看到它长出新叶为止！”
　　这要求明显很荒唐，瑟兰迪尔皱了一下眉头，正欲开口，索伦抢先道：“血石妖王，如果神树复活，你就把血石给我们。你不会反悔吧？”
　　血石妖王激动道：“我身为一国之主，君无戏言！”

　　“嗯。”索伦道，“兰兰，你去吧。”
　　他那么气定神闲的态度，让瑟兰迪尔心怀疑虑地斟酌了一下，低声问：“你看得懂石碑上的文字吧？”

　　索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棵树是雅凡娜种下的，用精灵之血才可以让它复活，这点没错。”
　　“当初，奥力在这里捏了矮人，又造了这个宫殿，打算让矮人居住，一如预言，矮人将不会和精灵长久和睦相处，势必日后会引发激烈的矛盾。雅凡娜可能并不希望那样，所以她在这里种下了这棵树，作为使矮人和精灵终有一天能建立起友谊，和睦共处的契机。”

　　“原来如此。”瑟兰迪尔将索伦的话好好考量了一番，不由徒生一丝困惑，“可是，我们灰精灵和矮人相处得还不错，蓝山矮人和我们有长期的生意往来，并且这种关系看起来应该还会在以后持续很久。”
　　索伦并未多言，他脸上的表情非常轻松，举重若轻般，淡淡笑道：“雅凡娜不会用牺牲一个精灵的性命作为代价来使古树复苏，所以你安心去吧。”

　　瑟兰迪尔不再有顾虑，定神穿过古树垂下来的枝丫形成的层层洞穴，一直深入到树干。
　　精灵用刀割开手臂，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到树皮上。

　　血石妖们亲眼目睹着古树就像一只长眠已久，却忽然被惊醒的巨兽，干枯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枯皮，发出新芽，然后瞬间开花结果，绿意盎然。
　　整座湖心小岛顿时沉浸在一片雀跃的海洋中。
　　血石王国迎来了等待千年的神树复活，晶莹的果实结满枝头，一瞬间仿佛犹如维林诺蒙福之地双圣树熠熠生光的景象。精灵得到了国王的友谊，以及承诺的从权杖上摘下的血石，平安离去。

　　不过，故事并不是这样完美收场的。

　　石碑上的文字另有一段启示：
　　精灵之血将唤醒大树，带来友谊与丰收；黑暗之血将令它再度枯死，并带来王国的覆灭。

　　谁也没有注意到，索伦在离开湖心小岛时，往湖水中滴下了一滴黑色血液。

　　没多久以后，栖息在米斯林山中的邪恶生灵侵袭了血石王国，将那辉煌的宫殿和一切美景沉入屠戮的血海中。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也许还可以再回到这个地底宫殿，拜访血石妖王。”瑟兰迪尔离开时怀抱着一丝美好的祈愿，这里是他和索伦完成婚礼的地方，美酒佳肴，洞房花烛，鲜血誓言，这一切都将永远以鲜活的模样铭刻在他心中。
　　“是啊，也许。”索伦喃喃回答，但他知道，他们再不会有机会见到这座地底宫殿了。

　　瑟兰迪尔，你的血，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