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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墓冢(全一章) ...

  •   冷岩皇松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亲吻了胸前的十字架,然后抽出缠绕在他身上的武器——禁忌之链,精确地插入来人的胸膛。
      分毫不差,只是衣摆上仍然沾上了血迹。
      浑身是血的男人仰面倒下,消失不见。
      这就是鬼,一种死后留不下尸体的生物。从某种角度,其实他们很可悲。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怒哀乐,却不得不死去。
      岩皇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痛心。无论他曾多么以为自己是个天使——引导迷途亡灵的天使,也不得不承认,染血的天使只能是路西华。
      那是撒旦的本名,在九重天界时的本名。
      一百五十四。他掏出手记,记刻下这个数字,在他手中死去的鬼的数字。
      昏黄的路灯下面,岩皇专注于自己的罪。
      身旁有只黑猫扫了扫尾巴,转身跳开。
      它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

      五年前母亲死去的那个晚上,岩皇知道了许多普通人不该知道的秘密。
      比如,这个世上确实地存在着“鬼”这样的种族,以人类的魂魄为食。原本如空气般生活,却在千年的演化中拥有了义躯,就是像人类一般的外表,也融入人群,成为普通人。
      但是仍然的,它们没有实体,所以死后什么都留不下。
      人类恐惧于吸食他们灵魂的鬼。于是人类中成立了“墓冢”。
      把鬼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这个比喻完美极了。
      有灵的人加入成为伏鬼师,并保守着秘密,代代相传。即使在泄密的小说中露出影子,也只被无知的人们当作神话。
      而相似的,在鬼的内部一批能力强大的“死士”被挑选出来,作为对墓冢的反抗。
      岩皇的父母正是墓冢的成员,而不断受到死士们的追击。
      然后,母亲就在那个晚上死去了,在岩皇的面前,被名为飏的死士杀死。
      有时岩皇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好奇走出卧室,母亲就不会为了保护他而死,然后一家人会继续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永远守着秘密。
      所以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所以从那天起,岩皇成为一名伏鬼师,像是理所当然的。
      白天是普普通通的中学生,夜晚里到处屠杀。
      但岩皇确实是不适合这个职业的。他带着太多的感情,仇恨也一天天淡去,只剩下对鬼的怜悯。
      他称杀戮为罪,他要赎罪。
      洗去鲜血的撒旦,是否仍然是个天使?
      How are you fallen from heaven, O Lucifer, son of the morning?
      路西华,我的晓光之子,为何要从天界堕落?

      血腥的气味从大厅里传来,丝丝缕缕。
      是岩皇很熟悉的味道,伴随他长大,等同于终年花不开的仇恨。
      冷灭倚着沙发,正在品红酒。多年前妻子的死,让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清澈,而是混入了名为仇恨的砂砾。
      “岩,你身上有鬼的气味。”
      “方才在路上遇到一个,”岩皇微微地欠身,“父亲,我很不舒服。”
      冷灭皱起眉头。“什么?”
      “您难道从没想过,那些鬼明明可能只是普通的公司职员,期待着回家与家人团聚。”岩皇抬起头,大声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要赎罪,为自己赎罪。
      冷灭眯起眼睛。“很好,这么快就忘记你母亲的死了。”
      他的手中是一条长鞭,“鬼”和岩皇都尝过它的滋味。

      那个男人有一双兽性的眼睛,在红色的夜晚里,嗜血而透明。即使带着金丝镶边的眼镜,也丝毫掩饰不住杀气。
      他正走向岩皇,笑地诡异。因为空气里弥漫着邪恶的气味。
      岩皇本是想要逃开的,却被他的气势所恐吓。他没有哭泣和叫喊,只是静静望着对方。
      很近了,甚至看的清他细长而尖利的指甲。
      突然母亲冲到岩皇的面前,张开双手。“飏……不要!求你!”
      然后她就这么倒了下去,血液四溅开,染红岩皇的眼睛。

      岩皇从梦里惊醒,这个缠绕他多年的梦境。
      安静的教室,终于令他想起他是在学校里。
      而不是母亲死去的晚上。
      窗外有棵桃花树,却从没有盛开过。
      它突兀地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岩皇觉得自己与那棵树很像,孤单无依地打量着世间。想要融入人群,却不知会不会最终为人们所抛弃。
      但是无论如何,学校里的时光不可否认的平静。
      “好早啊,冷岩皇。”邻桌女孩顾吟笑眯眯地拉开她的椅子,坐下。
      岩皇心中闪过一丝感动。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刻意带上冷面,以为看透世事承受着一切,不屑与同龄人交心。同学于是赠他“冷面阎皇”的称号。
      只有顾吟总会热情地与他交谈,无论他用什么样的态度。
      她的相貌相当平凡,却总有着令人安心的气质。
      岩皇知道自己慢慢爱上她了。因为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是柔的。
      也许,就是面对着这个阳光的女孩,才慢慢让岩皇重新找回天使的向往。
      他不要总是染着血。他是天使,用心去灿烂的天使。
      “跟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岩皇兀地站起,拉起顾吟的手,而不顾她诧异的表情,“我们逃课,去一个地方。”

      “昨天又被办主任叫去了?”坐在岩皇的单车后面,顾吟试图与他聊天。
      “嗯。”岩皇沉闷地应了一声。“只是问我,还准不准读大学。”
      顾吟微微皱眉。“你怎么答?”
      岩皇面无表情,“我说我不读。”
      “为什么?”顾吟瞪大了眼睛。这是个文凭的时代。
      “……已经决定了职业。不需要大学的职业。”
      顾吟没有问下去。她其实是乖巧中带着聪惠的类型,很懂得谈话的心情。
      “坐上你的单车,看着你的棉制衬衣,也许是我一辈子最没想到的事了。”隔了许久,顾吟靠住他的背,轻轻说道。
      “不喜欢?”
      “当然不是!”顾吟在下个瞬间羞红了脸,“只是觉得,冷面阎皇与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不会是不喜欢……”
      岩皇笑了,真诚的笑,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对了,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那里有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其实背脊上的更多,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的鞭打。
      “没什么。”岩皇淡淡地道。
      于是顾吟没有问下去,只静静地靠着他。

      满眼的桃树林尽头,是一座哥特式的教堂。岩皇在这里受洗礼,领圣餐,做礼拜,然后在这里目送母亲入葬。
      岩皇牵着顾吟的手,走过落英缤纷的大道,走过背负在身上的罪。
      “你像个天使。”顾吟在他耳边亲昵,“在这里。”
      岩皇于是轻吻了她的面颊,然后是嘴唇。
      “我喜欢你。”他告白。
      教堂的钟声敲过三遍,管风琴响起,吟诗班的孩子开始了吟唱。
      他好想他们就这样永远带上着稚气的笑脸,去享受着年轻的无知。
      天空总是很蓝,白云会轻轻的飘过,家里很温馨很快乐。
      哪怕只是在他的幻梦中,哪怕一天也好,不去理会那么多。

      “我的天主,我的慈父,我犯罪得罪了你,很觉惭愧,也真心痛悔。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慈爱,妄用了你的恩宠。我今定志,宁死再不得罪你,并尽力躲避犯罪的机会,我的天主,求你垂怜我,宽赦我。阿们。”
      痛悔经一遍又一遍。岩皇正在教堂里忏悔,在圣子的光华下忏悔。
      在每个放了课的下午,岩皇会到这个与顾吟交换初吻的地方,躲避不得不面对的杀戮。这就是他的赎罪。
      也是他要的生活。
      他是天使,用心去灿烂的天使。永远都会是。
      忽然间一双修长的手扼住了岩皇的脖子,令他不得呼吸。
      鬼魅般的声音在背后起,吹过他的耳旁。
      “如果我在这里吸走你的魂魄,天主会否让我万劫不复?”
      然后他松开了手。
      岩皇向前跳开三步,转过身,望着那人浅绿色的眼睛。这双眼睛他见过,五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他见过。
      “飏。”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一些恐惧。
      飏推了推金丝镶边的眼镜,笑着说:“答对了,冷岩皇。”
      “你来做什么?”
      “赎罪,和你一样的理由。也许,我们根本就是相似的。”
      “不可能。”岩皇喊道,“我是天使而你是魔鬼,永远不相似。”
      “是吗,对于这样的认知你确信吗?”飏一步步靠近岩皇,一如五年前那晚,“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我的天使?”
      记忆瞬间涌上来,岩皇握紧左手,拿着禁忌之链的左手。“不要逼我。”
      “如果我要呢?”飏用他尖利的指甲划破岩皇的皮肤,传来一阵刺痛。“那时你该死的,要不是你母亲,是吧。”
      岩皇控制不住情绪,任凭禁忌之链穿透了飏的心脏。
      “所以天使和魔鬼悄悄地易了位……我的撒旦……”他笑地诡异。
      来不及了。
      飏慢慢消失,留下一只浑身是血的黑猫。
      它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
      岩皇知道他再不可能是天使了,因为血又一次染了一身。

      CD机中不断飘来Jay低沉的声音。
      是《以父之名》。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不能决定谁对,谁又该去沉睡。”
      冷岩皇彷徨地蜷缩在毯子里,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名为飏的黑猫匍匐在他的面前,用有灵的双眼望着他。
      岩皇对它喃喃自语。他说了很多,比如母亲,比如杀戮,比如顾吟。
      他以为飏并没有死,只是潜在猫的眼神中,宁静的望着他。
      在这场罪与赎罪的游戏中,飏一开始就是赢家。然后当岩皇重新燃烧希望,又用死这样的重拳击碎它。
      岩皇绝望了。
      他总是那么的残忍,把岩皇推向地狱来换取天使的光环。
      “后悔也无路可退。”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冷灭走进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神色。
      岩皇抚去脸上泪水,坐直。“父亲。”
      “今夜有一班鬼的聚会,他们乘坐的巴士会经过这里。”冷灭面无表情的指示墓冢的任务,“杀了他们。”
      岩皇站起来,同样的面无表情。“明白了。”
      既然已经成为Satan,又有什么理由逃避。
      “最后时间到,我们一起来祷告。”
      门重新被阖上。岩皇撕裂了Jay的CD,将碎片撒向空中。
      然后解开领口的第一棵扣子,亲吻一下胸前的十字架。

      腥味的红血,四散开来,渗入车的底盘。
      巴士空荡荡地继续向前驶去。岩皇看见那片桃树林,和教堂尖尖的屋顶。
      远离了,心中的圣堂。
      没有人驾驶,却能平稳地前行,原来这就是所谓鬼车。
      岩皇就这个认知笑了,然后突然间流下眼泪。
      车厢里空无一人,只有鲜血。满地鲜血,触目惊心。
      他竟是可以这样杀戮的。
      天空会很蓝,生活会很简单。于是岩皇想起那个梦想,久违了的梦想。
      车在下一个街角停了下来。模模糊糊中,岩皇看见有人上了车。
      她是鬼。
      她原来是鬼。
      一瞬间的放弃,带来的是绵延不绝的罪恶和惩罚。
      那是个相貌相当平凡,却总有着令人安心的气质的女孩。
      顾吟正站在那里,惊慌失措。

      木叶下作品
      甲申年八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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