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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梦里故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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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曾调试了一下耳麦,又确定了声音,才安心地站起来。高高的落地窗前,可以看见整个长虹机场的壮观景象,不远处的飞机坪上,有一架510的航班,将在半个小时后起飞。如今那航班内的乘务人员和机长应该都已经上机,在做最后的检查。隔得很远,看不真切。
不是没有多想过,但是她一向都是这样清醒的,即便性子慢热了些,但并不妨碍她的思考能力。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在她的身边了,这是事实。
“PEK控制塔,长虹航空510航班一切准备就绪,在做最后检查,预计十分钟后起飞。”低温的,有些金属质感的声音,是他。
顾曾清了清嗓子,赶紧调整了一下耳麦,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缓一些:“长虹航空510航班,目前机场只有一架飞机将在半小时后起飞,所以十分钟后可以按时起飞,请用07左跑道。”
“OK。”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和传言中的一样,工作起来认真严谨,迷死人。
第一次试航,有乘务长拍了他的视频传到公司内部,虽然只露了一张侧脸,却将“美人”之名坐实。有副机长在旁作证,扬言道:“长虹有此门面担当,还怕不闻名国际?”
他却只是低笑着,没有只字片语。
这个视频从那次深夜夜话后就被下载到手机上,只是她一直没有勇气点开来看。她想,或许应该有个更好的方式,让她见到真正的他。
510正式起飞直至正常运行,调拨到自行驾驶状态,岑今日才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微不可察地看了眼控制塔的方向。
“阿岑,休息得不好?”
他瞥着表盘上的数据,又调试了下风向,对准数据,好一会儿才接过乘务长送来的橙汁,浅浅啜了一口,笑道:“不是,可能回国不久,还不是很习惯。”
苏晋安忍不住打趣:“听起来亚特兰大是个有故事的地方?”
长虹内部的工作人员,几乎都知道坐在他身侧的这位年轻的机长,英名赫赫。虽然才只有三十岁,却在亚特兰大的空军部创造了多个奇迹,作为一名华人,他感到由衷地骄傲。
那个地方看起来给他留下了很多东西,所以才让他在回国之初,就改了值班表重新飞回那里,只是为了度假?很难不让人好奇的。
岑今日微微含笑,神情专注地看着三万英尺的高空。他眼前是一片澄澈的蓝天白云,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宁静和安详。
过了很久,苏晋安以为机舱内的氛围就要这样冷下去,却突然听见身边温和的声音,平缓地叙述道:“亚特兰大有很多奇迹。”
百年奥运,她以雅典难以接受的方式争取了举办权,让捐赠者留名青砖,使得奥林匹克公园如期建成。她将可口可乐的生产线如同现实生活一般搬到了博物馆中,创造了美国历史的新高。她让罗西执教第400场悲情结束,降级也不能抹去这足球场上万人空巷抱头痛哭的感人场景。她有着全世界最鬼斧神工的植物,她的气息,让人迷醉……
很多很多,但最重要的是,那个地方曾经让他拿出了平生最大的温暖和信任,也给了他守候一个人十年之久的执念。记得临行前陆照同他说,所有正确的执念都能看到希望。可他的眼里又何曾看到过希望?他不自觉地就想起她,不是百花不是月,也不是凉风和雪,他在那样心死如灰的时刻回国,然后遇见她,是注定,也岁月里必然会衍生出的一道痕迹。
苏晋安半是侧首,悄悄地打量着他。这个曾在战机部队创下无数奇迹的男人,是否会有某一些时刻,被无法扭转的现实打败?看他的神情,真的有,他被打败过。亚特兰大那个城市,当真是有太多的故事……
“呜……”警铃响了一下。
“阿岑,有气流。”苏晋安赶紧戴上耳麦,调整着方向盘,转头看向岑今日。后者已经在检查各项参数,眉宇间淡淡灼华,脸上看不出其他任何的表情。
他收敛得很快,让苏晋安有种强烈的错觉,刚刚那一刻,那一句有关亚特兰大的话语全是他想象出来的。身边这个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
“shit!”苏晋安低吼了一声,被自己诡异的想法惊住了。
岑今日说:“只是普通的气流,通知乘务长,让乘客都系好安全带,不要害怕。”
苏晋安点点头,手动操控起方向。岑今日则打开地面控制塔的耳麦,做一般流程陈述:“PEK控制塔,这里是长虹航空510航班,目前高度39000英尺,遇气流,基本程序没有异常,只做一般气流处理。”
“雷达监测也是正常,一切由机长决定。”顾曾得了上面的指示,咬着唇停了停,又说,“国内的气流很正常,不会有大事的。”说完她又恨不得咬舌自尽,难道气流还分国内和国外的吗?人家可是战斗机出身的,小小的气流算什么?
“谢谢。”依稀又是很轻很缓的声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笑,但她却是低下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六点,510航班在亚特兰大安全降落。同事招呼顾曾下班,她磨蹭着拿了些东西,慢悠悠地拒绝了同事,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总觉得他会找她。
六点十分,PEK塔台显示红灯亮。
“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很禁欲的那种。苍野莽莽,碧草丛生,晚风笼着霞光涉一条清丽水道而来,遍地芦苇生在沼泽中,有个人徐徐走来,黄衣红巾,独臂独腿。他一路由西经烟雨江南来到这河湾小畔,满面风尘,看起来漂泊了很久。
晨初,有暖光拂上面庞,他睁开惺忪睡眼,望见蔓蔓青草间姑娘的眼,婉转流光,忽地惊禅一坐,惹笑了对岸的姑娘。
他在这短暂的生命里,因为残疾已经闹够了笑话。
对岸的姑娘却笑得眉眼生华,她提着襦裙从泥泞中缓步而来,有芦苇挠得她小腿生痒,她一手撩着裙摆,一手拔起芦苇含在嘴中,性情使然,直率天真。
他转身想跑,可太过狼狈再次摔倒,拐杖被丢远了,他或许只有爬过去才能捡起来这唯一的支撑或者尊严。
姑娘赤脚走上岸,盯着他的身体从头到脚看了眼,忽然明白什么,笑着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愣住了,姑娘拎起拐杖去搀他,低声笑:‘我喜欢有残缺的人,这样的人灵魂都很饱满和坚强。’”刚刚结束飞行的人,声音饱含疲惫,却在和她说着令人惊颤的禁忌故事,然后低低地问:“你猜那结局是什么?”
顾曾屏着呼吸红透了脸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还是觉得故事里的姑娘太直率,看着那个男人时目光赤条条的,从里到外毫无保留地看透了。
什么都没发生,可真的是禁欲的故事。
她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听着他心知肚明的笑声后,更加囧了。
“结局,等我回来告诉你。”岑今日放下记录本,尾页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刚刚在等待乘客下机的过程中随意勾勒的。他见过三年前她闭着眼睛治疗的样子,却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和过去一样。应该还是一样白,或者,更白。长得应该……更漂亮了吧。
他笑:“我下机了,顾曾,good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