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逆旅》夜游者Cheese

8、节二

　　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的灯光，似远似近。
　　一瞬间的茫然，记忆如无数雪片簇簇而落，徒留一片纷乱。他用力地眨了眨好几次眼，想要确定这昏黄柔和的光芒是否又是幻觉。
　　直到周身越来越清晰的痛楚让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还会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光芒依旧，痛楚也依旧，尤其是左肩还有喉间……痛得几乎让他想呻吟出声……

　　难道……
　　他艰难地转过视线，却在下一秒惊诧定格。

　　“你终于醒了。”单手支在床头小憩的青年抬起头，毫不在意地迎上那惊诧的目光，额前的金色鬈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眼圈微微发青，似是困倦十分，“吾不知救人居然是如此麻烦的事。果然，还是应该让你就那样死了。”

　　“……”

　　“是吾不错。你喉间受伤，影响甚大，在恢复前恐怕都无法出声了。”

　　“…………”

　　“没什么为什么。”

　　“……”

　　“你伤得甚重，安分休息吧。在吾下一次打算杀你之前。”

　　“……”

　　师尹似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思索着，眉川重重敛起，又很快被他自己强行抹平。
　　柔和的灯光照在玉一样的面颊上，显得格外雪白细腻，配着散开的紫色长发，给人一种异常柔弱的错觉。

　　柔弱……
　　槐破梦对自己的想法颇感无奈，看来，这样的外表还真有欺骗性不是吗？
　　看到师尹苏醒，他心头也算一块大石落定。总算，这几天没有白忙一场……

　　蓝眼睛复又睁开看着他，眸光流转，似有所质询。

　　“你想知道什么？”
　　槐破梦饶有兴趣的注视着那人的反应。
　　虽然不能出声，但这么近的距离，要读唇语也甚是简单。在最初的惊讶不安之后，师尹竟能这么快便平静下来。只是，不知这种平静是天性，或是强行遏制的结果？

　　“……”

　　“不久，三四天吧。魔城败了。”槐破梦拿起一块毛巾，轻轻按在那干裂的嘴唇上，顺便拢了拢半开的衣领，“吾在魔城身无长物，条件简陋，这件睡衣你姑且穿着吧。”

　　“…………”

　　“你衣服上全是血，吾已丢了。头饰太复杂，吾拆了。”

　　无衣师尹闭上眼睛，只觉得头痛得越来越厉害。
　　他亦算得上见识多广，活了这多年，死人复活的事不是没有见过，但自己死了却又被仇敌救回来，这……太过荒唐！
　　若是可能，他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可周身的痛痛得太过清晰，清晰得无法将这当做一场梦！

　　他看着金发的青年，或许，说少年更恰当些。
　　冰蓝的双瞳正定定看着他，冷静表面之下那些潜伏的暗流，汹涌得令他心惊。

　　——你不该救我。你该让那些恩怨了断。你……
　　师尹几次张口，根本发不出声音，却是引得自己一阵阵呛咳。

　　槐破梦微微皱眉，伸手按住他胸口，“吾说过了，你还不能讲话。要不要救你，决定在吾。要如何了断恩怨，决定在吾。能将你无衣师尹的生死随意操在吾手，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师尹咳了半晌才止，嘴里尽是血腥味，眼前亦一阵阵发黑。
　　许多念头在脑海里浮沉，并无死里逃生的庆幸，最鲜明的，反而是无由的焦虑与不安。

　　圣魔大战进展如何？魔城如何败阵？修罗鬼阙地脉是否被破？
　　六昧童子卧底之事，是否已被明峦发觉？
　　还有那封信……撒儿是不是已经送给了殢无伤？他会如何？？
　　素还真当前怎样？

　　……………………
　　想得越多，他越不安，想挣扎，身体却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尤其是整个左臂……
　　等等，左臂？？

　　注意大袖掩住的那只左手微微蜷起，几次抬起握紧，似想抓住什么，槐破梦忽然想起了一事，“对了，汝之左臂已失，血止不住，吾以木为臂替你补上了。这木出自吾养心之树，现已基本成形了，不过，这只手你一时还用不得。”他捞起那还带着木纹的纤细手腕看了看，心里对于自己的急中生智颇为满意。

　　“你不问吾是如何救你的吗？”

　　躺着的人似又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几乎完全恢复了印象中的平静无波。

　　这么快就镇定了吗？
　　槐破梦只觉得颇有趣味，“对了，六昧童子死了。愁未央说，海蟾尊恐怕早知六昧童子是卧底，故意不拆穿，是为了引得魔城入局惨亏。这次，连修罗鬼阙都被毁了。”

　　“——！”

　　“师尹惊讶吗？”他低下头，更深地看进那双眼睛里，果然如他所料，平静眸光之下隐隐有掩不住的失落和痛心。“坦白说，吾甚是惊讶。想不到，吾之复仇，亦落入他人算计之中。”他捞起一绺紫发捏在指尖，笑得近乎灿烂，“无衣师尹，再一次被当做弃子的滋味如何？”

　　“……”

　　“吾该说，汝之精神真是强韧么？”他轻轻抚摸柔软的长睫，迫得那人不得不睁开眼睛。眼中那些纠结与伤痛，只是短短一刻，转瞬即逝，如风拂水面，风过便是无痕。

　　“吾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昨日，一名白发剑客来到血杏高林寻上吾复仇，被吾所败。念及他当初在战云梦泽相救的恩情，吾未杀他，只是废了他的功体。”

　　师尹一震，轻咳几声，转过头去，长长睫毛急速眨动着，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情。槐破梦正觉得无趣，却见他深吸一口气，竟是想以右臂撑起身体坐起来。

　　“你做什么！？”槐破梦大吃一惊，急忙一把把人摁住，却见惨白额头上大颗汗珠不断滚落，双眸闭紧，唇间染血，整个人似疼得不住发抖。
　　“师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