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芥辰君

19、第 19 章

　　离开儒林，再往南走，便是玉方壶的属城——华台。

　　相传玉方壶的先人是累世公卿，于月夜在华台颂读隐书，顿悟得炼器之法。最终以器入道，开宗立派。

　　修仙界诸多宗门中，也就满门器修的玉方壶称得上财大气粗，再往下便是盛产丹修的流波山。
　　至于玉鸾山的剑宗，别说四大宗门了，财力便就连稍次些的小宗门都比不过。

　　不过这些都是宁雪青上辈子还是谢黎时的见闻，如今的修仙界如何，他也不甚清楚。

　　原本照着宁雪青的意思，谢豆青既已拜入谢玄门下，自己便算不负嘱托，可以提前卸下担子，好好享受这全新的一世。

　　没想到谢豆青这小不点平时看着闷声不响的，哭起来竟如此吓人。
　　一察觉他有独自离开的想法，便揪着衣摆开始干嚎，动静大得把谢玄都招来了。

　　一大一小，两双水汪汪的重瞳，看得宁雪青心都软了，拒绝的话哪还说得出口。
　　到最后，只能包袱一背，同他们一道离开儒林，前往玉方壶。

　　几人借道儒林的阵法，很快便转移到了华台附近的城池。
　　一行人原本打算休整一夜再出发，可宁雪青不知从哪个满嘴胡话的说书先生那里听闻，前往华台的官道上有妖物作祟，疑似魔头谢黎的风声，催促众人赶往动身。

　　谢玄对他向来有求必应，且对那位疑似谢黎也很感兴趣。
　　他既然都开口了，谢君歌谢君酌更不置喙。

　　众人连夜赶路，终于在月上中天时抵达。

　　宁雪青指着不远处的破庙道：“就在那了。”

　　“谢黎都已经陨落三百年了，”谢君酌撇嘴，忍不住开口抱怨，“每隔两年就会传出他现世的消息，到现在也就傻子才会信。”

　　宁雪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定他真会出现呢？”

　　“就算他真的现身，也绝不可能在这里！”谢君酌哼了一声，“谢黎好歹是闻名修仙界的魔头，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寒酸的破庙露面，甚至广而告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就为了验证这假消息，我们已经被你拖着赶了一夜的路，看看豆青，好意思吗你。”

　　宁雪青脸皮厚，还挺好意思。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谢君酌竟会帮上辈子的自己说话。

　　谢豆青听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道：“师伯，我们到了吗？”

　　谢君歌和谢君酌还不知道谢玄已经收他为徒，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宁雪青的视线里多了丝责怪。

　　“于修士而言，锦衣珍馐还是风餐露宿都无甚区别，别被外物所扰。”
　　谢玄不愧是做长辈的，一开口就让两人收起了心中埋怨。反倒开始仔细品味这金玉良言，只希望有所收获。

　　宁雪青摇头，师弟这是越来越有当神棍的潜力了。

　　夜风阴冷，夜幕中只散落着几颗星辰，光华黯淡。

　　宁雪青率先步入破庙，粗粗一扫后忍不住点头。难怪说书先生讲得头头是道，此地乍看之下确有几分可怖。
　　谢君酌搓了搓手臂，往谢豆青所在的方向靠了靠，“我怎么觉得有些冷。”

　　“这庙既不挡风也不挡雨，会冷是自然。”谢君歌安抚道，“我去拾柴生火，待会暖和了。”

　　破庙四面漏风，宁雪青四处瞧了瞧，终于在神龛下找到了几个沾灰的蒲团。
　　他用手将灰尘拍落，让谢豆青坐下，随手又将一个蒲团扔给谢玄。
　　没想到半道被谢君酌截下，他嫌弃地看了眼，用自己的衣袖仔仔细细擦了两遍之后，才恭敬地交给谢玄。

　　宁雪青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心里却升起丝羡慕，忍不住想，若他还在凉风，这些剑宗的徒子徒孙是否也会向对待谢玄般对待自己？

　　他还在胡思乱想，就感觉手臂被轻碰了下，抬眼就看谢玄竟将蒲团递回给自己。
　　谢君酌眼睁睁看着这幕，突然灵光一闪，惊骇地看着两人。

　　宁雪青原本还有些丧气，见状心情立马转晴，喜滋滋地收下蒲团。

　　谢君酌安抚好自己错付的孝心，又默默给谢玄擦了个蒲团。

　　谢君歌还没回来，几人索性坐在蒲团上，围城一圈。

　　隔着残破的大门，依稀能看到树影憧憧。
　　夜风穿行在密林中，不时传来尖刺的啸声，间或夹杂着沙沙的树叶婆娑声。

　　谢豆青提着的莲灯成了庙中唯一的光亮，微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每当众人以为它快熄灭时复又亮起，倔强得不肯消失。

　　宁雪青低头盯着明灭的烛火，见气氛正好，忍不住升起玩闹的心思，“此情此景，最配鬼故事。”

　　谢君酌嫌弃地看他一眼，没法赞同这奇怪的品味。
　　反倒是谢玄和谢豆青一脸平静，任由他发挥。

　　“既然都同意了，那我今天就给你们讲讲大魔头谢黎，”宁雪青清了清嗓子，配合四周诡异的气氛压低声音，丝毫不觉得将自己与鬼怪等同有什么不对，“传闻谢黎出生于一个雷鸣之夜，他降世后天边突然霞光万丈，令人无法直视。”

　　“那时金乌已大旱三年，他出生当夜电闪雷鸣，人人以为这是降雨的征兆，断言此子天生不凡。没成想他出生后，果然霞光大盛天降甘霖，滋润了龟裂的田地，灌满了干涸的水道。”

　　“等等！”谢君酌实在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要真照你说的，谢黎该成为圣人而不是魔头。”

　　宁雪青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心急，我还没说完呢。久旱逢雨那才叫甘霖，可久旱都过去了还下个不停的就不是甘霖，而是灾了。伴随谢黎出生的根本不是甘霖，是灾祸！”
　　编排起自己来，他一点不客气。

　　“三年旱灾，三年水灾，金乌满目疮痍，岌岌可危。好不容易熬过灾祸，本以为能过上太平日子，此时谢黎却突然展露了自己的可怕之处。”

　　“什么可怕之处？”
　　谢君酌原本有些嫌弃，如今见他说得煞有其事，也听出了些滋味。

　　“他不愿意和普通孩子一起玩耍，只喜欢独自待着，或是同身边的鸟兽鱼虫说话，”宁雪青认真道，“所以后来他长得越来越像猛兽，不但头顶紫光牙尖嘴利……”

　　“一口还能吃下十个你！”
　　他边说边靠近莲灯，微弱的烛光映在脸上，吓得谢君酌不自觉地后仰。

　　宁雪青刻意压低声音后，周遭便只剩风声。

　　　“这算什么鬼故事。”
　　习惯这样的气氛后，谢君酌便觉得没这么可怕了。他刚想开口继续奚落对方讲的蹩脚故事，便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吹过。

　　他猛得转头，梁上的破布垂下，丝毫没有被吹动的迹象。
　　谢君酌此时已经没心情理会对方瞎编胡造的故事，不确定道：“刚才是不是有风？”

　　“完了完了，你这是被吓傻了？”宁雪青啧啧两声，见他疑神疑鬼的样子哭笑不得，“该不会真信了吧，我瞎编的。”

　　谢君酌当然知道他是瞎编的，且编得一点都不走心。
　　他们这几天在茶楼内听了不少有关谢黎的传奇故事，对方编造的那段去了各大版本的精华，只留下些离奇的糟粕。

　　“我当然知道是假的！”谢君酌反驳，一时竟忘了害怕。

　　宁雪青一听这话，急忙挽尊，“也不全是假的，你们真人肯定知道些内幕。”
　　知道自己的话在谢君酌那没什么可信度，他还不忘拉上谢玄。

　　最近谢君酌胆子大了些，他本以为谢玄与谢黎是死敌，真人不喜听旁人提起对方的名字。
　　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谢玄一点都不讨厌谢黎，对他们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谢黎的传奇人生这件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还会一同去。

　　“他出生时电闪雷鸣，是真；三年大旱三年水灾，也是真，”谢玄每说完
　　一个字，谢君酌的眼睛就瞪得越大。
　　再荒诞的话，只要是从谢玄嘴里说出来，便没人怀疑真假。

　　“不过这都是误传，”没给谢君酌消化的时间，谢玄紧接着道，“电闪雷鸣是因为那日恰巧有修士渡劫，至于大旱水灾，将天灾归结到一人身上本就可笑。与他同日出生的婴孩不知凡几，只因他是谢黎，所以便将所有过错都归咎到他身上。”

　　谢君酌一愣，只觉得说这话时的谢玄格外陌生。

　　在他的认知里，故渊真人该是凉风之巅的一捧冰雪，不理世事不问凡尘，内敛而又沉静，绝不会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可不知从时起，他变了。

　　谢君酌下意识地看向托腮的宁雪青，真人似乎就是从遇到他后，开始变的。

作者有话说

　　华台书隐——朱元夫《壶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