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芥辰君

21、第 21 章

　　凉风之颠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前世的谢黎被这片白困了三十年，每日想的都是如何逃离。
　　可真等离开了，反倒念念不忘起来。

　　“阿黎。”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宁雪青回神，现在可不是追忆过往的时候。

　　父亲。
　　宁雪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来不及追究自己为何身在凉风，失踪已久的父亲又为何突然出现，此刻只想睁开双眼，看清对方的面容。
　　可饶是再努力，出现在眼前的都只是一个逆光的模糊身影。

　　心中挣扎片刻后，他逐渐平静下来。
　　自己重活两世，世上不可能再有比这更让人觉得离奇的事了。不过是回到凉风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

　　等宁雪青彻底想通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应是被那团冒充谢君歌的墨团带入了画中，又极不巧地撒了用骷髅面做的脂粉。

　　初见雪景图时，他就觉得蹊跷。
　　可没想到雪景图沾上骷髅面后会产生这样的效果，竟然会带着自己回到三百年前的凉风。

　　记忆像被推开的一扇窗，在这瞬间翻涌而至。

　　谢黎第一次同父亲到玉鸾山时，正值春季。
　　山脚下开着成簇的野花，叫不出名字香味也很淡，却开得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那时谢黎才六七岁，虽出过几次门，但还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他那时年纪小，并不觉得此次出行与之前的任何一次有区别。
　　直到一步步踏上凉风那看不到尽头的石阶，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越往峰顶，雪就越大，也越冷。
　　他资质一般，不算勤奋，很快就被冻得瑟瑟发抖。

　　要是从前，只要同父亲撒个娇，对方就一定会心软。
　　可那天无论怎么哭闹着喊冷，父亲都只是握着他的手，不容拒绝地将他带上凉风。

　　那时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景色，只剩漫天的鹅毛大雪和自己逐渐僵硬冰冷的身体。
　　即使后来被冻得迷迷糊糊，险些没了半条命，父亲都没有心软。

　　石阶的尽头，就是凉风的最高处。
　　那里住着剑宗的一位尊者，他也是今后谢黎名义上的师父。

　　这位尊者的本命剑出自谢黎父亲之手，两人也因此有了些交情。

　　谢黎半路上就冻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就发现父亲已经下山，只剩下冷心冷面的师尊对他淡淡道：“今后你就留在凉风。”

　　骤然失去相依为命的父亲，他自然满心惶恐。
　　无法独自离开凉风，最后便所有希望放到了师尊身上。

　　每日撒泼打滚，日复一日地哭闹，只求对方心软，再不济也能因为厌烦将自己丢回给父亲。
　　可惜师尊不是父亲，见他撒泼转身就走，听到哭闹就是一个禁言咒，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谢黎在凉风闹了几个月，终于认命了。

　　而师尊则在发现他于修炼一途毫无天分，教导过一段时间后也认命了，只让他每日抄写经文修身养性。

　　他天生就是懒散的性子，凡事随遇而安，信奉及时行乐。
　　勤奋时练练功法，懒散时抄抄经文，过得好酸惬意，可惜这样的日子也就持续了两三年。

　　他十岁那年，有日师尊急匆匆下了山。
　　谢黎独自在凉风待了三日就有些坐不住了，眼一闭胆一肥，抱着父亲留给自己的储物袋和储器偷溜下了山。

　　或许是剑宗尊者生性淡泊的缘故，上行下效，剑宗弟子个个骨子里都透着冷漠疏离。
　　即使知道谢黎私自离开，也没人去管这闲事。

　　十岁的谢黎就这样背着他的全部家当顺利地离开了凉风，前往玉方壶寻找父亲。

　　雁行是离剑宗最近的一个属城。
　　谢黎自小长在玉方壶，见到的尽是金玉奢华的景色，第一次到雁行时还以为自己走过了头，一溜烟跑到了塞外。

　　街上行人不多，四周建筑以灰白黑三色为主，连天都是黑蒙蒙，像笼着一层薄纱，满是肃杀之气。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身华贵的谢黎便成了异类。
　　玉方壶的修士炼器，不缺灵石法宝，他的父亲又是器修中的佼佼者，给他用的自然也是最好的。

　　他穿着紫色宝衣，腰间挂着的储器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乍一看就像个移动宝库。

　　谢黎挠头，总觉得自己与雁行格格不入。

　　剑修清冷，不喜与凡人交流。
　　雁行虽是剑宗属城，但修士寥寥可数。加上剑宗向来不爱管闲事，别说玉方壶的属城华台，就连凡人城池都比它繁华许多。

　　谢黎仗着自己修士身份，倒一点不怵。只是推翻了之前在雁行留一晚的打算，直接用传送阵法到了距离雁行最近的儒林。

　　等抵达儒林，见到四周如织的行人，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儒林有直达玉方壶属城华台的传送阵，只要有钱，不消几日就能安全回到玉方壶。

　　他这次是瞒着师尊偷偷溜出来的，不免有些心虚，但想到马上就能看到许久未见的父亲，便立刻将这点心虚抛到了脑后。

　　儒林位于玉方壶的边界，尽管比雁行城热闹，但多是些没见过修士的凡人，见他一身富贵不禁多看了两眼。
　　谢黎找了家茶楼，儒林他是第一次来，见桌上摆满精致的点心茶水差点感动地哭出声来，可算是摆脱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了！

　　师尊生性冷淡，对万事都不上心，又早已辟谷，怎么知道谢黎在凉风过的是怎样的苦日子。
　　别说蕴含灵力的精致菜肴，有时连顿热饭都吃不上，如今来到儒林才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眼见小二放下差点后要离开，谢黎赶紧开口问道：“小二，儒林此地的世家在哪里？”

　　听他提起驻守的世家，小二的表情立刻变得小心翼翼，“此处世家姓齐，府邸离这不远。”指了路后，对方便安静退到一边，不敢再打扰。

　　齐家？
　　谢黎默默记下，心里则盘算着齐家究竟和玉方壶门下的哪位弟子沾亲带故，丝毫没将旁人小心打量的眼神放在心上。

　　等满足了口腹之、欲，他便起身前往齐府。

　　如雁行、华台这类宗门属城，修士借道是常有的事，传送阵法已十分完备。可到了儒林这看似繁华，实则远离宗门的小城，动用数年都开启不了两次的传送阵法，就只能找当地的世家。

　　父亲留给他的宝贝不少，谢黎掰着指头数了数储物袋里的灵石，又检查了遍身上带着的储器，十分有底气地敲开了齐家大门。

　　会被派到儒林地界的世家自然没什么本事，资质堪忧，就连修为也是堪堪入门，说不定连属城里的凡人都比不过，可在这里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齐府修得金碧堂皇，倒有几分玉方壶的影子。
　　不过在谢黎这个自小在玉方壶长大的修士眼中，也就比剑宗好了那么一点。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是世家的看门人。
　　门官见谢黎年纪小，颇有些不耐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随便敲门，打扰了主人家要你好看。”

　　谢黎皱眉，果然是出身偏远的世家，竟连他身上的储器都认不出来。

　　没理会门官的无礼，他出声道：“让你家主人出来迎接，告诉他玉方壶来人了，姓谢。”
　　听到玉方壶三个字，门官一愣，眼中闪过丝狐疑，随即变了脸色，恭敬道：“您稍等！”

　　谢黎懒得计较对方没先将自己迎进门去的举动，在门外用手指勾着垂挂在腰间的储器玩。

　　“快开大门迎接！”
　　果然没多久，齐家主人便飞奔而至。

　　刚刚将人拒之门外的门官最先上前，一反之前的无礼，弯腰推开大门，不敢再直视谢黎。

　　“前辈远道而来，未曾出门相迎，还望见谅！”
　　人未至，声先到。

　　谢黎背着手，努力装出一副前辈的模样。

　　齐家主人看着年岁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还没看清眼前人便深深鞠了一躬。
　　等再抬头时表情一怔，没想到自己口中的前辈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