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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善恶终有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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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办理完出院手续之后,我和李媛通在微信上聊天。我告诉她,我今天出院,已经把手续办好了。
她十分吃惊,“这么快吗?我还说晚上给你熬个鱼汤送过去。你脚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她发了几张我最新的照片(X光片)。然后用微信上的图片编辑工具,在片子上面圈了一些红圈圈。
“手术做得蛮好的,你看我脚踝上的钢板螺钉,打得多规整漂亮。红圈是骨折线,现在就等它慢慢长起来。大概一个多月左右就会长骨痂,到时候再拍个片子看看,长得好的话,就试着脚踩地,慢慢负重走。现在每天就是活动活动脚趾、抬抬腿,锻炼肌肉……”
接着我又发了很多别人三踝骨折的片子给李媛看。上面也画上红圈。
“你看这个人的片子,骨折情况和我很像,但手术没我的做得漂亮。红圈那根钢针位置打得不好,以后会影响患者关节活动。还有,你看后面那张拍片子的钢板……”
我一张又一张地发送。一开始只是发送X光片。后来还发送一些血淋漓的手术照片。
“我做手术的时候,还用了‘AI人工智能辅助’花了2万块钱。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到。但后来我在网络上搜索了视频,那机械臂好炫酷!机器人把导针精准地打入骨腔内,误差不超过0.1㎜。所以我脚上的创面小,创口平整。三踝骨折,手术做了三个面。但一年半之后取钢板,只需要在一侧开刀。另外一面,用的是‘可吸收螺钉’……厉害吧!”
李媛打了一串省略号。
她说,她见过别人谈恋爱炫耀鲜花、手表、包包、手链、戒指……还特么第一次看到有人向她炫耀钢板、螺钉的,她也是开了眼。
“那可不!我这进口钢板、可吸收螺钉、手术机器人开机费……随便一样,都比金子贵。”我按着语音键,发出嘎嘎的笑声。
“我也是今天办理出院才知道,他给我办住院就没有用医保。挂的‘特需号’,全额自费,住院三天,花了7万多块钱。他办理住院的时候预交了8万。还退了点儿。”
“我跟人打听过了,据说集采之后,医院里那些非集采的药品、器械、耗材都是有限额的,卡得非常紧,普通自费不一定用得上,要预约排队的,所以他才给我挂了特需号。哦呵呵呵呵呵。”
李媛听了我发过去的语音,打了一大串省略号。
“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至于么?你从小到大,是不是从来没有人送过你8万块钱的礼物?我看你脚还没好,人又要疯了。”李媛语音笑骂道,“你取内固定的时候,记得把你脚上这些钢板、螺钉都要回去,拿回家,弄个框钉好,挂墙上。”
“好主意!记下了。”
“你神经病啊!”李媛哈哈哈大笑,“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院,好好在医院休养一阵子嘛。”
我告诉李媛,吴越临这几天都在医院陪我。我觉得他黑眼圈都熬出来了。善良的我于心不忍。真心话。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了。
“YUE!恶心!”
“好吧,其实还有个原因。医院人多眼杂环境特殊,我妈请的那个护工阿姨,一开始我觉得她沉默寡言,老老实实的,后来熟了之后,她和我说了一大堆医院内部的八卦,我震惊了。医院走廊、后楼梯、停车场,到处都是监控。他们科有一个长得很乖的实习护士,值夜班半夜偷偷躲在后楼梯抽了根烟,这屁大的事儿,一个科室的人都知道她偷偷抽烟。只有那个躲着抽烟的护士自己不知道。
即便是VIP病房,也不可以锁门,只要吴越临在医院里,随时可能有医生、护士进来找他。吴越临在医院又装得很正经……你不晓得我内心多么煎熬,劳资继续呆下去,人都要萎了。就像一盘肉放在你面前,你却只能捡蔬菜吃……”
所以,他每天坐我病床边看视频、看片子、看病例、看文献……我听到他手机里面传来手术室里面监护仪滴滴滴的声音,还有电钻声,骨头都酥了。
我俩想讲讲话,但又不敢相互撩。于是,我就装作很好奇地问问他在看什么。他也特别有分享精神。几天下来,我脑子里多了许多没用的知识和专业术语。
我问李媛,“你知道什么是股神肌吗?你知道拇长屈肌、趾长屈肌、足底方肌都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功能吗?你知道四医骨科有些什么机器设备,比如关节镜、手术机器人,这些,我都知道了,我要是再住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知道怎么看片子了……”
李媛听完了我这番“实话”,按着语音键,笑出猪声给我听。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简直神经病!你确实该出院了。”
然后我对李媛说了,肖重今天给我换药时讲的那翻话。
“你要是出院,你们一周也见不到一次了哦。你没有心吗?”我模仿肖重当时那种声音,语重心长,十分感伤地说着,随后哈哈哈哈哈哈。
“我才发现,肖重的内心好细腻哦。求你关心一下他吧。给他送顿宵夜。要是实在没空跑一趟,他值夜班你给他点杯外卖咖啡也行,不然,我没疯,他先疯了。我感觉他有点抑郁症。你不知道,他在医院和平常完全不是一个样。对病人态度特别好,一天到晚,就听到别人找他,肖医生、肖医生,从早忙到晚。估计情绪价值都被榨干了。真的挺造孽。”
我说罢,李媛半晌才回复道:“嗯,我知道了。我今天给他点杯外卖咖啡。”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语音给我。
“所以我才讨厌医院!陈晨,他把情绪价值都提供给病人。哄着那些病人治疗、哄着那些病人这样那样。他把所有的好情绪都给他们了。他怕医患矛盾、怕产生纠纷。他有压力、责任。但我怎么办?他回家一点情绪价值提供不了,还需要我不断给他提供情绪价值。我心疼他,谁心疼我。我可以不要求他,但是他却要求我。我又不是医院职工,不是白衣天使,对吧?我脑袋顶上没有光环。然后那些患者消耗掉他的情绪价值,我来填?我一想到这些,一想到以后都这样,就觉得好憋屈哦。”
于是下午,我劝了李媛好久。
李媛说,“你不要劝我,想想你自己吧。你个老舔狗,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感动得不行。你缺爱。可能你以后要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我其实还算淡定。只要他不来要求我,我还行吧。你呢?你会粘人吗?会产生依赖吗?你能不能心很大,都不在乎这些呢……”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我觉得我可以。说不定,我才是心最大的那个人。毕竟,一般人,很难像我一样,耐得住寂寞,能当九年的舔狗,到最后也没有恼羞成怒。我发现我一点都不恨田垣,虽然有点不爽他,但当舔狗是我自己乐意去当的。憋屈了那么久,浑身都是负能量,缓个把月,好像又能逐渐恢复了。”
“也是,你回血是真快。”
“对吧?”
我和李媛聊着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此刻,在车内。吴越临看他的视频,我没有凑上去。而是选择了“安静如鸡”。
过了一分多钟,我觉得有点无聊。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练习“背屈”和“跖屈”。也就的“向前曲脚趾”和“向上勾脚趾”。
我的运动幅度非常小,搭在他身上的两条腿,完全是静止状态。我只敢小幅度的活动活动我的脚趾头,要是动作幅度稍微大那么一点,在影响到他之前,我自己就要先“狗带”了。
我觉得他不会发现我的小动作。但我又知道他肯定看见了。埋着头偷偷地笑。
“大花棉裤,你想早点回家吃饭,就不要作妖了。”
他埋头看视频,眼睛很认真,嘴巴却弯了起来。然后,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按在我脚指头上,助我“背屈”。我双手撑着座椅,屁股一抬“嗷”地痛乎出声。
他扭头问我,“刺激吗?”
我含泪点头,“简直……太刺激了。”
“要不要再来一次?”
“不了,谢谢,我错了,我不动了好不好?”
他指着我身上的紫色大花棉裤说:“你这条棉裤,看起来真眼熟,我记得我们病区里面好几位老太太都穿这款。”
G市这边一入冬,天天下冻雨,阴冷又潮湿。病房里有中央空调,我穿着病号服并不觉得冷。但出了医院就不一样了。
此刻,我上半身穿着大红色的羊羔绒卫衣。这件衣服倒是挺正常的,是我妈从我衣柜里面找出来的。她当时特地给我找了件大红色衣服,说我最近看着倒霉,出院的时候记得穿一件红衣服冲冲霉气。可是,我妈给我带来的裤子,裤腿都太小了,我的伤脚进不去。无奈之下,只能请阿姨在楼下商店里随便给我买条“裤腿大”的保暖裤子。
四医以骨科出名,骨科患者又以老年人居多。市场需求决定供给。所以当护工阿姨把这条紫色大花棉裤交给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我脚伤成这样,袜子鞋子都套不进,头也几天没洗了。紫色大花棉裤,倒是十分挺符合我现在的气质。
但我没想到,有人能够对紫色大花棉裤产生反应。
我指着自己的棉裤,微笑着问:“请问你‘缓’好了吗?”
吴越临受到了侮辱,又想去按我的右脚趾头,我抓着他的手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之间,应该是一种友爱的关系。不要相互伤害。大家都心平气和一点。我错了。我不嘲讽你。你赶紧‘缓’,‘缓’好回去吃饭。我妈发微信催了。”
最终,他没忍心按我脚趾让我“狗带”。他脱掉自己的外套绑在腰间,他托起我的伤脚,从他身上挪开,拉开我脚那一侧的车门下去了。
“你等等,我买了一些东西,在我车上,我去拿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拎着、扛着几大包东西走过了。这几天,很多人来看我,送了一大堆礼品,因此我的汽车后备箱早就已经堆满了。他只能把他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堆放在副驾驶。
我眼睛瞪大了,“你去我家吃个晚饭,又不是进货,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他说,有一包东西,是他父母寄来的J市土特产。除此之外,他准备的一套汝窑茶具。这两件是拿去我家的礼物。
“那其他的呢?”
他坐在驾驶座上,翻了翻副驾驶上的东西。他帮我买了一箱一次性的换药包、消毒伤口促进伤口愈合的喷剂、包扎用的绷带、脚踝保护支具,除此之外,还有一台踝关节康复锻炼器,并表示一个月之后,我就能用上康复锻炼器了。
“你第一次送我东西,送了台喷洒式的消毒机,给我寄去山郎了。现在又送我一台骨折康复锻炼器、支具……接下来是不是该送我一台轮椅了?”我表示,他继续这么送下去,我打算回赠感谢信和锦旗。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他笑了笑,十分认真地询问。
我思索片刻,“我想回家洗个头……”
“行,那我帮你洗,给你吹。”
他答应得非常痛快,但我话都没说完,我只是想让他一会儿拐弯去母婴店帮我买个干洗发帽。
听到他那句话的一瞬间,我莫名其妙想得有点歪。为了掩饰我内心龌龊的想法,我埋头玩起了手机。他叫了我半天,让我把地址发给他。我才想起来,他还没去过我家。
我家在距离四医4.5公里的滨河花园,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08年就交房了。是G省第一个建设部城市住宅试点小区。小区依河畔而建,交通方便,配套设施齐全,算是闹中取静。位置其实就在四医旁边那条河的上游。
一开始,他看着导航走。进入了小区之后,由我人工导航。
在我的指路下,他沿着小区里的泊油路,左转右转,最后车停在一栋红白相间的老式的六层楼房旁边。
“是这栋吗?”
“对,就是这栋。你在往前面开一点,在前面露面宽一点的地方靠边停就可以了。”
“车就停路边?这里没有停车场吗?”他有些纳闷,毕竟现在的住宅区都有地下停车场。
“这是老房子了,当年G市哪有这么多车。根本没有建停车场。后面扩建的几个新区有停车场。老的这边没有。不过也还好,这边人少。平时车就停家门口的路边上,大家都是这样的。这里安保还可以,保安24小时不间断巡逻。车停路边不锁门也不会丢东西。”
听我这么说,他才按照我指的位置,把车停好。
他先下车,环顾着四周的环境。表示我们这小区的绿化做得挺好。刚进小区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挺热闹,有菜市场、有超市有各种商店、饭馆还有学校、幼儿园。往上走,发现后面这几栋环境非常幽静,有一种夜里进入森林公园的感觉。
随后我也拉开车门。我让他把后备箱里的拐杖给我一下。
“你走回去?”
他诧异地问我。他看了看从停车处到我家那栋楼的距离,中间隔着大片的绿化带,还摆放着石凳、凉亭、健身器材,有十多二十米的距离。
“我右脚弯着不落地嘛,虽然有点痛。但是没办法了。你总不可能一只胳膊扛我,一只手拿你堆在副驾驶上的那么多东西吧……”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副驾驶座位上堆着的那些东西,又看了一眼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弯腰把我给抱了起来。然后用脚关上了车门。
我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一只手还是不太放心地托着我的右脚。脑袋埋着,心里美滋滋。但他并没有抱着我往我家楼的方向走,而是绕了一圈,周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让我开一下车门。
他在我耳畔说,“其他东西先放车里,那两包送你爸妈的礼物,你拿一下。”
然后他抱着我,我拉开车门,在他的指挥下,在副驾驶位置上一番翻找。当时,我特别像抓娃娃机的“爪子”。两只手,一只手拎一包东西。被他抱着往我家走。
走到一半路的时候,他有点儿抱不动了,往上抽了我一下。我的右脚受到震动牵连,差点儿原地去世。我直吸冷气,痛呼出声,“嘶啊!你慢点好吗,别突然这么动一下!好疼!”
“好,我慢点。”他看了一眼我的右脚,看我紧张得脚趾头都抓紧了,“你脚别绷这么紧,你这么绷着能不疼吗……”
“我之所以绷这么紧就是因为你刚才抖那一下好吧!”
他笑了笑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之前让你别乱动,你乱动……”
我含着眼泪遗憾表示,“本来还想在回家之前找个机会亲你一下的,现在一点也不想了。我拔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