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幻想大陆纪行》安塔列斯

15、忏悔公爵

　　新女王的加冕仪式将于三个月后举行，为了这个，整个法尼拉宫廷都陷入到一片可怕的忙碌中。
　　的确，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仅仅是女王加冕当天的礼服，就必须由12名布瑞尔锡塔最好的刺绣技师手工缝制，预计花费的时间刚好可以赶上三个月后的大典。
　　还有那些仪式啊，受邀或者获准参加的贵族和外国使节名单啊，甚至是那些在典礼当天为新女王捧着后襟的贵族少女的挑选……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逼疯一打训练有素的王室大管家。
　　然而我们值得尊敬的宫廷总管蒂罗克先生，坚强地承受住了这个巨大的考验，以超出常人的圆滑和智慧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出身于忠诚的费兹家族——他们这个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法尼拉王家的仆役，对待主人历来忠心耿耿、尽职尽责。他本人为王室服务的时间超过三十年，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管理过安娜女王的宫廷。对于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效忠于安娜女王，继而效忠于她血脉的继承人更为重要，因此，这位可敬的宫廷总管自然要倾尽全力，确保新女王的加冕仪式不会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差错。
　　但是，尽管蒂罗克先生忠心耿耿，他也几乎忍不住想要跑到未来的女王、现在的公主殿下面前抱怨一番，恳求她管一管她的龙骑士，那位高贵无匹却又难以亲近的人，请他不要随随便便地出现在王宫的厨房或者其他什么类似的地方，害得那些小姑娘们个个变得疯疯癫癫，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该做的工作。
　　当然，最终蒂罗克先生并没有真的把他的抱怨说出口，因为他记起了他的身份和职责，顺带记起了家族的骄傲——为主人分担一切琐事，让一切都尽善尽美，所以……哦，不，不，他绝不应该向人抱怨。
　　既然他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去打扰尊贵的小主人，那么他只有花费比平时多上一倍的精力亲自对这些不懂事的姑娘们进行教导，而对于那位同样尊贵的龙骑士阁下，他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奥尼克西亚赤足站在房间正中的一张搁脚软凳上，任凭六名皇家缝纫把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布料在她身上比来比去，两名侍女抬着镜子恭敬地站在她面前，方便她能够看到全貌。
　　皇家首席裁缝科洛西松了口气，伸手习惯性地抹了抹脑门上那根本不存在的汗珠，终于，他的工作快要结束了。这枯燥繁琐的量身过程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那位尊贵的少女一连几个小时站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任凭他们摆布，并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儿不耐烦的神色，显示出异乎寻常的教养和风度。
　　真是一位高贵的人啊，虽然她还很年轻……科洛西在心中评价道。
　　奥妮克西亚并没有注意到这掺杂着赞叹的复杂目光，那张少女的面孔表情严肃，目光越过在她身边忙碌的人们，落在房间不知名的某处，显然正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
　　啊，自从她每天在女王的会见厅里召见她的仆从们开始，她惯于察言观色的心灵和天性敏锐的大脑就在一刻不停的工作着，急于像海绵一样吸收大量的信息。呵，她的那些法定的仆从们，他们恭恭敬敬地来觐见她，跪在她面前亲吻她的手指，然后说一些含糊不清的感谢的话。嗳，她无不嘲讽的想，他们似乎是把她当作一个外人来欢迎，而不是向主人奉献忠诚！
　　而这些还不是全部，在她名义上的臣仆们中间，有好几个显赫的姓氏并没有及时前来觐见。据说他们都一致倒霉地感染上了风寒，而且发作得十分吓人。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轻慢，也导致流言像长了翅膀的空气，暗地里在整个宫廷传播开来。然而，那些审慎的观察家们注意到，新女王对这种半公开的不服从似乎一无所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情绪。于是，那些自以为见解独到的人们在私下谈起他们的新主人时，难免摇摇他们聪明的脑袋，交换一两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不过，如果这些自负的人们能够有幸听见新女王和埃尔德隆大魔导士的一席谈话，也许他们会真正聪明地改变他们的看法。那是发生在一次觐见之后，索拉斯伯爵的傲慢无礼极大地激怒了女王，在这个冒失鬼离开之后，新女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再也无法忍耐地在埃尔德隆大魔导士跟前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显然，”奥尼克西亚大声说，“他们并不具备真正的臣仆所应有的品质，相反，傲慢！无礼！粗鲁！这些，就是他们奉献给主人的礼物……”
　　奥尼克西亚说着，眼中涌出了泪花：“天啊，这是多大的侮辱啊！噢！我明白，他们不愿意服从我！”
　　大魔导士并没有解释，他安详地看着年轻的女王，直到她的怒火平息下来，才慢慢向她指出其中非同寻常的含义。
　　“的确，”他说，“殿下，这并不容易。二十年了，这里没有主人，信仰也在渐渐丢失，就好比一个病得很重的人，对自己的妻儿奴仆都失去了控制……但是，奥尼克西亚啊，如果您的国家生了重病，您会放弃去医治它吗？您会因为几株有害的植物，就不再欣赏一个花园了吗？”
　　年轻的女王沉默半响，一缕羞愧的红色爬上她的脸颊，可当她重新开口说话的时候，眼光凝视，神情严肃，与刚才因为愤怒而软弱流泪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的父亲曾经告诉我，即使是与生俱来的荣誉，也需要付出鲜血来维护它。现在，我想我明白了。”
　　如果当时有人目睹这场景，他一定会感到惊惧不已。这位年轻的女王，尽管她的外表是那么稚嫩，与她所要负担的责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管此刻她的眼角还有泪痕，脸色是那么苍白，但是她的神情，她的目光，都暗含一种力量——那看起来柔弱的少女，竟是如此刚强，她站在那里，已经有了不可逼视的光芒。

　　阿尔卡德•达•克里斯汀，北卡洛莱那公爵此时正站在女王的会见厅的地板上，履行一次迟到已久的觐见。鉴于他的家世背景和在朝廷所担任的重要职务，他的奉召具有举足轻重的力量和意义。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黑发男子，举止优雅，脸庞深刻，生着一双异常沉静和果决的眼睛。显然，他正处于他们那个阶层男子最鼎盛的时期。他的整个容貌和风姿，从他坚定的下颚线条到挺直的肩背，再到他的修长有力的双手，都说明这是一个惯于掌握一切且不易妥协的人。
　　力量、固执…可怕……奥尼克西亚默默地打量着他，暗自在心中作着评价。
　　克里斯汀公爵微垂着眼帘，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女王投射过来的视线。那可不是一个孩子的目光，他也早已经不把她当作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已经从那些觐见过新女王的人们口中听说了，他们还在惊叹呐，因为没有哪个十二岁的孩子待人接物能像她那样文雅得体，既有恰如其分的温和，同时又隐含着一种不容被冒犯的骄傲和王者的尊严。
　　呵，她在审视他，这也许令人觉得可笑，但他毫不怀疑她可能已经在心中作出了对自己的评价。
　　克里斯汀公爵神情自若地经受住了这种目光的考验，同时也在暗暗观察着他的新“主人”——他姑且把她叫做“主人”吧，至少名义上她是他的女王，他理应效忠的对象。
　　是的，他承认她长得很美，也许在未来甚至会胜过她的母亲。她的发色以及眼睛中焕发的光彩，很容易叫人联想起火焰或者是一丛燃烧的金雀花，也许她本人就是一个“波亚娜”，拥有那种仅凭美貌就令普通人奉献一切的魔力。
　　然而，王国并不是仅凭一位女子的魅力就可以统治的小块土地，即使她有一位龙骑士的承认……他微微嘲弄地想，却在面孔上做出一幅谦淡的神色。
　　奥尼克西亚坐在铺着厚厚红丝绒的尖背靠椅上，轻轻用指尖敲着椅臂，露出一个笑容：“先生，我们好像是第二次见面了吧。”
　　“是的，殿下，很荣幸您还记得，我曾经参加过您的欢迎仪式。”
　　“哦，我还记得，”奥尼克西亚做了个手势，愉快的语气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我当时觉得紧张极了，但幸好没有出错……”
　　克里斯汀公爵看着他的女王，她似乎是说真的。
　　“很好笑，对吗？”他的女王继续说下去，“我只是不知道人们会怎样看我，作为个人，我想我不会在意，但作为女王，您知道，那也许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是的，殿下，您的风姿令所有人印象深刻。”克里斯汀公爵微微躬了躬身，说了一句通常意义上赞美的话。
　　奥尼克西亚笑了笑：“但是，”她慢慢的说，“她却不能令所有人都信服，是这样吧，阁下？”
　　克里斯汀公爵飞快地抬起眼睛，向端坐在上的少女投去犀利而审慎的一瞥。她是什么意思？是他说想的那样吗？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少女天真的责怪？
　　奥尼克西亚静静地注视着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据说是法尼拉王国中最有权势的人物，她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却明白新王的权威全得依仗他们这类人。
　　她虽然从未将无上的权利真正握在手中，却成长于一个和这里相比丝毫也不逊色的宫廷，自小谙熟宫廷的一切，懂得权臣们是怎样将权势握在手中来影响君王！不是吗？即使是她的生命也差点断送在一位女王和她老练的权臣手下。虽然那已经成为过去，她仍然清楚的记得那间狭小的囚室，独自站在审判席上受辱的过程，以及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请原谅，殿下，”克里斯汀公爵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开口说道，“对于您的猜测，我只能说，我觉得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