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on》夜游者Cheese

12、13-14

　　轻柔的女声隔着门听来显得有些虚弱，“殿下，是我，治疗天使瑞雪儿。很抱歉但是……换药的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

　　“请进。”
　　他退到长桌前，看着形容温婉的女天使推门进入，同时推进一辆堆满了药品与其他医疗物资的双城推车，默默对他行礼之后点亮了墙上的魔法火炬，再揭开法尔上身盖的毯子。
　　是……肩膀……？

　　他看着治疗天使忙碌地解开纱布，检查伤口，清理药剂，拆线，清洗，再重新敷药包扎……双眉不由蹙得更紧了。
　　那伤口……竟然还没愈合吗？

　　“确实，这应该是旧伤了。最初如何受伤我难以确认，但是伤口边缘有黑暗魔力的腐蚀痕迹。”瑞雪儿的语气平静，手中顺便打好最后一个结，替法尔盖上毯子，开始收拾东西。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问了出来。
　　“黑暗魔力……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比较近期，我认为大约是一到两年之前。”四翼天使的侧脸在魔法火炬映照下显得十分清秀，表情显得格外认真，“这道伤口深可及骨，最初可能是被魔族的武器所伤，新近渗入的是非常强大的黑暗魔力，所幸法罗尔阁下光明力量纯粹，心志坚定不受其扰，不然……”

　　“看来……你对他印象不错？”

　　“乌列殿下，我是萨维亚的治疗天使副长。如果不是因为法罗尔以及与他同行支援萨维亚的天使，我想我此刻绝无机会站在您面前。”瑞雪儿转身，再次对他行礼。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已将推车收拾得井井有条了。褐色垂肩的长发滑落到她胸口托帕石的鹿角别针上，橙黄的宝石闪闪发亮。她语气谦卑却坚定，清丽的气质与干练的举止相对照，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你的名字是……瑞雪儿埃博拉？”

　　“正是。不敢劳殿下垂询。”
　　榛色的眼睛微微垂下看着地板，并不与他对视。

　　审判天使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意，“你……出生在埃博拉吗？第一天边境，靠近红海的埃博拉？”

　　瑞雪儿一愣，她随即将头垂得更低些，“是……我以出生地为姓。殿下博学。”

　　战事之外，仅穿着白色镶紫边宽袍连披肩都没有的大天使淡淡地看着她，虽然他此时背后并未显现出灿烂的黄金六翼，目光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依然十分明显。
　　过了许久，房间里依然没有一点声音。这种沉默渐渐转为威压，瑞雪儿必须强撑着自己的意志才能克制住下跪请罪的冲动。细白的牙齿不由紧紧咬住玫红的嘴唇。
　　她……并没有说错啊……
　　出生在边境……那总不能说是她的罪过？
　　下一刻审判天使的话语却让她霎时如履薄冰，额上甚至渗出一层冷汗来。

　　“瑞雪儿，你以前就认识法罗尔亚列吧？”

　　“……”

　　“这样看来，是认识了。”

　　她终于跪倒，石质地面冰凉，“……请殿下恕罪。我已有数千年……不曾见过法罗尔了。”

　　数千年……？
　　乌列皱眉，他还未来得及问，治疗天使的下一句话让他更为惊讶了。

　　“……而且，法罗尔阁下，恐怕并不认识我。”

　　“……起来吧。”他语气淡然，魔法火炬下，那宝蓝的长发美得宛如暮色垂落之前的天空，“我并非是要追究你知情不报的责任。”眼见那位治疗天使不但没站起来还有往地上缩的倾向，他下意识放缓了语气，“既然身为治疗天使，救死扶伤是你的本职。”

　　“……”这算是安慰？
　　瑞雪儿默默想，应该说，不愧是审判天使殿下吗？被安慰……反而有种……大难即将临头的预感……
　　她刚站起来，乌列殿下的下一句话立刻让她觉得一直跪着会比较省力……
　　“法罗尔在正式履历上填写的出生地也是埃博拉……所以，你们是幼时认识的？”

　　“这……是。”
　　御座天使、审判天使、地之天使，神之光乌列殿下……为什么会对法罗尔的事如此有兴趣？
　　因为曾经是情人？但以这位大天使的地位，情人过往不说上百也有数以十记，传说他不是更中意高雅温柔的女性天使吗？何况他当年亲手将法罗尔等天使打落创界山，如今再谈情意……

　　“你从头说起。不必心急。”

　　“……是。”
　　她轻轻叹息，最初的惶然之后，瑞雪儿发觉自己更多的是……困惑不解……
　　在第二天萨维亚这种穷山僻壤停留已久，她大约已然不理解诸位地位尊贵的殿下的思路了。
　　多年来，过往之事少有提及，她刚开口时思路多少有些乱，前后颠倒地说了一会，好不容易终于理顺了思路，却被那位大天使抬手截断。那脸色冷得可怕，她微微一抖。

　　乌列看了一眼法罗尔——幸好依然是熟睡的样子——他勉强控制住表情，但心底说是惊涛骇浪也不为过。埃博拉僻远，居民向来不多，自从巴力姆珥屠城的惨剧发生后……幸存者更少。
　　他没想过在这里会遇到法罗尔的旧识，更没想到随意的询问会得到如此……讯息。
　　“……你是说，法罗尔年幼时目不能视？”

　　“……是。”
　　瑞雪儿回答。
　　法罗尔在白昼时是一定不能，在黑夜中……其实她是有疑惑……不过就不必对这位殿下提及了吧……

　　“怎么可能……”乌列双眉蹙得更紧。
　　无论以哪种方式诞生，天使中绝无天生残疾，除非是被黑暗力量侵蚀……
　　然而若是在婴儿时便已被侵蚀，法罗尔不可能平安活到几千年后，更不可能成为座天使……
　　他的视力……什么时间……又是如何恢复的？
　　过往相处，法罗尔极少对他提及自身经历，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倾听；那时他觉得理所当然，而今想来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我也不明白……但正因如此，我能认出法罗尔阁下，但他却必然认不出我的。”
　　幼儿与成年天使的声音相差太大，何况她幼时性格腼腆，与他单独说话都没有几次。

　　“他……为何要离开埃博拉？那时他还远未成年吧……”
　　天使主要有三种诞生方式，神创、树生与胎生。基路伯以上的诸位大天使也能直接创造天使，但非常罕见。除了消耗力量之外，通常还需要一定的契机来触发。据他所知，当前御座七天使中只有米迦勒与加百列曾经这样做过。米迦勒唯一创造的雪之天使撒格斐尔百年前被法罗尔设计，当前依然在紫罗兰之塔中思过反省。
　　神创天使不提，无论是在哪棵生命之树上诞生的小天使们一出世就有明确记录，由指定的天使团来照顾直到他们进入“少年期”——除了撒拉芬与基路伯之外，其他所有树生天使基本都会在五百岁前，有些力量微弱的白两翼天使甚至会在一百五十岁左右进入这一阶段，大致相当于红海普通人类的十二岁。这之后可以开始接受魔法与武技的正式教育，或者选择成为学徒来学习某种特殊技能。
　　而这两类天使是绝无可能流落在外的……

　　法罗尔在大雪纷飞之日被巡逻天使从红海捡到……？这看来……更像是被亲生父母所抛弃啊……虽然法罗尔绝对是纯血统的天使……
　　乌列蹙眉。
　　虽然早有预料，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这样说来，法尔几乎不可能是拉结直接创造的天使了……拉结创造的天使怎么都应该出现在第五天或者第六天，哪怕是第四天……但被抛弃在红海？没有任何理由的。

　　“……是。他当时还未进入少年期……”
　　她记得法罗尔离开时只比嘉年华大轮车的车轮高一点罢了，大概只到成年男性天使的……腰？

　　乌列眉头皱得更加厉害，“那他为何要随着嘉年华车离开？”他声音变得严厉，“未进入少年期的小天使随意离开埃博拉，守备天使团也不加干涉？他那时都没有身份证明！”
　　几乎所有神族都拥有令人羡慕的美貌，不仅是魔族甚至对于红海各族来说；因此无论年龄与性别如何，天使都是他们所乐于追逐的对象。这样引发一个相当负面的后果是……未成年的小天使若离开天界城市独自前往红海……非常危险……

　　若非玩忽职守，守备天使团不应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天界早在分族时代第一次颁布的法典中就明确规定过，任何天界城市每年年必须分出相当于全年税收至少二十分之一的经费来抚育父母不明或意外离世而无人照顾的小天使，哪怕是混血；特殊情形下，如果所需费用确实大大超过城市所能负担的上限，可以将预算提请上一级城市申请拨款。这笔经费通常直接划拨给当地驻守的天使团，由他们自行或者指定数位天使来固定负责，而天界边境的守备天使团在抚育小天使的同时也有监护的义务。法罗尔既然最初被捡回埃博拉城，又没有其他监护者，他的身份证明只能由埃博拉城签发。靠近红海的边境，埃博拉的制度或许不如天界许多城市正规，但最早只能在天使一百二十岁之后签发！可法尔离开时才多大？！

　　而且怎么会是……嘉年华车？
　　红海之中，那是些只懂得粗浅魔法与武技的流浪者自行组合的小团体，靠在闹市与集市中表演来勉强糊口，地位卑微低下，生活颠沛流离。所谓的嘉年华车不过是委婉说法罢了……有些甚至还兼作流莺……
　　而尚未进入少年期的天使又很难找到正当工作来养活自己的，甚至连成为普通学徒都很难……
　　以法罗尔的容貌，目不能视还从小在红海四处流浪……？
　　他心底倏然一阵说不清的悸痛，视线有意无意间又回到熟睡的天使身上。抱着毯子侧睡着的天使神情恬静，干净得甚至显得天真……即使成年也依然如故。
　　法尔这样的性格……到底是如何在纷乱的红海中活下来的啊……

　　“…………”
　　阴影中的瑞雪儿深吸一口气，她该说不愧是审判天使吗？
　　卡住关键问得如此一针见血……她想回避都不能……

　　乌列等了等，依然不见对方回答。他看着垂目不语的治疗天使，有些倦怠地开口，“说吧。我并不想对你使用记忆读取。”

　　“……他生得精致，又孤苦无依，稍稍长大一点，城中就有天使对他……起了其他念头。”瑞雪儿干脆闭了眼睛一口气说下去，免得不小心看到那位殿下的表情，“……而法罗尔看似温和实则刚强，激烈反抗中…几乎酿成惨剧……守备天使军团当时长官阿卡雷戴阁下也是无可奈何，为了避免他日后遭到报复，才悄悄托人带他离开，前往第一天主城的瓦莱塔。”

　　咔擦——
　　乌列面无表情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之前脚下的灰色岩石已然裂了一块。

　　二千多年前，埃博拉在巴力姆珥手中几乎被屠戮殆尽，法罗尔几十年前……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与巴力在战场上死斗……或许是侥幸吧……法尔竟然成功将这位撒旦斩杀……
　　他肩膀上这处伤口正是被巴力的垂死反击所伤……
　　即使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加百列的救治，那伤口……有所反复也并不奇怪……

　　审判天使还清楚记得……收到战场传讯时他那种慌乱的心情。
　　他丢下审判庭尚未结束的公务骑着狮鹜一路狂飙，一天之内就从第五天赶到了第一天与第二天的边境。也是在那时候他第一次注意到一脸倦色却依然守在病床一旁的四翼天使雷米尔……雷特……之前曾自请镇守荒芜边境多年远离天界中心的……影火的军团长……

　　他按住额角，忽然分不清自己此刻莫名的愤怒与强烈的沮丧从何而来了。

　　所谓的过往……或许从未真正过去……
　　是我的傲慢刚愎，又何尝不是……我的愚蠢无知？
　　无论我们曾如何亲近，我……对你……其实一无所知啊……

　　萨维亚——往日的碎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