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媒》一只慢鱼

10、痴缠渐浓

　　“陛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暂休早朝五日静养。”桂公公尖细的嗓音在金銮殿上宣读了圣旨。皇帝即位以来还是头一次生病，大臣们经商议后集体前往寝宫探访，却都被挡在了寝宫外，正又纳闷又郁闷。哪知他们那感了风寒的皇帝，如今正在千里之外的人群里，不小心给人碰了下伤口，疼得嘶嘶吸着凉气往衙门后院走。

　　衙门经历了一次小波浪以后又归于平静，陆凡继续查他的旧账，青灯黄卷，斯人如玉，宁宰宇往往看得入了神，替他把墨研了又研，渴了递上一杯热茶，乏了给他批件衣裳，提醒一句“时候不早了，歇着吧”，君臣夜夜同榻而眠，一双手摸索着牵过另一双手来暖，起初推着拒着，后来也便随了他去，渐渐的脚也不听话了，任由他圈过去暖着。手足相抵呼吸相闻，宁宰宇清晰的看得见那人微微颤动的睫毛，舒展的眉心，还有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夜夜睡得深沉安稳，晨光熹微中睁眼便能看见，睁开了眼便眨也不舍得眨的盯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忍不住悄悄在他额上啄一下，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有时被他逮了正着，就厚着脸皮笑意盈盈的继续盯着，四目相对，等那人清醒了就会尴尬的转开头。田叔做饭时也有了个伴，这黄三公子一遍一遍追问着“田叔，田叔，陆凡他喜欢吃什么？”，笨手笨脚越帮越忙。

　　五天光阴被他这么细细的一磨，似乎变得长了些，然而再长也是短的。陆凡送走了宁宰宇宁宰恒，刚下过的雪白茫茫铺满了院子，红色的身影施施然往回走，谪仙一般，却越发显得孤独了。

　　后来，朝廷上下都知道皇帝得了初一病和十六病。初一和十六都是不上早朝的。而平安县衙的大门，每每到了十五，满月刚刚爬上天边，烛火刚刚昏昏燃起的时候，就会被敲得铮铮作响，迎进风尘仆仆的皇帝来时，皇帝还雀跃的说着“陆凡，今晚月亮一定特别圆，我来陪你看月亮。”。声音里掩都掩不住的兴奋。十五之后就是三十，往往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打开门却是亮得似要飞出星辰的眸子，他嬉皮笑脸“陆凡啊，三十的天这么黑，我来陪陪你。”

　　自觉不自觉的，陆大人也吩咐十五和三十的晚饭要等黄三公子来了再开，吩咐大力留意敲门声。冬天别冻坏了黄三公子，夏天担心黄三公子中暑。

　　宰恒回宫后陆凡又搬回了原来的卧房，却谁也不说如今客房也可以住人。君臣依旧同榻而眠。有时断断续续说会儿话，有时就静静躺着。夏天不用暖手了也情不自禁的牵着。

　　隔天便怎样也要腻在一起，陆大人要走访，身边除了一身黑衣永远面无表情的身影，又多了个衣着华贵却随时笑意盈盈的宝蓝身影，一行三人吸足了平安县上下眼球。“哟，陆大人来巡街呐？”街边卖菜的大婶叫住了陆凡。

　　“是。”

　　“旁边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贵府里的客人？”

　　“是。”

　　“敝姓黄。”宁宰宇朝卖菜的大婶微微鞠了一躬，自报家门。

　　“使不得使不得，黄公子哟，咱陆大人是个好官，上次咱家丢了东西，多亏陆大人给找回来了，那可是小女的嫁妆呐。咱们穷人家，别的没有，自家地里的瓜果蔬菜倒是新鲜，还望黄公子和陆大人不要嫌弃。”大婶一边说着一边慌忙收拾开来。朴实的庄稼人，朴实的情感，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宁宰宇正为难。

　　“今晚的菜已经买了，改天。”陆凡淡淡道，然后径自往前去。

　　一路上有的要送鱼，有的要送肉。陆凡无一例外，都回答那一句。最后只有卖糖葫芦的硬塞了两串在宁宰宇手里。

　　“呵。”宁宰宇摸摸自己鼻子，难道这人真如杜西所说的驭人有道？怎的一幅冷冰冰的样子百姓却都还喜欢，先前还担忧他太过孤高冷傲而不得民心，此刻想来是杞人忧天了。

　　陆大人审案，围观的人群中多了一双认真的眼睛。陆大人习字，身边一人细细研着墨，看到精彩处不忘感叹一句“陆凡真真写得一手好字，人如其名啊。”陆大人批公文，批的乏了，会有人用粗瓷的碗端来一碗汤“陆凡，我跟田叔学的你最爱喝的三鲜汤，你快尝尝。”陆大人看书，旁边的人阅奏折，时不时低低喊上一声“陆凡”，应他一声，又无话，过一会儿，又低低喊上一声“陆凡”，声音之中满是柔情。总是这样陆凡陆凡的喊着。

　　陆凡本已习惯了经年孤独的心啊，经这么一痴缠，那看不清情绪的碧色眸子，也日渐一日的融化了积雪，时不时碧波荡漾嘴角微扬，目光也似有了焦点。皇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然而皇帝往往是当晚便要回宫的，快马加鞭，常是到得宫内只来得及草草更衣就险险过了早朝的时辰。接下来的时间便淹没在了国事天下事里。只有夜深人静看完奏折的时候才有空想想平安县里的他可也歇息了。有时午夜梦回，在梦里与他缠绵，醒来腿间粘腻一片，心生失落，便又开始盼望初一和十五，日子显得格外的长。

　　陆凡也终日忙碌。一转眼冬天又到来。平安县旧账做得几乎滴水不漏，来平安县之前，陆凡专门查过朝廷每年拨给平安州的款项。荒年年年都有大笔钱米拨往此地，虽不至丰富，但度日总不成问题。民以食为天，有了吃的。还为什么逼到灾民非要谋反叛乱不可？中间定有人做了手脚，堆积如山的账簿由陆凡亲自查找，却找不出任何纰漏。然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凡何等的聪颖天资，查完账簿查人事。平安县隶属广南州，广南州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经过调动，唯有知州自就任起几十年不曾有过调动。陆凡派杜南去查，知州官从五品，寒门起家，如今却宅铺连片，腰缠万贯，几十年俸禄不吃不喝几倍都不够他这金山银山的一角。此人太过聪明，不像其他贪官一样显山露水争权夺势，一副好手腕贪得税钱米钱，三分之二用来打点活络人脉，三分之一放进自己腰袋，陆凡七品的官，想管也管不了，想管也得要证据，还得想办法，等机会。

　　不久却传出广南州知州在家中暴毙的消息。

　　“只是猜测，你何必？”陆凡叹了口气。

　　“陆凡，他不是我杀的。”宁宰宇认真的看着陆凡，伸手给陆凡按摩肩膀，脖颈。

　　“算了，他罪有应得。”陆凡闭上疲惫的双眼，一下一下的揉捏力道刚好，不禁完全放松全身，想静静感受，然而手却停了。

　　“你不相信我？”宁宰宇声音有些冷。

　　“你是皇帝…”

　　“爱卿，歇息吧。”

　　陆凡话未说完就被宁宰宇打断，相处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吧，陆凡吹熄了灯，长长叹了口气，宁宰宇是真生气了，气陆凡不相信自己，气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竟还是让陆凡觉得自己就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君王。他宁宰宇可以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是陆凡对自己，是心尖上的肉，掌握着那股决定欣喜或是失落的纤细神经。他夸自己，关心自己，对自己笑一下，就可以把自己送上九重天。他皱一皱眉，他一声叹息，就可将自己一生变凉。可现在最在乎的这个人就躺在身边，触手可及，却不信任自己，宁宰宇说不出有多么的不舒坦。听得陆凡叹息，心里又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何那么粗暴，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又惹他不开心。罢了罢了，两个人相处，哪有不摩擦的。想到这里，不由分说伸手捞住陆凡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下巴抵着陆凡头顶，陆凡也没有挣扎，两人静静相拥睡去。

　　次日起身，陆凡在炉边查看设计图册，宁宰宇在旁边批阅折子，一如既往。陆凡在平安县兴建的大工程已是举国皆知。平安县地势北高南低，而且土壤层薄，地下多为风化石，蓄水性差，地下水位低，所以良田都在南边低地。旱年的时候，要从临县引水，必须经过北边的山丘，有原先修好的沟渠，但是一路下来，光是渗透了的就三分之二，最后能到的就三分之一，只够饮水哪里够灌溉。若是涝年，水又因为山顶土壤不能涵养水分而从山顶一下子流向山脚，庄稼就被席卷。风化石基质过于脆弱，在山脚修建大坝也不是长久之计。

　　陆凡日思夜想，精心策划。难得的向宁宰宇开口，问他要款项。宁宰宇不多问便从工部给他派来最好的工匠帮助他画设计图，从户部拨了款不经他人之手就直接送到陆凡手里。他管不了其他大臣是否对他有意见，对陆凡满怀期待和信心，不愿叫陆凡太累，不愿叫陆凡为难，要说这是私心，他也认了。

　　光是设计图就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画了一个多月。开始动工陆凡就没有过过消停日子。天天亲自上工地指挥勘察。命人从山顶就开始将原来的沟掘深加宽。山顶到山脚一条主沟似树的主干，一路下来不断分流，庞大的沟网几乎覆盖了全平安县。沟的尽头就修小型水窖，水窖周围修成梯田一样的台坎，土层厚一些的地方种庄稼，土层薄的地方种上树。面积按人口划到各家，往后管理得好的官府奖励或者减税，管理得不好的便要惩罚。这样一来，旱年引水过来可多方浇灌，洪涝则可以迅速分流充满水窖。修沟的材料也叫陆凡费了大力气，亲自到盛产砖瓦的地方订制，修主沟的用长宽皆三尺，厚十几公分的大型砖块，修副沟的按地势不同订制。砖块与砖块之间用胶泥黏固。一来减少渗漏和蒸发，二来渠道通畅四通八达。修水窖也订制砖块。有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

　　宁宰宇每每来了都牵过来在灯下细细打量。

　　“陆凡，你瘦了。再怎么忙，饭得吃。”

　　“恩。”

　　“陆凡，还晒黑了。”

　　“恩。”

　　“你这一双写字的手啊，再这样下去要废了。”

　　“不打紧，在其位，谋其职。”

　　宁宰宇最终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派杜西也过来帮忙。杜西人活络，杜南都被他呼来喝去的，许多东西交给他打点后陆凡终于能抽出些空闲时间休息休息。

　　从开春开始的工程，到冬天已完成大半。冬天不能再继续施工。陆凡倒是闲了下来。查看图册核对预算，考虑以后的维护和修缮。宁宰宇知道昨晚的事多少叫陆凡介怀了，陆凡外表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内心却是很敏感的。因为今天陆凡还没有同自己说一句话。晚饭也只有杜西一直在打趣杜南。宁宰宇走得闷闷不乐。冷风嗖嗖，就叫彼此都冷静冷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