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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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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皇宫,我们又一次变装,换上了一般平民的衣服,便来到天桥。只见那天桥上虽是夜晚,却被众多灯笼照耀着,灯火辉煌。各种风味小吃、曲艺杂耍是琳琅满目,小摊小贩上民间工艺品如泥人、风车、空竹等种类繁多,任君选购。我们走在其中,只觉得人山人海,丝毫不觉比白天冷清。
人群里挤来挤去,我唯一怕的就是跟玄烨走散了,于是右手抓牢了他死不松手,他几番挣脱想要自己去逛我都没让他如愿,如此多来几回,他也泄了气,只好乖乖跟我走在一起。好在我并不限制他去的地方,只要有我跟着随他爱走哪儿走哪儿,他倒也没什么怨言。
逛了一阵子,玄烨看到一摊卖芝麻糊的,他从未见过,不由好奇地问我:“那是什么?”
我看了看笑着说:“那是芝麻糊。”
“芝麻糊?好吃么?”
我看着他的神情分明嘴馋,于是笑道:“好不好吃,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么?”
他眼睛一亮,欣喜地拉着我便冲了过去,叫了三碗然后舀起来就吃,一边吃一边不住赞叹好味。我微笑着看他,皇宫贵族真是吃得太好了,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得腻了,这街边的百姓食物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吗?”他指着我没动过的碗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在现代烧杯开水就能泡一碗,我早就吃腻了。看见他可惜又渴望的表情,我不由好笑:“既然买了就不要浪费,你索性吃了吧。”
他本也不知什么谦让,因为从来都是人家让他,当下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便拿了起来继续吃。突然一个粗壮的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也不看路,一头就撞到了他身上。满满的一碗芝麻糊倾倒出来,污了他全身。
小六子大惊失色,“太……”
后面的两个字被我瞪了回去。事出突然,我也是大吃一惊,但这跟泄漏了玄烨的身份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转头看见便装的乾清宫侍卫们就要冲上来,我急忙使着眼神,他们会意,刹住了冲势。
我松了口气。真要让他们闹起来,还怕别人不知道这个小孩就是当今太子、未来皇帝吗?
那汉子见撞了人,心地耿直倒也不逃避责任,一面道着歉,一面就要拿衣袖来擦。
我急忙赶在他前面用手绢擦拭着玄烨身上的脏污,不露痕迹将那汉子的手隔开。玄烨身份特殊,不能马虎。
那汉子讪讪然把手收了回去,尴尬地说:“这位小哥,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太多了……”
玄烨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皱眉看着身上的芝麻糊,无奈地说:“没关系,我不怪你。”
此时一个清雅的声音传来,只听有人说道:“元武,出了什么事了?”
那汉子闻声急忙转过身去,对着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公子恭声说道:“公子,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小哥。”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公子皱着眉走过来,只见他身材修长匀称,斯文俊秀的脸庞堪称完美,双目炯炯有神,嘴角一抹微笑如沐春风,手上一把折扇说不尽的风流潇洒。我心里一跳,“帅哥”两个字突然闪进我的脑海中,如果在现代的话他肯定能成为偶像巨星。
那人在我们面前五米外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歉然笑道:“真是对不住,下人鲁莽,给这位小公子添麻烦了。”
玄烨想说话,我却捏了捏他的手心,抢先笑了笑,说道:“不打紧,这人山人海的,冲撞在所难免。”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那个人虽然脸上笑着,神情温文尔雅,却让我感觉不到真心。
那位公子戒慎地看了我一眼,从他的眼中我看出了迷惑。虽然我们的穿着都不错,但毕竟上下有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是主子,可是如今我这做下人的居然敢抢主子的话,显然于理不合。而且……
他在戒备着我们!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突然跳进我的脑中。虽没有证据,但假设他对我们心存戒备好了,为什么?莫非他发现了玄烨的身份?不,不可能,玄烨是从小生长在深宫的皇子,天下人少有认得他的,我立即自己排除了这个可能。那,是那些乾清宫侍卫被发现了?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够发现这种事情,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本事?!
只见他神色如常,笑了笑做个揖道:“既然是我们弄脏了小公子的衣服,自当赔偿一件。我们落脚的地方不远,如不嫌弃,小公子请到我们那里稍坐如何?”
“不必了。”我再次赶在玄烨前面一口拒绝,“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不过我们出来已久,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这身衣服我们回去再换也不迟。”
我一向紧守本分,今天的这些反常举动显然令玄烨疑惑不解,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那人不由一愣,专注地看了看我,然后神色上便有些恍然,竟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便勉强。只是既然是我们有错在先,如果什么也不做岂不是愧读圣贤书?这点银子就请各位收下,就当时我们的赔礼好了。”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银子,足足有十两之多,若是平常人家,省吃俭用能过半年了,可见这公子哥儿必定非富即贵。不过在玄烨的眼中却是没什么,一来他从来不用担心银钱的问题,住在宫里也用不着他自己买东西;二来他是未来的皇帝,天下的财产都是他的,这点银子又算什么?
只见玄烨皱了皱眉头便要说话,我今天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头,抢着说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伸手接过银子。
除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谁也不会把这么多银子往外推的。如果让玄烨说上两句不把它们放在眼里的话,不就明摆着我们来头不小吗?再说了,有钱送给你都不要,那是白痴!
“这位公子,我们后会无期了。”我既接过了钱,又担心夜长梦多,于是不客气地说了一句,拉着玄烨就急急忙忙走开了。那公子哥儿又是一愣,脸上现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追了上来道:“如今天色已晚,姑娘和小少爷独自上路恐怕不是很方便,不如我送两位一程吧!”
这可不行,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住在皇宫,不是什么都露馅了?我忙笑道:“多谢公子,不过我们的居处离这儿不远,不打紧的。”
玄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自己能够回去,不用你管了。”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无端端生起气来?那公子哥怔了一下,哑然失笑道:“如此我便不勉强了。在下郑元,住在仙福来客站,如有什么事可以到那里找我。”
玄烨点了个头,连我客套一下的时间都不给就拉着我像鬼在追一样跑了开去。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只能苦笑。
被他拉着跑,我用眼神示意乾清宫侍卫注意后面有没有人跟踪,直到跑回了紫禁城,这才放下了心。
第二天早晨,我呵欠连天爬起来,侍候玄烨梳洗更衣。实在是太久没有熬夜的经验,古代的日子里没有电脑电视卡拉OK消磨时间,一向我都睡得很早,像昨晚那样的劳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送了玄烨出门,我刚想回去补个眠,忽听一个小宫女进来说道:“曦敏,太皇太后召你过去呢。”
我吓了一跳。自从上次见过这位老人家以后,就从没跟她打过照面儿,以我的身份也不可能跟她有什么瓜葛。但今天怎么又找我过去?难道是昨晚上的事情露了馅儿?
心情忐忑着,我来到慈宁宫,提心吊胆地向孝庄跪下请安:“奴婢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孝庄也不让我起来,劈头就是一句:“听说你最近跟太子出宫去了?”
她的语调似乎漫不经心,却让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早知道这皇宫里没什么事瞒得过她的眼睛,早该料到只要来见她就没什么好事!
“奴婢不敢欺瞒太皇太后,确有此事。”我跪伏着,战战兢兢地说。虽然已经针对这种可能的情况作好了应对的腹稿,但此事毕竟生死攸关,面对强势的孝庄,让我如何能不紧张?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教唆太子私自出宫!”她冷哼一声。
我浑身一颤,忙道:“回太皇太后,奴婢实在不敢教唆太子,是太子自己对宫外的生活有些好奇,执意要去,奴婢无法阻拦,只能尽量跟着皇上以求做到万全的准备。”
“哼,你倒是有些小聪明!把什么都推到太子参上,以为太子年纪小就由得你摆布?没错,太子却是年纪小,正因为如此才要你们这些奴才服侍着,否则要你们何用?!不过……”我正被她的话说得直冒冷汗,她的话头却突然一转,“太子顽皮,这倒也不假,就算你受宠,像要规劝到他确也不容易。你倒是说说,作了什么万全的准备啊?”
我只觉得心脏有些受不了。这种攻心之法,这么处心积虑去控制一个人的精神,难得孝庄也不嫌累。
“奴婢不敢托大。奴婢一路上紧跟着太子不敢稍离,又命乾清宫侍卫作便衣打扮跟随左右,以防不测。”我老老实实地说。
“嗯……难为你小小年纪能够考虑到这么多,这种安排倒也算得上稳妥。”孝庄的语气似有缓和,我稍稍松了口气,忽听她又严厉道:“但太子身系国家安危,绝不能出半点纰漏,你应该知道宫中规矩,此等事情绝不可再有!”
“是,奴婢知道了。”我忙又磕头下去,唯唯诺诺。
“起来吧。”孝庄终于肯放过我。
我的膝盖已经跪得麻木,咬着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果然孝庄喝了一口茶,又问:“听说玄烨私下里经常叫你‘姐姐’?”
我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口,“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颤声说道:“太皇太后,那是太子没事跟奴婢开玩笑,奴婢从不敢以太子的姐姐自居。”
孝庄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你,我还没说什么不是?快起来吧。”
“是。”我又惊又怕,不知道孝庄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颤颤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这老而成精的利害女人不是我这二十三岁的小女子能够揣度的。
孝庄对我说道:“太子崇信你,甚至当你是他的姐姐,这本也没什么。不过,既然他这么信任你,你更应尽心服侍他才是。看你跟了太子这么久,你倒是说说,以你对太子的了解,该如何才能让太子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别再成天惦记着出宫呢?”
没想到孝庄居然会给我来个“不耻下问”,这里面别会有什么玄机吧?我心下惴惴不知道该不该说心里话,但想到孝庄的利害,就算我撒谎恐怕也瞒不过她吧?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于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太子体恤下人,对奴婢诸多照顾,却并不是真的视奴婢为姐姐,奴婢不敢放肆。但奴婢认为,让太子了解一下百姓疾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的意思,是不必限制太子出宫了?”孝庄皱了皱眉头道。
“是的。”我点点头。
“但太子乃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如果养成了随随便便的性子,或是在外面有个什么闪失,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太皇太后英明高见。不过,奴婢以为,凡是小孩子必有些叛逆心理,大人不让做的,他们偏做。太子天资聪颖,如果禁止他出宫,难保他不会想些稀奇古怪的方法偷偷溜出去,如此一来,安全上恐怕更成问题。倒不如让他大大方方出宫去,行动皆在太皇太后掌握中,还比较好些。”
“太子会这么听话么?”孝庄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我笑了笑道:“奴婢以为此事不难。太子殿下虽然年纪小,却自幼苦读诗书,轻重缓急都能分得清楚。不如与太子约定,每月可以自由进出皇宫,但只有次,出宫之前须向太皇太后禀报,出宫后倒是不必着正式宫装,以免被人认出身份,也避免坏了他的兴致,但需有内臣近侍随身侍候,御林军便衣跟随保护。如此一来,太子既不必暴露于平民百姓之中,安全有了保障,又能遂了他的心愿,说不定多出几次宫,太子殿下厌了,从此不再出宫也未可知。”
“好!”孝庄赞了一声,对我愈发和颜悦色了,“来,走近点儿给我瞧瞧。”
我惴惴不安地走前几步,她拉起我的手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笑道:“瞧瞧这孩子,打扮起来竟也是个聪敏秀气的人儿。”
我讷讷地应了,知道孝庄一向不会说没用的废话,这番说辞并不值得高兴,反而让我有点儿心惊胆颤。
“你说说,这些想法你是怎么得出来的?”她问。
我心里一跳,难道说错什么了吗?但嘴里只得无奈道:“回太皇太后,是奴婢将心比心,得出来的。”
“好,好一个将心比心。”她拍了拍我的手,叹道,“孩子啊,你知道玄烨就要当皇上了,又要学习功课,又要临朝听政,他小小年纪,我是真的放心不下啊!孙嬷嬷年纪毕竟大了,很多地方照顾不过来,我正发愁呢,刚巧他自己找到了你。你聪明、心细,更难得的是玄烨他喜欢你、相信你,所以啊,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服侍他,照顾他,知道么?”
我听得一愣一愣地,怎么这一幕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面上却不能含糊,毕恭毕敬,一副感激莫名的样子,说道:“是,太皇太后,奴婢记下了,奴婢定不负太皇太后的嘱托。”反正康熙帝位稳固,有惊无险,想来也用不着我多操心。
孝庄满意地点点头,又笑道:“本来你服侍主子尽力,我该赏你点什么,不过看你这穿着打扮,玄烨竟已给了你不少好东西。得得得,我这儿有串念珠,跟了我多年,你就拿去吧。”
我忙双手接了过来,叩谢道:“谢太皇太后恩典。”
又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孝庄软硬兼施既想让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儿吃草。我虽然不吃这一套,却也不敢违抗,只能唯唯诺诺应了,这才得以从慈宁宫出来。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就看见玄烨在那里走来走去,神色焦急。
“曦敏姐姐!”他看见我,立刻飞扑上来。
我又开始头疼,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头,埋怨道:“早跟你说不能当着别人叫奴婢姐姐,你不听,你看,太皇太后生气了不是?”
他愣了一下,随后狡猾地笑了:“不过现在没事了对吗?所以看来还是不打紧的。”
死小孩,这么聪明干什么?我瞪了他一眼,拉着他向乾清宫里走去。
“这是什么?”他触到我手上的念珠,拿起来看,“这不是皇祖母的贴身念珠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太皇太后赏赐的。”我淡淡地说。
他兴奋地笑起来,说道:“曦敏姐姐果然厉害,我早知道皇祖母会喜欢你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告诉他孝庄对我好不过是为了让我做牛做马、死心塌地去服侍他,否则她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走进宫里面,我在他面前站定,严肃地说:“主子,有句话奴婢一定要说。主子看得起奴婢,把奴婢当成姐姐,奴婢自然是很高兴的,太皇太后也不反对。但奴婢毕竟不是主子的亲姐姐,祖宗规矩也不容怠慢,这事太过出格,如果有人存心拿这点来污诟奴婢,就算太皇太后和你恐怕也无计可施,因为这是祖宗家法。所以,无论如何,这个‘姐姐’只能放在肚子里,可以吗?”
玄烨认真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吁了口气,总算他还有些良心,知道怎样对我才是最好的。
我放松了心情,笑道:“主子你猜,奴婢给你讨了什么好消息来?”
他迷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笑着,把孝庄有条件地答应让他自由出宫的事情说了出来,乐得他抱着我又跳又叫,大声笑道:“我就知道曦敏不同旁人,你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最疼我的人了!这个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曦敏!”
我也被传染得笑开了颜,说道:“不过以后主子出宫,一定要带上我哦!”
“那是当然!”他大声应道。
造福别人就是造福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怎么回去的现在,就让我借借玄烨的光,放松一下吧!
* * * *
这一天,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普照,金碧辉煌的太和殿显得更加威严壮丽,一时间,钟鼓齐鸣,威武整齐的御林军正容肃立,文武百官折服跪拜,八岁的玄烨穿着龙袍,带着与他的年纪不符的持重和威严,坐在了太和殿的龙椅上。
顺治十八年春,清圣祖康熙皇帝正式登基。第二年,是为康熙元年。
之后,五个春秋悄然而逝……
* * * *
康熙五年冬。
北京永定门外南苑,白雪皑皑的广袤土地上,锦旗处处,号角声声。大批人马追逐着四散的珍禽野兽,动物嘶喊声、兵士吆喝声,掺杂在一起,弓箭齐飞,刀光剑影,好不热闹。
康熙皇帝玄烨坐在金鞍汗血宝马上,身穿圆领大襟、箭袖、身长至膝的箭袍,外罩褂长至脐的行围褂子,意气风发,在场中奔驰着,每一张弓搭箭,必有野兽死于马前,丰富的收获让他喜笑颜开,兴致盎然。
我站在晾鹰台上注视着场中的围猎,每当看见康熙又猎中一头猎物,便为他高兴三分。五年了,在玄烨身边,慢慢看着他长大,就像自己的弟弟慢慢长大成人,一旁服侍的我又是欣慰又是辛酸。
来到大清已经六年了,虽然好几次来过这围猎场捕猎,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来时身处的地方。失败其实早可预见,当时又惊又怕,哪里还能把周围的环境记得真切?却总是心存一丝侥幸,也许到了地方,自然就能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形——心里其实是有些了悟的,也许,也许真的是回不去了。
从刚开始的时候痛不欲生,到如今已经学会把伤痛埋在心底,身为康熙的贴身宫女我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为自己悲哀,日子久了,强迫自己放下,竟然也慢慢开始习惯这落后的古代生活。回家的渴盼依旧,却让自己的心渐渐麻木,否则无法度过那一次又一次的锥心刺骨。
或者,我这辈子真的回不去了吧!带着淡淡的悲伤,深重的无奈,我摇了摇头,抛开这日益加深的无力感,决定让自己振作起来,今晚等康熙睡下再偷偷跑出去寻找回家之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啊!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四品带刀侍卫急匆匆走上前来,我一看,却是孙嬷嬷的侄子孙威。康熙登基不久,我找了个机会把孙嬷嬷的请托说了,不出我所料,康熙是不会亏待把自己奶大的乳母的,于是直接让他去了内廷当差,过两年赏了四品带刀侍卫,今春又让他成为侍卫统领,平步青云。
“皇上有什么吩咐么?”我笑问。他不在皇上身边跟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笑了笑,抱拳说道:“姑娘,这回不是皇上找你,是我找姑娘解难来了。”孙嬷嬷对我帮忙举荐他的事情感恩戴德,他也随着他婶婶对我甚为恭敬,却不知道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我?要我做什么?”我有些奇怪了。
“皇上嫌只是猎鹿太无趣,如今竟想要去猎那狼、狐等凶暴狡猾之兽,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啊!求姑娘赶紧劝劝皇上,别冒险才是。”他打躬作揖。
我不由“扑哧”一笑,看向场中。
满人打猎是很有趣的,他们在围猎场里面圈养各种动物,尤以麋鹿、驯鹿为最,围猎时众人形成数层的大圈,由远及近,人与人围成由大及小的圈子。圈子形成后,先要大声呐喊,满语有个词“嘣起伏兽”,指的就是这种呐喊。人形成圈,被包围在圈内的兽类害怕而潜伏于草木丛中。人多,大声喊叫,伏兽就跳跃而起,四下奔逃。这时,人手中执弓箭刀枪而追打四散的兽类。通常,这样围猎的对象只是些没有杀伤力的兽类,并无危险,但也稍显无聊。这也就难怪康熙会嫌这种方法太多虚饰,人为的形迹太重而难以尽兴,进而想去追逐一些比较难对付的猛兽之类,找些刺激。
来过南苑围猎几次,康熙倒是一次比一次大胆了。想他如今不过十三岁,竟也敢放着满地的驯兽不理,径自追着猛兽去了。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却也不大担心。虽说猛兽危险,但康熙的身边一群侍卫们跟着,俗话说蚁多还咬死象呢。况且,玄烨的皇位铁板钉钉,用不着我为他担心,于是反笑道:“你呀,以为皇上是我劝得住的么?”
他笑着说:“这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如果说还有人能劝住皇上,那非姑娘莫数了。”
我看了看他,这是缠着我一定要多嘴了——我有些头疼。就算康熙肯听我的劝,但他如今跟我隔那么远,又正在狩猎,我怎么接近他?我可不会骑马啊!!况且康熙就喜欢打猎,越打猎身子骨越好,才能成为古今少有的长命帝王,我干嘛吃多了没事去打扰他的兴致顺便惹来一身腥?
我眼珠子转转,便笑着对他道:“没关系,皇上不会有事的。况且皇上最恨人打断他的兴致,我可不敢招惹他,你与其在这儿担心,不如紧紧跟着皇上。这南苑里虽难免有些鹰雕啊、狼啊、狐狸什么的,却也没有虎豹之类犀利的猛兽,有你们在身边,出了什么事应该都可以应付的。”
孙威见我不肯出面,只能苦笑着走了,照我说的赶紧到康熙的身旁保护他才是正事。我知道他心里奇怪我为何不似“正常”的宫女对皇帝那么紧张恭敬,他哪儿知道我能在宫里面平安无事活到现在,不该说的绝对不说,不该管的绝对不管,这皇帝要办的事儿,你就是劝住了,也难免在他心里留下个钉子,往后如果有一星半点儿不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大账小账一起清算了。进宫多年,吃过了多少苦头,才磨炼出这种圆滑!现代人的习性和脾气早已收敛,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深墙大院中,做人奴才的,做我们这种奴才的,什么该管、该怎么管要拿得住分寸。
眼看着康熙猎得的猎物越来越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吩咐御膳房准备晚膳,皇上怕是一会子就会歇着了,要他们随时等着传膳。”
那小太监答应一声去了,我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康熙尽兴而归。
急忙下了晾鹰台,我快步迎上康熙,为他取下行围褂子,一面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天又是满载而归。”
康熙志得意满,满脸按捺不住的得意。
我瞅着这快满十四岁的少年帝王,五年的时间让他的身材长高了许多,原来只到我腰部的小不点儿现在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喜欢练武锻炼身体才长得特别快吧?不像我,能坐着就绝对不站着、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所以长到头儿也才一米五五。他的脸上因为刚刚运动完还带着一丝红晕,剑眉飞挑,星目有神,端整优美的脸型,霸气中还带着一丝稚气,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尊贵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但一笑起来却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立即破功,像个邻家弟弟一样可爱。
他今日里打猎玩得痛快,也得了不少猎物,当然心情舒畅。愉悦地走向行宫,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孙威啊,刚才围猎的时候你有一阵子不见,是不是来找曦敏了?”
孙威脸一红,忙道:“皇上圣明。”
康熙哈哈笑着说道:“朕早知道你要来找曦敏,也知道你要曦敏来劝朕不要去猎那狼狐,对不对?不过朕还知道,曦敏是不会答应你的。朕身边就属她最知心,只有她,才会真真正正为朕考量,而不是像那些奴才,口口声声说为朕担忧,实际上担心的却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啊,朕只信曦敏一个人。”
一番话说得我有些汗颜,因为我不管他绝对不是因为这些原因的,恰恰相反,我比谁都在意自己的脑袋。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
康熙大步走进行宫,结过宫女呈上的茶喝了一口,对我笑道:“今天你做得好,没有打扰朕的兴致,让朕玩儿了个痛快,朕要好好赏你。曦敏,你想要什么?”
我抿嘴笑着,走过去帮他换下行猎的装束,一边说道:“奴婢也不要什么赏赐,皇上出来打猎也好几天了,奴婢只求皇上快些回宫吧,今儿个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都着人来问呢。”
康熙听了我的话,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淡淡说道:“也好,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明天就回宫吧。”
“是。”我和孙威互视一眼,不敢再说话。康熙这些年皇帝做得委屈,因为年纪小,在朝廷里不得不受那些大臣的掣肘,又为了笼络人心取了索尼的孙女为妻,心里头自然是不自在。他这么喜欢跑出来打猎,放松心情是真,我猜八成也是想逃避宫里的皇后吧!
说起这皇后赫舍里氏,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侍卫内大臣喀布拉的女儿,去年八月嫁给了康熙。不过我一想到这场“婚礼”就不禁摇头——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跟十三岁的小女孩,那能算是“婚礼”吗?简直就是一场家家酒嘛!十二岁的小孩子恐怕连什么是“性”都搞不清楚吧?所以至今为止皇帝和皇后还没圆房。
这场政治婚姻是孝庄牵的线,目的是借用索尼的力量牵制鳌拜,这我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但康熙知不知道我却不敢说,因为由始至终他都沉默着接受这个婚姻,既没有小孩子的天真好奇,也没有心有不甘引起的反弹。这样的康熙我是打从心里畏惧的,虽然侍奉他多年,我却始终搞不清楚年仅十三的他究竟有了多少帝王的见识。他韬光养晦,总是默默拿眼看着,什么也不说,谁也不知道在他心里转着什么念头。也许什么都没想,但也许,他是在养精蓄锐。虽说这样来忖度一个小孩的心思有些夸大其辞,但我面对的毕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一代名君啊!我宁愿相信他有这本事,以这样的认知来小心翼翼处理着对他的态度,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错。
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小,也许是有着别的原因,康熙对皇后的态度是颇平淡的,让我真正学到了什么叫做“相敬如宾”。好在皇后教养得好,虽然年纪也不大,却从小饱读诗书,算得上知书达理,气质温良贤淑,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宫里头倒也太平。
但时光不等人,再过几个月康熙就满十四了,别说皇亲国戚,就算平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也该谈婚论嫁,康熙与皇后成为真正的夫妻已是势在必行,之后更有众多佳丽入住后宫,成为宫中的贵人。我记得康熙儿女成群,那他的老婆一定不少。
我也不是闲极无聊才会想这些闲事,实在是孝庄为了这事曾经专门找了我去耳提面命,让我想办法玉成此事,弄得我头疼不已。性,我并不陌生,在资讯发达、观念开放到你想不知道都不行的现代,这早已不是什么神秘事物。十四岁的孩子接触性,虽然有点早,却也不是没有,在这早婚的古代更是司空见惯,并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但问题在于究竟该怎么做?总不能压着康熙跟皇后同房吧?
我绞尽脑汁,可是什么招都想过了,甚至想过把康熙骗到坤宁宫,几杯酒一喝下去,不怕他不“乱性”;又或者放点儿春药什么的,到时候还不是水到渠成了吗?虽然就现代的眼光看起来这样好像有点残害国家幼苗,但办不好这事儿我自己就会不得安宁,跟我的安全比起来,康熙的贞操就有点微不足道了。而且怎么说他其实也没有损失不是?说不定他一高兴,还能赏我些什么呢。
不过现在什么都得放下。看见康熙有点扫兴的样子,我忙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问道:“皇上,是不是该传晚膳了?现在已经是申时三刻,您该饿了吧?”
他一转身,嘴角又带上了笑容,说道:“等等,让他们把朕今天猎到的东西拿去炮制了,今儿晚上我们一同吃饭,尝尝鲜。”
我和孙威相视一笑,齐齐道:“谢皇上恩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