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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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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慢慢醒来,我微微睁开眼睛,灼热而强烈的痛苦同时回到知觉中,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想要动一动身体却牵扯来更大的痛楚,我疼得叫了起来,再不敢做任何动作。
但这里到底是哪里?我小心翼翼转动着头打量着四周,我正躺在一间大屋子里,摆设并不很多却看得出价值不菲,而且布置优雅,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品味,我不由迷惑。
我究竟是在哪里?我的记忆只保留到在皇宫外晕倒为止。
但无论如何,这里都不会是皇宫里面。终于自由了吗?
该高兴的,可我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康熙,玄烨,就这样把我赶出来了?竟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真的这么绝情?
一种微微的刺痛流过心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然而毫无疑问,这种感觉消磨了不少重获自由的欣喜。
闭上眼睛,让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流回心底,我让自己的大脑空白,努力淡化莫名的心酸。在此睁开眼睛,我告诉自己要学会放下——已经自由了,我要过回自己!
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我现在身处的地方,就在我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女孩推门而入,将一个碗轻轻放到桌上。
我不由睁大了眼,嘴也忘了合起来。难道我错了?这里仍然是皇宫?!
紫玉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睁开眼睛的我,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曦敏,你醒了!”
几乎是冲到我床前,她伸手拉住我的手,眼里满含着泪水:“你可醒了!你可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两天,知道我有多担心么?我真怕你……”她说不下去了。
我艰难地开口问道:“紫,紫玉……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这,这里是哪里?”
她抹了抹眼泪道:“你别担心,这里是裕亲王府,没有人会对你不利的。”
我更加迷糊了,灼热的伤痛似乎从皮肤烧到大脑,我觉得好难思考:“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紫玉笑了,说道:“这些当然都是皇上的旨意。他让裕亲王把你救到王府里,又让我出来照顾你。”
我的心里紧紧一揪,一下子人也清醒了不少:“皇上的旨意?!”
“对啊。”她点了点头,“那天皇上派孙威把你救出来,就抬到裕亲王府里来了。然后小六子来找我,说你已经出宫了,但是伤得很重,叫我带上你的随身物事赶紧出来照顾你,我就来了。你看我,一见你醒来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来,刚刚熬好的药,赶紧喝了吧!”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急忙放开我端起药碗,送到我嘴边。
我心里五味杂陈,张嘴将汤药喝下,泪水一下子滴下眼角。
“怎么了,曦敏?哪里不舒服?很痛吗?”紫玉大惊,急忙问道。
“不,没有。”我摇了摇头,“只是,药……好苦……”
以后吃药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准备好糖!我告诉自己。
紫玉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你呀!”
这时,福全推门走了进来,问道:“紫玉,曦敏姑娘醒了吗?”
“醒了。”紫玉急忙答道,站了起来,“奴婢见过王爷。”
我一见他,便也想像紫玉那样行礼,然而稍微一动,便痛得我忍不住叫唤。
“曦敏姑娘你好好躺着吧。”福全急忙阻止我,紫玉也在一边轻轻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乱动。
福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笑容中有着欣慰:“你醒来就好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向皇上交待呢。怎么样?身上的伤很痛吗?”
我轻轻说道:“谢王爷关心,奴婢的伤不碍事的。”
他笑着说道:“别自称奴婢了。如今你已经出了宫,便不再是宫女,你我也再没有上下之别。”
可是尊卑之分却仍然有的。我在心里苦笑,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于伤重未愈的我来说,这接二连三的惊吓已经让我颇为疲劳,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福全想是看出了我的精神不佳,于是说道:“好了,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以后再来看你。”
我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应酬他,于是顺水推舟道:“谢王爷垂询,恭送王爷。”
福全走了出去,紫玉也收拾了药碗,说道:“王爷说得对,你好好休息吧,我收拾一下再来陪你。”
“等等。”我叫住了转身就要出去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中许久的话,“皇上……没让你转达什么话吗?”
她愣了一下:“传话?没有啊……等等,”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从一旁拿过一个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差点儿忘了,皇上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轻轻把它放到我手上,在此之前已经拿到我面前让我看得明白——那是一串佛珠。
“皇上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呢?”她歪着脑袋,迷惑不已,“……该不会,皇上要你出家吧?!”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我却懂了。玄烨,他想要借着这串佛珠传达给我的信息——
孝庄不会容许第二个董鄂妃的出现!
原来这就是她一定要把我置于死地的原因了!可是,我?第二个董鄂妃?怎么可能!
我的心中浮起荒谬的感觉。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了。”紫玉轻轻帮我盖好被子,我也解开了心中最大的谜团,终于安下心来。
好好养伤吧,为了即将到来的自由生活!
我沉沉睡去。
就这样,我在裕亲王府里一呆就是六七天,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可以起身在花园里活动了。
“曦敏,你的身体好象好多了,真好!”紫玉扶着我,欣喜地说。
我抿嘴笑了。为了能够尽快好起来,去过我向往已久的自由生活,我可是比模范病人还要听大夫的话呢!
“是啊,照这个速度,我应该很快就能出府了。”我笑着说。
“出府?去哪里?”紫玉愣了一下,问道。
“当然是去谋生路啦!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王府里吧?”
“可是……皇上不是要你留在这里吗?”
我的心一震,脸色也沉了下来:“皇上这么跟你说的?要我留在这里?”这算什么?把我“拘禁”在这里?那我不过是从一个大牢笼换到了一个小牢笼,他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恐怕我的脸色吓到了小姑娘,紫玉不由迭声否认,辩解道,“皇上没这么说,是我自己猜的。皇上那么喜欢你,必定不会让你走远的,不然也不会把你送到裕亲王府来了。”
听到并不是康熙的意思,我松了口气,嘴角浮起笑容:“我不过是皇上身边一个宫女,我走了,自然有顶替我的人,皇上就算一时挂念我,也会很快把我忘了的。再说,出宫是我长久以来的愿望,如果留在这里,那跟在宫里面有什么不同?既然出了宫,我就要过真正自由的生活。”
紫玉定定地看着我,好一阵子,缓慢而坚定地说:“那好,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我跟你一起离开。”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说什么?……这可能吗?你可没被赶出宫来。”宫女私逃,那可是死罪啊!
她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出来的时候小六子跟我说了,要我专心照顾你就好,宫里自有人安排。”
“可是……”我仍有些犹豫,“你……不想留在宫里吗?”如果想要飞黄腾达,在皇宫里自然机会多得多。
她有些羞涩地笑笑,说道:“不,我不想留在没有你的皇宫。自从我遇到你,懂得了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道理,如果没有你,或者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学到这些东西。曦敏,你是那么聪慧、那么温柔又明理,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好安心,虽然在透不过气的皇宫里,我却像是重新活过了一遍,回想进宫以前的日子,我都无法想象那是怎么过过来的。”她拉着我的手,仰慕而渴望的眼神投射在我眼里,“让我跟你在一起,好吗?曦敏!”
我觉得喉头有些梗塞,泪水涌进眼眶,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却是开心地笑着:“你呀……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你也太夸张了!”
她也是又哭又笑,说着:“人家才没有。曦敏,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我抱住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我又何尝舍得下她,我在这异时空的第一个朋友?
“一起走吧。”
* * * *
“要走了么?”福全走进来,看着我们收拾好的包袱,问道。
我笑了笑,福了一福道:“曦敏多谢王爷多日来的照顾,不敢多叨扰王爷,就此告辞了。”
他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道:“说什么叨扰,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我咬了咬唇,试探地问:“皇上……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我紧张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竟然还感觉到一丝期待。虽然自己也觉得纳闷,却无法消除,也无意阻止。
他愣了一下,忙道:“不,皇上并没有特别嘱咐什么,可是……”
我松了口气,淡淡说道:“王爷不必担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乃一介平民,怎么能这样赖在王府里混吃混喝呢?”
他笑了起来:“这怎么能叫‘赖’呢?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也笑了,从没见过他摆王爷的架子,这份随和让人不知不觉交心。
“依附别人从来就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我好不容易从皇宫里出来,要真正自由,就必须自食其力。多谢王爷的好意,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温婉却坚定地说道。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长长叹了口气,道:“早该知道,你的性子该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你自己保重。”
我看着他,一股暖流流过心间。郑重拜了一拜,我拿起包袱,转身走向门外。
“曦敏!”他突然叫住我,“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人,什么理由,才能让你甘心停留?”
我脚步一顿,慢慢回过身来,心里有挥不去的怅然:“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缓缓看进他深思的眼眸,我悠悠一笑,转身,再不回头。
“走吧。”我拉着等在外面的紫玉,大步离开了裕亲王府。
在迈出大门的那一霎那,我心里有种奇妙的感受——该是永别了吧?与历史名人朝夕相伴,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好。然而无论如何,我会永远记住这段奇迹。
“我们要到哪儿去?”出了府,紫玉问我。
我却也没有头绪。我在清朝的民间只待了一个多月,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当初进宫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要填饱肚子。如今出了宫,该怎么生活?
我不由有些发愁。紫玉看了看我,出主意道:“我看我们还是想去找住的地方吧。”
我觉得有些尴尬。自己信誓旦旦要自力更生,可如今却是两袖清风一筹莫展,糗大了!觉得脸上有点儿烧,我低声说道:“我……我们先去我朋友那儿看看吧。”
没有钱,怎么找住的地方?想来想去,我也只有那一百零一号地方可去。希望林叔他们还没有搬走吧!
紫玉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便跟着我走了。
虽然进宫六年多,但托康熙的福,他每次微服出宫我都跟着,北京城倒是跑得越发熟了。我带着紫玉左转右拐,出了城门。不久,阔别多年的景象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一种毫无道理的亲切感浮上心头,怎么说这里也是我这时空之旅的第一站,或许下意识中,我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也说不定。带着些许激动的心情,我来到了林家门前,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门内响起,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探出头来。
我愣了一下。少年的脸上稚气未脱,眉清目秀,眼中有着跟外貌不相符的老成,使他清秀的外表多了几成持重。他的脸庞轮廓依稀有些熟悉,我却始终认不出来是谁。林家有这号人吗?我找错了?还是他们搬家了?
我注视着他,他注视着我。若我们是一对有情人,脉脉对视,会是十分温馨的场景,可惜此刻我们两人的眼中都是猜疑,严重破坏了气氛。
“你……”我们同时出声,不由又都是一愣。
“你,你是静茹姐姐?”他终于抢得先机,率先发问。
多少年了,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心中的某处猛地苏醒过来。
“你……是逸风?”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我颤着声音问。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是静茹姐姐?你回来了?!”他一下子拉开大门,抓着我的手又叫又跳。
我由着他闹,无法抑制心中的喜悦。
“娘!娘!快出来!静茹姐姐回来了!!”他大声叫着,拉着我的手就往里走去。
低矮简陋的平房里,挑帘走出一个妇人,比起我离开的时候,无疑苍老了许多,岁月在她的脸上刻画下更多痕迹,然而无碍我记忆的辨认——那不是林婶是谁?
“静茹姑娘?”她的眯起眼睛看我,脸上也满是惊讶和喜悦,“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我笑着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是我,林婶,好久不见了。”
她看着我,朴实的脸上神色复杂,笑着说:“是啊,自从你进宫以后,有六年多了吧?快,进屋里坐吧。”
她把我让进屋子,我笑了笑,拉着紫玉的手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更简陋了。我环视了一周,问道:“林叔呢?出去了吗?”
林婶的面色黯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再看向林逸风,他的脸色沉重得像个五十岁的老人。
“爹在半年前出了意外,变得痴痴呆呆,在里屋歇着呢。”他低声说道。
我心里一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我急忙走到里间一看,果然,林叔斜靠在床上,原来那双温和朴实的眼睛如今却茫然涣散地直视着前方,形容枯瘦,了无生气。
鼻子一酸,我不忍再看下去,便退了出来,转过头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林逸风刚要说话,却被林婶打断:“别说了,这都是命……来来来,静茹姑娘你难得回来,快坐,我给你们泡茶。对了,这位姑娘是……”她看着紫玉。
既然他们不肯说,我也不好追问,便顺着她的话拉过紫玉,笑道:“她是我的好姐妹,叫紫玉。”
紫玉是个乖巧的姑娘,忙道:“大婶好。”
林婶笑着跟她打了招呼,便忙着张罗给我们倒水。林逸风把我们让到那破旧的桌椅旁,好奇地看着我,问道:“静茹姐姐,这些年你还好吗?你不是进宫了吗?怎么会回来这里?”
林婶端来了茶水,不无欣羡地说道:“小孩子别乱说,你还看不出来吗?静茹姑娘必然是过得不错的,变得这么漂亮,人也红润了,在宫里,想来是吃喝不愁的。”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这是从裕亲王府里穿出来的,福全不拿我当下人看待,服饰自然也不同一般,光这身衣服就是像林家这样的平凡人家一辈子可能也摸不着穿得起的了。然而我却有些尴尬,殊不知除了身上这身衣服,我是真的身无分文啊!看着林婶期待的眼神,那是希望我有所表示的意思,不由左右为难——总不能把这身衣服脱下来给他们吧?给了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不是?
紫玉说到底也是在皇宫里磨成了精的丫头,她看了看这情形,便解下随身的包袱,摸出一锭碎银,递给林婶笑道:“大婶,我初来乍到,也没带什么礼物,这里虽不多,您就收下,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林婶惊喜莫名,想来她也没想到真的能有什么好处拿到手。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却一面颤抖着手接过银子。
“娘……”林逸风看上去有些尴尬和羞愧,想要对林婶说些什么,我急忙阻止了他。
“逸风,这都是紫玉的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这些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省着点儿用,也够他们家用上两三个月的。对于目前处于困境的他们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收获。
只是我不解的是,紫玉哪里来的那些钱?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神秘地笑了笑。
“可是……”林逸风嗫嗫的话语拉走了我的注意力,“你难得回来一趟,这样……”
我笑了,拉着他的手说道:“别这么说,逸风。六年前,如果不是你们收留了举目无亲的我,我哪里会有今天?我早把你们当成我真正的家人,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么?”
他急忙分辨道:“不,不是的。我一直把你当亲姐姐一样喜欢、尊敬的!”他急得脸都红了。
我开心地说道:“那就对了。既然我们是一家人,紫玉又是我的好姐妹,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不是么?”
他听了这番话,有抬头看了看紫玉,这才讷讷地说了一声:“谢谢紫玉姐姐。”
“别客气,我们是一家人呢。”紫玉笑道。
“对啊。况且,我们说不定还要在这儿待几天,还要请你们多关照了。”我笑道。
林逸风一愣:“待几天?静茹姐姐你不用回皇宫吗?”
一阵刺疼冷不防划过我心间,一张面容忽然浮现在我眼前,我急忙甩了甩头,抛去那无用的感觉,苦笑道:“出了宫,就不可能再回去。”
林家母子诧异地看着我,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家这种地方,难得静茹姑娘不嫌弃,我们当然是欢迎了。”林婶毕竟生活经验多了很多,也没有追问,“天色不早了,逸风,去,把院里的母鸡杀了,晚饭吃。”
林逸风应了一声出去了,林婶也忙着张罗晚饭,我趁机拉过紫玉小声问道:“紫玉,你哪里来的钱?”
她笑着拍了拍包袱:“这都是你平时的积蓄啊!况且,小六子还拿了一大袋的银子给我,说是皇上给的。”
我接过沉甸甸的包袱,有些愣怔。我在宫里吃好穿好,月钱根本就没有用的地方,便全都存了起来;加上康熙三天两头赐给我东西,六年下来,我的身家其实是颇厚实的。只是突变骤生,我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赶出宫来,原以为这些东西都被收缴了……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低声问道。
“你没有问我啊!”紫玉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我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说她机灵世故,偏偏有时候又天真得不知该怎么说好。
吃过了晚饭,我们又坐在一起聊天,说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不由又是一番唏嘘。但我说得很好,一来皇家的秘辛万一传了出去,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二来我也不愿回想太多,只说因为做错了事被赶出来了。
林婶没有追问,话题一转问道:“那,静茹姑娘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咬了咬嘴唇,拿不定主意。其实紫玉身上带的钱财,如果省着用,过个十年八年也没问题。可是所谓坐吃山空,我也不想整天无所事事虚耗光阴。原来以为身上没钱,做什么都没有本钱,现在有了,我觉得眼前的路宽了很多。
林家母子和紫玉都专注地看着我,我扫视了他们一眼,终于说出了酝酿在心底的打算:“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做做小买卖。”
“做买卖?”周围的三人俱是一脸惊异。我想我可以理解,在这女人贱如草的年代,恐怕还没有女的生意人独挑大梁吧?
我坚定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刚开始的犹豫忽然被强烈的笃定和坚持所代替,我觉得自己的脑筋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没错。这些年我也算小有积蓄,做个小生意还是没有问题的。”丢下了六年多的商业管理知识在我脑中慢慢回复,我觉得久违了的自信感觉在我心中苏醒。
“那……不知道静茹姑娘想做什么买卖?”林婶迟疑地问。我很清楚她的心理,虽然心存疑惑,但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无法提出自己主张的生活,让她习惯性地服从强势一方。
我摇了摇头:“我还要靠您给我拿主意呢。不知道您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什么的都好,反正我还没决定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说道:“说到生意,街口的老张头说他们家亲戚在城里有一个小饭馆,可是如今他们要回老家了,就想把这饭馆兑出去。”
城里么?我心中一动。我是决计不想离开北京城的,回家的路尚未找到,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我抛不下北京城,仿佛这里有着我最重要的东西。
“这倒是个好消息,明儿个我就去找老张头,看看那家饭馆去。”我很快作出了决定。
* * * *
第二天,我和紫玉、林逸风、老张头几人一起去看了那家想要出兑的店,回程的路上便已做好了决定。
“我决定把它兑下来。”在林家,我坚定地说道。
那家店我看过了,就像林婶说的,店面还是不错的,生意也不能说不好,出兑的原因,恐怕真的是不想做了、想回老家。这家店地点不错,地处闹市,也有一定的客户群,原有的员工可以继续聘任,只要重新装修一下换个名字就可以马上开始经营;加上老板急于出手,价钱可以杀下来,这样算来所需的成本其实并不高,我倒是占了大便宜。
“你是说真的?”紫玉认真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可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家……”林婶欲言又止,说的正是我面临的最大困难。
我笑了笑:“是啊!所以,我想请逸风帮我的忙,您同意么?”
“我?”林逸风跟林婶一样吓了一跳,“可是,我不会做生意……”
“是啊,他还小……”林婶也有顾虑。
“逸风今年该十五了吧?是个大人了。至于不会做生意,那不要紧,还有我啊!”我笑眯眯地说。
让他帮我的忙,当然是在外面代表我办事,我只要躲在幕后,谁又会知道他们真正打交道的对象会是个姑娘家?
“这……”林婶还有些犹豫,林逸风却有点跃跃欲试。
我察言观色,笑道:“林婶,您别担心。店子是我的,如果亏了我自担风险;再说,您也该让逸风出去锻炼锻炼了不是?与其跟着不相熟的人,不如让他来帮我的忙,逸风就像我的亲弟弟,我还会亏待了他不成?”
听得我这么说,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林逸风,林婶终于点了头。逸风的兴奋雀跃自不在话下,我和紫玉也是相视而笑——
终于,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 * * *
康熙七年冬。
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我放下手中的书,却仍懒懒地斜靠着锦被不想动。天知道一下马车马上又要面对堆积如山的账册、生意,光是想想就令我有痛苦呻吟的冲动。
坐在对面的紫玉挑起窗帘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笑道:“好了,已经到了,别赖着不起来。”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外拖。
无可奈何,半推半就,我让她拉下车。如果可能的话,真想躲在车里永远不出来,唉!
马车停在一个僻巷的小门前。别看这儿冷冷清清,但这院子的前门却是车水马龙,客流不息,因为这里是遍布北方、天下闻名的“元华饭庄”北京总店所在。
兑下北京城中的小饭店转眼已近两年,当初决定做这生意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不是么?
真的没有苦心去经营的!兑下饭店以后,我把整个店重新装修了一下,又甄选了一下现有的雇员,该聘的聘,该辞的辞,高薪聘请了一个大厨以求推陈出新推出更多的新菜式……这些都是开始做生意时候的必要步骤不是么?然后,为我自己的第一桩生意取下一个“响亮”的名字——“元华饭庄”,我就正式开门营业了!
开了门做生意,没有宣传是不行的,然而以我的懒,并没打算下多大工夫在这上面,在我看来,只要生意不亏本就行,我并没有太大野心。所以我只请人制作了传单在各条大街上散发,然后就是司空见惯的开业打折优惠的促销手段,前三天八折优惠。至于推出“折扣卡”和“俱乐部”制度,那是做长期投资。前者,只要在我这里吃满了十两银子就送一张九五折折扣卡,二十两银子送九折折扣卡,依此类推直到七折;后者,每年交纳二百两银子就能得到“会员卡”,凭卡吃饭每次都可以打八五折优惠。
真的都是简单的促销手段!我的本业是金融,虽然在英国学了一年商业管理,但那毕竟是皮毛,我不敢卖弄,很多学过的东西许久不用,也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能就着印象深刻的,卖弄一些现代人人人都知的小手段。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的方式,在这封建社会的大清朝却尽是些新鲜事物,闻所未闻,自然新奇不已。所以到我开店的那一天,店门前的大街已经被看热闹和尝鲜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而新聘请的大厨的手艺更是令人满意,我这家饭馆于是一鸣惊人。
尝到甜头的我、被眼前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的我、得意忘形的我,于是干出了一件令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后悔得想要跳楼自杀的蠢事——
我变本加厉,各种超时代的促销、广告、经营方式也纷纷面世,于是乎,我这家饭庄的名气居然越来越大!不单是平民百姓,慢慢地,富商巨贾、王公贵族们也纷纷光顾。
接下来的发展令我瞠目结舌。也不知是不是物以稀为贵,“俱乐部”的会员卡竟然被炒作到千两白银以上,折扣卡也是越发越多。名为折扣,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吸引顾客的方式。店里的消费本来定得就高出成本许多,就算打了折也是获利颇丰的。然而来吃饭的人却不知道其中奥妙,拿着打折卡,沾沾自喜自己占了便宜的时候殊不知早已被我宰了一刀。就这样,持卡打折的人越来越多,我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财产打着番地增加。
这个时候我已经感觉有点儿不妙了,因为我竟然开始忙得没时间吃饭。但没想到的是,我的苦难这才刚刚开始。
饭店客流量剧增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大问题——现有的楼面却不堪负荷了。客人来了却没地方坐,赶他们走吗?那我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于是我只好扩建了一层楼,让“元华饭庄”成为当时北京城少见的三层楼高建筑。
然而楼面的扩建也不能解决问题,饭庄里面仍然是人满为患,那些王公贵族更是蛮横跋扈,既不肯按规矩排队等候桌位,更不屑于跟平民同室吃饭,偏偏他们个个来头不小,我是谁也不敢得罪,无奈之下只能把旁边的一家客栈买下来,客房全部翻修成吃饭的雅间,把那些富商、贵族全都迁到那边享用,又把原来的饭庄三层楼全部改成大堂供普通百姓吃饭,情况这才有所改善。
不过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实在太多,套一句《康熙王朝》里的话:在北京城里你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着一个红顶子,很快那些雅间也都不够用了。到那里去的人个个都是官,个个有财有势,惹了谁都够我消受的,头痛之余,我只好将周围的民居都买了下来,打通墙壁全部重新翻修后成为一个个独立的雅房,又绞尽脑汁推出“贵宾卡”,一张卡价值千两黄金,只有持卡人才能在雅房中消费。“贵宾卡”限量发售,我的本意是通过这样限制一下来我这儿“找麻烦”的达官贵人们,谁知道人类自大虚荣的劣根性却让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一时间,“贵宾卡”成为可居的“奇货”,京城的豪门贵族居然以有没有买到“贵宾卡”来互相攀比,造成“贵宾卡”的供不应求。我只好亡羊补牢地在存卡发完以后就死不追加,任他们去争去夺,只要上门来的人数不要变多就好!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颇为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了。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堆得像山一样高,就算此时林逸风和紫玉都有了些基础可以帮我处理一些事情了,也免不掉我的脸日益向苦瓜发展的趋势。然而我的“霉运”还远没有走完。
就在我的饭庄在京城里闯出名号的同时,京畿各地的人们纷纷慕名而来,不啻令我的“苦难”雪上加霜。北京城里寸土寸金,已经没有扩展的空间,我不得不将饭庄从京城推广到京畿,又从京畿发展到整个北方。除了北京总店,京畿和北方各大城市都设立了分店,采取连锁经营的方式,仿效麦当劳,全国统一规格、统一服务。
至此,我的“元华饭庄”已然形成了一套系统。饭庄针对不同的消费群,分成了上、中、下三个档次,不同档次的环境、服务和菜品规格都不一样,自然消费也不同。你出得起什么价钱就能享受什么服务,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管什么档次的服务绝对让人体会到“宾至如归”的感觉。除了北京总店专门发给京城里王公贵族的贵宾卡,各种消费卡在各地的饭庄里都能得到,同样通用,只要你有卡,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得到相应的服务。
超时代的经营理念所造成的影响让我始料未及,然而没有时间让我懊恼和担心,“元华饭店”以我不能控制的速度发展起来,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