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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路漫漫有时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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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染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而已。
她先是揉了揉眼,才用双手撑着地坐了起来。顿了顿神,才能稍稍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昨天赶了一天的路,昨晚又迷迷糊糊地梦见了许多往事,断断续续地醒了好几回,现在估摸着才不过卯时,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抬眼看了看四周,她顿时就清醒了。
她……的马呢?!
她离开漠尔的时候太匆忙,便没有换马,骑的仍是出宫时的那匹。要到达漠北必须途经漠南,为了不撞上叶宸慕的军队,她便不敢走陵海关,走的是阴山的悬崖小道,原本五日便可到漠北,硬是给她拖到了七日。
因着她是日夜赶路,途中又没有马店,前几日还与伊莫图赛了两场。便也就累着了唯一的这匹马。昨个儿回到西鼋时她特意下了马走了一段,寻思着茫茫草原哪处才能栓马,寻着寻着竟让她找到了根树桩。她便将马牵在那了。
现在看着挣脱断了的缰绳,她简直欲哭无泪。若是没有了马,她便是走个十天十夜,也到不了陵海关吧!
一个多月后便是太后寿辰,她必须赶在这几天安排寿宴上大大小小的事物,如果耽搁在这,不仅计划不能实施,连宴会怕是也乱了套。
脑中有一瞬间想到叶宸慕,却立马被她自己否决。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包袱也不见了踪影。
包里只带了一些干粮和碎银,她倒不是心疼那些钱财,但想到这几天的伙食问题,便有些头疼。
四周还只是白茫茫一片,清晨的风还未把雾散开。白云染直觉地就朝北面走,因为往常这个时节,一般都会有商队从漠北回到中原,如果能够碰巧遇上,她便可搭一趟顺风车。
四周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便也看不太清脚下的路,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又没站稳,就这样直直地摔倒在地。
但好在草地柔软,她并没有觉得疼。
却听见前方有“吱”地一声尖叫,想必是吓着了哪只野兔,她苦笑着摇头,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马靴,靴面上湿漉漉的,是晨间的露水。
“姑娘你没事吧?”那男子朝她伸出了手,白云染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了他,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
“姑娘怎么孤身在此?”男子面容温润如玉,眼神中却透出鹰一般的犀利,白云染一听便听出他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中那淡淡的江都口音。
白云染也不答话,男子却笑了“姑娘不必觉得害怕,我同阿爸是从江都来的,授命保护一支商队,现在正准备返回江都,我叫赛尔德。”
白云染惊道:“你们是江都人?!”
塞尔德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强烈,却仍是点了点头。
“赛尔德,我叫白云染”不知是不是因为江都的关系,白云染觉得在茫茫草原上能遇到故地的人,虽不认识,但却十分亲切,便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赛尔德将“白云染”三字又细细地念了一遍,才道:“果真是好名字。”
白云染闻言笑了笑,便道:“赛尔德,我有个不情之请。”
“姑娘尽管说便是。”他也爽朗地笑了。
“刚刚听你说你们要返回江都,实不相瞒我是京都人,从京都来。现下丢了马,又赶着时间回去,如果赛尔德你不介意,能否让云染跟着你们进陵海关?”她说的真诚又礼貌,还微微弯了弯腰表示出自己的“诚意”。其实她早就知道,如果是商队,要从漠南回到中原,就必过陵海关。如今她没了马,自然不可能从阴山的悬崖小道回京,但若是走凌海关,不仅时日久,保不准还会被驻守在那的官兵们认出,但若是能跟着商队,混进陵海关简直易如反掌。
赛尔德闻言又是哈哈一笑“难怪姑娘一人在此,原是丢了马匹,若是姑娘不介意一路粗茶淡饭,赛尔德愿意送姑娘进陵海关。”
说罢便往前走去,白云染勾起一抹笑,忙抬起脚跟在他后面。
晨间的草地上湿漉漉的,又因着有雾,不一会便也湿了白云染的靴子。她有些不习惯地皱了皱眉,其实习惯草原生活的人,大都不会在意这些吧。
原来,她离开西鼋这么久了,久到连以前习惯了的事,现在都不习惯了。
她苦笑着,突然道:“赛尔德,你刚刚说你是江都人?”
原本一路无话的他明显顿了一下,才道:“算是吧,我出生在江都,在江都长大。但阿爹说,我身上流着西鼋的血,所以我也是西鼋人。”
白云染顿时一怔,脚步顿了顿,停止了前进。半晌才缓过了神,忙追了上去,扯住赛尔德的袖口道:“你竟是西鼋人!”
“阿爹是西鼋人,我自然便是。”
白云染疑惑道:“六年前西鼋就被大恒帝国灭于喀尔喀,你怎会是西鼋人?”
赛尔德闻言眼神一凛,前进的脚步也没停,反而加快了许多。良久才听他道:“阿爹年轻时便离开了家乡,去到江都,在那里遇见了阿娘,于是有了我。阿爹说他年少的梦想,便是闯荡江湖,想做便做了。离开西鼋时,他不曾想过这是他对于家乡的永别,没想到,西鼋就这样没了。”
他的声音有些隐隐的颤抖:“阿爹很遗憾没能再回去看看家乡,于是常常告诉我西鼋的美,西鼋的好,让我牢记。可是西鼋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了,即使后来多次来到这,听阿爹说这便是我的故里,我仍没有一丝兴奋与眷恋。”
白云染听着她的诉说,突然感到眼前模糊一片,他的阿爹同她多么相似啊!当年她便也想看看西鼋以外的世界,便这样离开了,可是却没能再回来了。
有泪从眼眶中滑落,她忙低下头,用手胡乱抹了下脸。
一抬头便看见正在草原上休整即将启程的商队了,赛尔德领着她到了他阿爹面前,向他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眼前这名男子显然已过不惑之年,却仍能看出他爆满的精神与强健的体魄。他朝白云染点了点头,将左手搭在了右肩上朝白云染鞠了个躬。白云染知道这是西鼋人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便也朝他鞠了一躬。男子微微笑着,命人牵了一匹马,待众人皆上马就绪完毕,便大喝一声,整支商队便缓缓前进了。
她和赛尔德骑着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方,一路有说有笑。行至漠北与漠南交界的库尔湖时,她突然下了马,朝赛尔德挥了挥手。赛尔德便毫不犹豫地下了马道:“白姑娘有何事?”
白云染朝他咧嘴一笑,拉着他朝库尔湖走去,边走边数着岸边的石头,当数到第六块时便停了下来,蹲下身不知在土里翻找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竟挖出了一支号角。
她宝贝似的用手抚去上面的泥土,又用水洗净,做完这一切后也不顾赛尔德疑惑的目光便将它递给了他。
“这支号角是我和阿华之前溜进帐中偷阿爹的,现下我将它送与你,便当做是报答你送我进陵海关的礼物吧。”
“你是……西鼋人?”
“是啊,我的阿爹是西鼋最勇猛的将军。他的箭术精湛,连号称百发百中的神箭手霍齐也不能与阿爹想必。”
“小时候我常常看见其他将军在比着射天上的雕,阿爹却从来不这样做。阿爹说,雕是草原的标志,是西鼋的灵魂。”
“西鼋于我来说……便像是前世的记忆一般。”
赛尔德一怔,伸手接过了号角。白云染微微一笑,朝他轻声道:“其实我叫莫瑶,因为这个名字被藏在了心里,便也就没人知道,你可是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哦。”
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催促他们跟上队伍,他们忙上马追上前去。
远远地便能听见赛尔德父亲在高声吟唱着: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