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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清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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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碧水苍山,葱茏玉树,粉桃艳李,这个地方他实在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这儿是微露山,他朝夕相对的微露山,也是他自出生之后一直呆着的微露山。
可是法阵启动失败之后,他怎么会被送到微露山呢?难道说招灵台还附加着地点传送这一功能?
心头的疑云还未完全散去,他腰间的白玉夔龙佩便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这块触感温润物相清透的玉佩,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团。
阿峥并没有去想为何白玉夔龙佩会在此时忽然发光,因为想不通的事情他一向都不会去多想。但他至少能想通一件事情,现在或许是运用此佩的最佳时机。
在五陵山歇息的那一个晚上,秦舒笑曾经替他看过白玉夔龙佩,而且还发现了一种更合适的使用它的方法。实际上他的原话是:这可不单单是除去妖气的法宝,它落在你手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若是能正确使用白玉夔龙佩,可用它屏蔽身上的全部气息,就好像把一个生灵从这世上生生抹去,而谁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阿峥笑了笑,然后把自身妖力注入玉佩中。
那玉佩发出的光逐渐从柔柔的白色变成了妖异的青色。
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呼吸、脚步声等所有气息都被一一掩盖,像是有一层温暖的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像是微露山,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里就是他的微露山。
因为他刚才在这里瞥见了一只头上长角的马状妖兽,他很确定在他清山之后这种妖兽就再也没有在微露山显出踪迹过了。
但是这里却很像是他的微露山,像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与他记忆中的微露山并无分别。
唯一的分别不在山水地势之上,而在清涵的丹房。
他记得丹房门口摆着的菊花盆栽早就被他在那一晚给踹翻了,花瓣洒得七零八落,没过多久就枯萎得不成样子了,可如今它们却安安稳稳地站在那儿,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更为诡异的是,丹房外界竟然有一层结界,而阿峥本能地感应到这层结界是他在那一晚给布下的。而在感应到结界的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跳了一拍,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在了瞬间。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倒回到了清涵遇害前的那个日子。而这里的布置就和那一天的一模一样。
是幻觉?是陷阱?是个恶劣无比的玩笑?
还是他真的回到了清涵死去前的那一天?
阿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可是他越是靠近丹房,就越是能从里面闻到一股味道。
而让人熟悉无比的味道几乎让他欣喜若狂地颤抖起来。
那是清涵身上的味道!
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阿峥觉得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随时都能蹦出胸腔,如果不是他的理智死死地克制着他的冲动,他几乎就在在下一瞬间化成兽形飞奔进这梦幻一般的屋子里。
他听老狐狸在很久之前讲过,时空倒流一般只有天仙级别以上的仙人在配合特定法宝的使用时才有可能达成,他暂时没有听过别的方法也能造成时空倒流。老狐狸是他在这世上最厌恶的一只妖怪,也是他在这世上最感激的一只妖怪。
因为老狐狸让他发誓做一件事,他才被迫在微露山的沁水湖旁呆了不少年。
但也因为老狐狸的种种刁难捉弄,他才有了这么多心眼,知道了不少东西。
不过老狐狸虽然见多识广,但也不是知晓万物。
他也有可能忽略了某些东西,比如说远古阵法。
能让神女镇守的阵法,如果只是招灵这么简单,那天界那帮子神仙也未免太浪费人才了。
也许招灵阵除了招灵以外,还有别的意外的功效,比如说让他回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身边。
阿峥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充满着牵强附会和不切实际,可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结局总归让人失望,他还是盼着清涵能够再度活着与他说话,就算那一句话是恶毒的诅咒,他也能听得心甘情愿。
或许连上天都不忍心再让他多受一分煎熬了,因为丹房里很快就传来了他朝思暮想之人所说的话。
“你有没有察觉到刚才忽然出现的那股气息?”
这是清涵的声音,清润如水,涵雅似风。但阿峥在狂喜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一个明确的现实。
清涵在和屋子里的某个人说话,但是阿峥却没有感觉到屋里有任何人或妖的踪迹。
看来这的确是个很善于掩盖和抹去自身气息的东西,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清涵的凶手。
与此同时,下一个问题又在阿峥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如果这个神秘来客真的要出手杀了清涵,他必要出手阻止,届时改变历史,逆转未来,又会发生怎样的恶果?
老狐狸从来没说过这些,或许连他也认为阿峥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
所以在这个时候,阿峥忽然有些想念那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狐狸了。
但是想念并不能在这个时候帮上什么大忙。
他还是决定先偷听一番,然后静观其变。
而事实证明,这是他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而与清涵的声音不同的是,这股子声音富有磁性,透着股果决坚毅的味道。
“那股气息的确忽然出现,但又很快消隐无踪了,故此那应当只是山中小妖的气息。”
清涵又开了口,不过只是一声无奈而绵长的叹息,像是一片落叶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当中,激起圈圈永不停息的涟漪。
“其实你本不必来此,我不会有大碍的。”
他似乎和这个神秘人关系很好,而神秘人来这里也似乎只是出于关心。
可如果事情真的朝着这样的方向一直和和谐谐地发展下去,阿峥才要怀疑这真是一场幻镜了。
“阴漓残忍凶暴,为一方大妖,我必要来看看你方能安心。”
神秘人看起来还是对清涵颇为关心,可是老狐狸常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而阿峥下山以后也深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清涵却很自信地说道:“他拿我当朋友,自然不会害我。”
这话说得阿峥心底一阵暖流涌过,他连唇角也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不管怎样,这趟下山查凶总是值得的。为了清涵,他到底也没有白费功夫。
神秘人没有再坚持,只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清涵笑了笑,却道:“炼丹成功只差一步了。”
在微露山期间清涵的确常常一个人闷着头皮炼丹,但是效果并不算很好。
他并没有告诉阿峥自己在炼什么丹药,只是严禁他靠近丹房,因为他一旦闯入,丹房内灵力气场变幻,就有可能使得丹炉爆炸。
看丹炉把清涵的衣服都烧得精光或许还不错,但是看丹炉把他自己烧成黑炭那就不好玩了。
所以阿峥一向都很小心,除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他几乎没有走进丹房的时候。
神秘人也道:“你准备材料准备了这么久,怎么也该成功了。”
清涵也爽朗地笑了一声,然后开了口。
他说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用的也是寻常的口吻,好像是与自己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起聊着他们的往事一样。
“是啊,九尾狐云泽的爪子和尾巴、蛊雕的翅膀和心脏,实在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到呢。”
阿峥的笑容忽然冻在了脸上。
他明明听得懂每句话,每个字,可是却仿佛一点都听不明白。
神秘人又道:“那些材料的确是花了不少力气弄到。”
清涵温和地笑了笑,就如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分别。
“云泽顾念他的弟弟和族人,我本来是没有把握引他下山的,可是没想到,他还是下来了。”
神秘人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清涵叹了口气,道:“他与我重逢之后,嘴上不说,心底却是高兴得很。那天我与他喝了许多菊花酒,直到我启动封妖阵的时候,他还在喝着酒。”
阿峥的脖子僵直着,像是已经不会转动了一般,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亮得骇人,死死地盯着那屋子,好像随时都会冲进去似的。
可是他却麻木地站在原地,仿佛和一个石雕木塑似的,仿佛那些句子只是蚊子拍打翅膀发胡扯的声音,钻进了他耳朵里之后又呼啦啦地钻了出去,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一开始接近云泽就是故意为之?
而他出卖自己的朋友,就仅仅是为了炼丹?
清涵又开始用一种游戏人间的轻松口吻说话,就好像他当初给阿峥说人间的趣事一样。那语调太过轻松寻常,轻松寻常得简直让他觉得可怕。
“当封妖阵启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就想挣脱出来。普通妖怪早就不能动了,可是他却能动,而且动得很厉害。可惜菊花酒里也放了东西,而那东西对封住他的妖力很有效果。”
“等他不能动的时候,就开始用眼睛瞪着我,但是却没有说话,连一句话都没有。”
“他是个聪明的妖怪,自然知道此时多说也没有用。”
清涵笑道:“他的确清楚自己的处境。而当我砍掉他一条手臂的时候,他还是死死得瞪着我,眼里都是血丝,好像是希望我开口解释什么似的。我当时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
“生辰快乐,云泽。”
清涵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是对云泽有些歉疚的样子。
“那天是他的诞生之日,他本该与他的弟弟一起度过的,可是他选择了去找我。”
神秘人疑惑道:“你是真心希望他快乐?”
“我自然是真心的,我是真心希望与他为友,也是真心要取他的性命。至少这样,他能在死前度过最快活的日子。”
“你总是这么慈悲为怀。”
“慈悲是应当的。我对着他说了一声生辰快乐,他终于说话了,骂了我一句畜生,然后我又砍下了他的第二条手臂。后来他一直都在咬着牙瞪着我,直到他再也不能看着我了。”
“那你是怎么解决蛊雕的?”
“那就更简单了,只需把它引出神女所在的五陵山就够了。蛊雕还不如云泽聪慧,只是一味地逞凶斗狠,直到我祭出捆仙绳的时候,他还一直问我是怎么回事。”
他用着调笑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出那些话,可这些话却足以让阿峥觉得毛骨悚然。
云泽与他是毫无关系,可是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谋杀着一心信赖着自己的朋友,这就是那个清涵,那个他一心一意想要维护着的清涵?
他不惜冒着打破誓言的危险下山,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
阿峥过去遇到过许多种危险至极的情况,但没有哪一种能和现在的情况相比。
如果这是幻境,那这将会是最糟糕的幻境,如果这不是幻境,那就更加毛骨悚然。
而他马上就发现,更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
神秘人道:“虽说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但是你差的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还没有得到阴漓的血肉。”
虽然已经有些猜到,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阿峥还是如遭电击一般,全身上下都猛烈地颤抖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手里攥得紧到了极点仍不知晓,而面上则是一片空白,如同一张任人描绘的白纸一般。
只是他平静得太过,反而有些诡异,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面一般,透着不祥的气息。
清涵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他与云泽蛊雕都不同,云泽与他一样聪明,但没他狠心,蛊雕与他一样狠心,但却没他聪明。我与他说了许多次人间的事,他都没有下山的兴趣。山上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动手,我的胜算不高。”
神秘人道:“他还是不放心你。”
“他的确不放心我。我试探了许多次沁水胡的事,但他却对湖底有什么东西只字未提。”
“你觉得湖底有那个人在?”
“卦象显示那个人就在这附近,我想不出有比沁水湖底更适合封印他的地方了。”
“好了,你走吧。莫忘了阿峥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神秘人的气息终于消失了,阿峥从头到尾也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过这也不要紧,起码有一件事他是确定了,因为这儿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幻境。最真实的幻镜也无法伪造这么多自然天成的灵力波动。
他走了进去,直到他看到清涵的身影的时候,才把白玉夔龙佩从身上拿开,然后狠狠捏碎,就好像捏碎自己与清涵的那一段美好无比的时光一般。
清涵诧异无比地回头看向他,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但却没有丝毫慌乱。
“阿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到附近的另外一个山头去了吗?”
阿峥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容颜,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忽然笑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逐渐变形,扭曲成狰狞可怖的笑容,像是有谁在他的嘴上生生砍了一刀似的。
那不是清涵式的斯文含蓄的笑,也不是云片一样贱兮兮的笑,是野兽般嗜血暴戾的笑。
他终于开了口,而这一开口,就足够让清涵心惊肉跳了。
“清涵,我祝你这一辈子都像云泽那样快乐。”
只一瞬间的功夫,清涵心底一沉,立刻明白了刚才那股气息是属于谁的了,也明白了阿峥忽然出现在此的原因。
但他还是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阿峥,无辜地挑了挑眉毛道:“云泽是谁?”
他嘴上这么说,手腕微动,却是吐出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来,紧接着,莲花列变成千朵万朵的小火莲,朝着阿峥飞去。
这是秦舒笑的招式——雨火重莲。
而他一使出便飞身遁去,一点也没有恋战的迹象。
阿峥知道他是要去和自己的同伴会合,但是他并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他吸收了雨火重莲,然后一一反弹了回去。
几朵火莲绽放在清涵的胸口,像是烟花那样绚丽多姿。
清涵那张失去了笑容和从容的面孔,如玩偶般扭动着的身体,不再飘逸的燃烧着的袖口,全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似的,在阿峥的眼里一一映出。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能确定杀死清涵的凶手是谁了。
他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用爪子往下一蹬,跳了出去,扑倒在了清涵的身体上,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像是在他脑海里回放了千百倍似的,做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再也不能够更完美了。
清涵脖子上、胸口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粘着在他那颗狰狞可怖的狼头上。
他最心爱的朋友在他的爪下一阵抽搐,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然后就渐渐不动了。
阿峥看着他从剧烈抽搐颤抖到逐渐没了气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给烧了个洞似的,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也许到最后连骨头都要烧融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眼前像是起了一层白雾,眨了眨眼睛,但是白雾退了下去却又很快涌了上来,逼也逼不走。
阿峥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血,发现清涵的血里混着他的泪。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血和泪混在一起尝这么咸,咸得他眼前起了更多的白雾,连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