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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三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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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峥只觉得这话一说出口他就立刻后悔了。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做好了打算,无论对方对他说些什么,他统统都当做是胡说八道,一律冷面相对,一一讽刺回去。
可清涵不过是不痛不痒地抱怨了几句,他竟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了一句他最不想说的真心话。对如今的他来说,说出这样听着刺心想着痛心的话,就好像把自己的伤疤给撕得血肉淋漓,然后再大大咧咧地展现给清涵看。
他几乎可以肯定清涵心中一定是乐开了花,就算不是乐开了花,清涵这厮也一定是在心底得意洋洋地冷笑着。至于他面上表现出来的是什么,那完全可以当做没看见。
所以阿峥这便准备转身离开,不打算再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
可是他还是迟了,多嘴的清涵还是说了一句。
就是这么一句话,几乎让他一蹦三尺高,就差撞到头顶的树枝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那样深厚。”清涵的嘴巴一旦张开就闭不上了,任何奇奇怪怪的话都能从他的嘴巴里蹦出来,然后将阿峥气得半死。
“我的确未对你坦诚相待,但是你也未曾将事事都告知于我。而且当你发现我要逃跑的时候,你连给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给我便直接杀了我。”
阿峥忍不住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只转过头来对着他说了一句话:“我若事事都告知于你,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当然能活。”清涵却道,“无论我们之间是谁先发起冲突,死的总会是我。”
他这话倒是说的没错,若是他没有绝佳的手段使得强弱逆转,从前的清涵对上阿峥那是必死无疑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些不一定了。
阿峥嗤笑了一声,又抚了抚额头,仿佛是想抚平上面的纹路似的。
“你说我没有给你解释的机会?其实我已经给了。可你非但没有解释,而且还出手偷袭我。”
清涵却毫不退让道:“那时我以为你是个冒牌货。”
阿峥冷眼看着清涵,那笑容中的讽刺愈发得尖利了。
“你的道理好像永远也说不完,但你的心太黑,一条舌头可洗不白,也许你需要多几条舌头?要不要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妖怪嘴巴里拔几条?”
清涵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翻完白眼之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忽然一转身,迈开步子开始小跑,似乎是要回去了。
阿峥忽然笑道:“怎么不说了?”
清涵回过头来道:“因为你把我看透了,我也把你看透了。”
阿峥莫名其妙道:“你看透我什么?”
清涵淡淡道:“我若为自己辩解一句,你便觉得我是装委屈扮可怜,我若指责你心狠手辣,你便反过来说我也同样心狠手辣,我若想和你讲正事,你便又觉得我是存心欺骗。事到如今我便什么都不说了,那你还想说什么?”
阿峥听着这话却忽然笑了,不过却不是满是讽刺的笑。
“你总算是不再假装自己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受害人了。”
“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这世上总会有人比我更悲惨。”清涵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仿佛有无声无息的黑暗如流水般默默而过,“不过你方才如此,足以看出你心中是有怨而无恨。”
阿峥眼前一亮道:“何谓有怨无恨?”
清涵笑了笑,随即侃侃而谈道:“其实你的恨意早就在你杀了我的那一刻宣泄完了,否则以你的性子,再见我之时只会再来一爪,只怕连骂我都懒得骂了,哪里还能因为我的话而心生动摇?而你出言讽刺,句句反驳,恰恰是在宣泄心中的怨气。”
阿峥眨了眨眼睛,居然被他说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就算他心中再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清涵的确是说中了他的心思。
哪怕是怒火滔天,恨意满满,在杀清涵的那一瞬间也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看着清涵在他爪下如玩偶般抽动不已的身体和因为窒息而呈现青紫色的面容,他余下的也不过是绵延万里的空虚,和从灵魂深处蔓出的疲惫和萧索罢了。
不管怎么说,他也杀了清涵一次,而对方终究没有对他先下手。
若清涵对他产生威胁,他仍旧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手,但他对如今的清涵虽有有连绵不绝的怨意,但却没有那般刻骨铭心的恨。
要恨一个人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而那对他来说实在不值得。
阿峥叹了口气,道:“我是看透了你,不过你也的确是看透了我。”
清涵道:“我之前以为自己看透了你,但其实没看透,如今才算是真正看透了。”
他本来想提一提自己的死,刺一刺阿峥,好让对方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这样以后谈判起来也对他有些好处。可清涵没想到阿峥简直就是个刺猬,在刺到他之前就先把自己给刺得透心凉了。
所以在这种没心没肺的小混蛋面前,还是别诉什么苦了,那只有越诉越苦的份。
阿峥笑了笑,但却难得地带着几分苦涩之意。
“你的话算是说尽了,我的怨气也着实宣泄得差不多了。”
清涵若是说别的话,那大可当做狗屁,但若是他要说些与沈谦有关的话,那姑且还是听听吧。
可清涵这时候却又笑道:“只怕我一说出来,你会觉得我在撒谎。你要是这么想,我的小命岂非又是危在旦夕?”
阿峥笑道:“若你每撒一句谎我就杀你一次,那你每天岂不是要死千万次了?”
他的话里好像带着刺,含着刀,但却没有带着什么杀气,显然是让清涵放心一说的意思。
清涵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将面见神女时说出的见闻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阿峥听得连连皱眉,但却并没有太过惊讶,显然是早已预料到那雍容华贵的神女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落落大方。
清涵挑眉道:“你何以知晓她的本性?”
难道那位神女对着阿峥也是一样地爽快?
“因为她就根本懒得瞒着我们。”阿峥淡淡道,“这位神女显然是料定了就算我们想对她做什么也是无计可施,所以干脆就懒得瞒了。我只是没想到她连你都算计了。”
难道这天底下神仙道士不该是一路货色吗?
“像我这种夺舍还魂的败类,仙界是不可能容得下我的。”清涵苦笑道,“若是天劫来了,多半也得落得和纪栖真一样粉身碎骨的下场。”
阿峥低头沉思道:“不过此事蹊跷重重,我实在想不出以她那样贵重的身份,何须用这样的手段来算计我们两个?我和你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只恶狗和一只臭虫,随手捏死也就得了,她这般九曲十八绕地作弄,难道就不嫌麻烦?”
清涵则摇头摆手道:“这世间往往是活得越久的生灵心思就越是难猜,也许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无聊罢了。”
阿峥却不以为然,他一向喜欢都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敌人的目的。虽说这样可能会活得很累,但至少会活得久一点。
接着他又问了清涵一个让他心跳加快的问题。
而能让清涵紧张的事情自然是与沈谦有关。
“你之前说过炼丹只为了救沈谦。”阿峥斜着眼瞥了清涵一下,仿佛有些怀疑似的,“莫要告诉我你不辞辛苦地寻药材,炼丹药,都是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份。”
清涵低低一笑,掩去眼里的流光万千,口中如同梦呓一般幽幽道:
“你就当我也是为了自己吧。也许救了他之后,就能了结我的业债。”
三百年前的老狐狸也好,三百年后的清涵也罢,一个一个的都想救这沈谦,这么一看,他倒还真是幸运至极。可他在那湖底呆了三百年,也生生受了三百年的折磨,不但无人相伴无人相谈,还身受妖化之苦,魔气嗜心之痛,日日夜夜生不如死。这样一来,也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该说他是倒霉了。
阿峥叹了口气,忽然感慨道:“你说你这药方是从玄清山的藏经阁内得到的,可你当真能肯定这药方能够救得了沈谦?”
老狐狸从未告诉他被混沌妖化之人还能够借助外物退除妖化。若是有这等好事,老狐狸当年就不会把沈谦留在微露山了。
清涵却用一种销金断玉似的声音说道:“万事无绝对,若是不放手一试,我又岂能甘心?”
他若不知道这法子还好,可一旦知道,又岂能视若无睹?但凡他尽力一试了,即便最后这法子失败了,他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了,那这一路上的苦痛折磨也算是有所值得了。
阿峥淡淡道:“这话倒像是秦舒笑才能说的话。”
只有在这个时候,清涵才与秦舒笑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似。
一说到秦舒笑,清涵的面上已退去往日的温润如春,唇边微勾,带起一丝冷意,似是在嘲讽着别人,又似是在嘲讽着自己。
可是如今的秦舒笑,当真会变成当年的师尊吗?
他越过三百年来见到我,所以他的过去便是我的未来,而你下山则是为了调查我曾经的死亡,所以我的过去又成了你的未来。
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因果,那我们三者之间,究竟谁才是因,谁才是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