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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遇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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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笑难得卸下一回小老头的面具,但又马上装了回去,与阿峥打闹一阵过后,他便拉着沈谦走到林中叙叙轻谈,这回阿峥知趣地走了开来。
也不知这对算不上是师徒的师徒谈了些什么,谈完之后沈谦竟先离开了。
阿峥诧异地看着秦舒笑独自一人从林子走出来,一脸困惑道:“你让他离开是去做什么?”
秦舒笑本在低头沉思,听了阿峥这话也是头也不抬,只淡淡道:“我只让他好好活下去。”
这话说了就等于没说,所以听了也似乎是白听。
可阿峥眼珠子一转,立刻就从这句话里读出了别的意思。
“你觉得他跟着我们走这一遭就活不下去?”
“就算前路无惊无险,他不也需要静养休息?”
秦舒笑抬头看向远方,忽觉前方的小路在草木的光影下愈发显得幽深难测起来。
“你对这点应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为何还要特地把他带来呢?”
阿峥凝眸看了他一眼,仿佛只是看了那么一瞬,也仿佛在他身上看尽了三百年来的光阴,。
他开了口,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神情郑重道:
“看着他的样子,让你想到了什么?”
秦舒笑淡淡道:“若我说什么也没想,你会否失望至极?”
“你心思一向都重得很,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想?”
阿峥忽然笑了,他这一笑,脸上的严肃就再也绷不住了。
“我带他来,不过是想让你看看走错路的下场。”
秦舒笑敛眉道:“他的错并没有清涵和纪栖真的那么大。”
阿峥却道:“我并没有说他是因为走错路而得此下场,他是因为别人走错了路而被连累至此。”
秦舒笑若有所思道:“我似乎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你天资极高,若能顺利回到三百年前,加以苦修,必能在道术上有一番成就,那时你若想做什么,便再无人能够阻止你。可正因如此,你的一举一动更需格外小心。”
说到这里,阿峥忽然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隐入树干的阴影之下,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因为你稍有不慎,不仅会累及自身,而且会牵连他人。”
“等到那时,无论你的声名,你的基业,还是你的徒弟,统统都保不住。”
旁人只知秦舒笑看上去老成通达,从容镇定,但只有阿峥能看出此人内心隐藏着的的烈火一般的冲动,他若是下定决心,咬紧牙齿,可是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舒笑凝神看了看阿峥,道:“我不知是该谢你还是该骂你。”
阿峥挑了挑眉道:“谢我就罢了,可你想骂我?”
秦舒笑道:“谢你煞费苦心地弄这么一出,骂你到现在还是对我不够信任。”
阿峥听了之后不但不恼,反而笑道:“谢得好,骂得更好。”
这话由谁说都显得怪异无比,可是由阿峥口中说出却是恰当的宜.
这一人一妖这便相视一笑,阿峥也站起身来,同秦舒笑一同走在了苍茫暮光之下。而在这微醺的日光之下,就连他们走过的路都仿佛被洒上了一层细细的金粉,而他们的面容,也仿佛浸沐于酡红醉色当中,然后磨平了一切锋锐和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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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笑最终还是去找了宁成风,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去的,和他去的还有两只妖,一只叫做云泽,一只叫做阿峥。
以他以往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叫妖类随同的。
所以若是换到从前,打死他也绝不会想到会有今日。
宁成风似乎也很惊讶,所以就忍不住细细地打量着阿峥和云泽。
而在他打量着阿峥和云泽的同时,阿峥也在打量着他。
他从未发现这世上有比秦舒笑和清涵更适合穿道袍的人,仿佛这人天生就是为了道袍而生的一样。
一身浅灰色的云纹道袍披在他身上,长一分则太长,短一分又太短,现在这样无风微动,广袖轻起,正是再合适不过,就连道袍上面的褶皱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他身上笼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芒,恰似一道月光流泻而出,那挥袖行路时,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清雅别致。不必矫揉做作,更不必故意为之,只一回眸,一抬头,便能让人体会到这真正的仙家气度。
不同于秦舒笑面部线条的刚硬,他的面部轮廓有些说不出的柔和,而且他的眉宇之间却透着一点淡淡的愁意。
阿峥不能确定有多少清愁汇聚在他的眉间,但他明白对方忧愁的理由多半就在眼前。
他看了看秦舒笑,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宁成风,仿佛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而云泽呢,他自然是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这些人了,当然他的目光也不止在宁成风身上,也在他身后的那个道童身上。
与其他人相比,那道童就穿得普通多了。
他长得倒也是清清秀秀的,可是就连这清秀也不能太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宁成风身后侍弄药草,在场诸人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而云泽却不知怎么的,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又多看了他几眼。
直到阿峥从背后轻轻捅了他一下,他才转过身去。
秦舒笑上前问道:“为何忽然传信给我说要回去?”
他显然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说话便也省了那些虚礼。
宁成风淡淡道:“你又为何带着他们前来?”
他问的是这句,可真正想问的却是另外一句。
秦舒笑自然是听出来了。
“他们自是可信之人。”
宁成风瞥了一眼阿峥和云泽,苦笑道:“是可信之妖吧?”
他的口气听不出好坏,周身也没有散发出杀意,但阿峥还是下意识地与云泽靠得近了一些,而离秦舒笑和宁成风远了一些。
秦舒笑微微一怔,随即道:“我倒不知你如此介意人妖之分。”
宁成风却轻轻摇头道:“我并非介意,我只是意外。”
他是在意外着什么?是意外少年时期的友人竟也可以如此豁达,还是意外着他找来的妖友竟偏偏是这两只大妖?
阿峥是看不出来的,而他看向云泽时,才发现对方一直在微笑,可那笑也不是清涵那样柔柔的,云泽的笑总仿佛带着刺,含着刀片,掩不下心中的锋锐。
不知怎的,他偏偏又在这时想到了那生死未卜的清涵。
不知道秦舒笑是不是偷偷地违背他的嘱咐,叫沈谦去看了清涵。
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宁成风与秦舒笑已交谈了许久。
云泽见他回神,便与他解释了一番刚才他们二人说的话。
原来宁成风先前曾经卜卦,通过卦象得知两天后便是重启招灵台的良机,故此才通知秦舒笑来此。
阿峥诧异道:“可要再启招灵台不是需要等待一段时日,然后奉上诸多祭品吗?”
就算那祭品准备妥当了,还有那神女把守着呢,难道宁成风事先和神女通了气?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足够穿透这个小小的房间。
而宁成风的目光却透过秦舒笑落到了阿峥身上。
“事实上,招灵台重启的工序,恰恰是五陵山的神女大人为舒笑准备的。”
阿峥的眉心剧烈地一颤,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神女的名字。
“你说什么?”
宁成风叹道:“你们离开五陵山之后,神女来寻过我一次。”
神女竟与宁成风有所接触?她对宁成风都灌了什么迷汤?
无论如何,此番宁成风召秦舒笑回来定是另有隐情了,他还得多加小心。
阿峥努力保持沉默,云泽却忍不住出声道:“而你便将事情与她统统说了?”
宁成风道:“当你见到她的时候,就会知道在她面前砌词狡辩是多为不智之事了。”
阿峥却道:“也许是你天生不会撒谎。”
宁成风看上去的确不像是一个会撒谎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隐瞒些什么。
宁成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的确不擅长撒谎,不过神女也不喜撒谎。”
她是不喜撒谎,她只是习惯隐瞒罢了。
阿峥暗暗地握紧拳头,同时也在心底冷笑。
然后宁成风转而面向秦舒笑,道:“所以有些话,我还是要同你单独说说。”
秦舒笑却坚定道:“我说过他们的可信,你但说无妨。”
阿峥自然是笑了,可云泽却似乎有些心虚似的轻轻摸了摸鼻子。他当初对秦舒笑是疑虑重重,不敢轻信,可秦舒笑如今却因为对阿峥的信任而如此看重他。
他看上去比谁都潇洒大度,却没想到在这点上竟不如看似老成死板的秦舒笑。
可因为某个家伙的警告,他总是放不下对秦舒笑的戒心。
宁成风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先叹了一口气。
而这叹息之后,往往就该是进入主题了,但是阿峥没想到他接下来会如此单刀直入。
“我想你们都听过淳熙当年的所作所为。”
就算是心里有所准备,秦舒笑还是因此话而有所触动,只见他微微低头,神情目光中似有暗霾笼罩一般,血色渐少,暗色渐多。
阿峥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正准备放开的时候,却发现他忽然拉住了自己的手,似乎是在作为回应一样。阿峥微微一笑,然后慢慢握紧。
“我想舒笑若是回去,定会清心修身,潜心修道,不会再蹈覆辙,造下杀孽。”
见秦舒笑毫不犹豫地点头,宁成风的面上也渐展微笑,但似乎是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面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
“但若是我告诉你,淳熙所灭的那些妖族,本会成为人族的心腹大患呢?”宁成风的话语里含着叹息,眼里却并无悲悯,“若我告诉你,你回去之后放过他们,他们便会逐渐壮大族群,在三百年后为祸人间呢?”
宁成风看向秦舒笑,步步紧逼道:
“这样你回去之后还会放过他们吗,舒笑?”
秦舒笑的身子已然僵住,阿峥也是听得浑身一震,心头警铃大作,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秦舒笑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去。
阿峥觉得手底在发冷,房间里明明暖和得很,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因为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正在他眼前一步一步地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