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兔》桃宝卷

1、第一章

　　除夕那天，姚大嫂很早就起床了。
　　她家就住在村头第一家，一开门就能远远看到被雪封了的常仙山。常通长，常仙即蛇仙，他们这个小山村一直流传着常仙山上蛇大仙的故事，靠山吃山，村民们对蛇大仙敬畏有家，从来没有哪户人家敢打蛇，甚至会上供以求大仙保佑他们打猎。
　　姚大嫂的儿子一直在城里工作，三年前回家来时，进山给老娘采药，没想到一去不回，村里的人帮着找了很多回，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姚大嫂的丈夫早年就死了，儿子是独子，没什么其他亲戚，儿子这么一死，姚大嫂立时像老了十岁一样。
　　直到半个月前，姚大嫂居然收到了一封信，是一只麻雀叼来的，落款竟然是她儿子，说除夕的时候会带着老婆孩子回来过年。
　　姚大嫂差点没吓傻，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儿子三年前根本没死，而是被常仙山上的大仙招了婿。
　　这一下真是又惊又喜，姚大嫂足足三天没睡好，想来想去，不管儿子讨了什么老婆，人能活着就是最好的。她悔恨了三年不该叫儿子进山采药，痛了三年英年早逝的儿子，这下知道儿子没死，就比什么都强。
　　所以姚大嫂在除夕这天，早早的就穿上了新衣裳，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一边给自己的小孙子打毛线帽子，一边等自己的儿子和大仙儿媳妇。
　　这么一坐就坐到了下午，帽子早就打好了，姚大嫂也昏昏欲睡了，还是没看到人影。她琢磨着，是不是儿媳妇白天不好出来见人，要等到晚上才卷起一阵妖风出现啊？可是她打小也听了不少故事，没说妖精和鬼一样白天不能出现呀。
　　姚大嫂正琢磨着呢，就看到村外那一大片积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红点，等到红点慢慢变大，姚大嫂才看清楚，那是个披着猩红色斗篷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姚大嫂下意识觉得这个和整个小山村格格不入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这个一身喜庆红色的女人不多时就走到了姚大嫂家院门口，离得这么近了，姚大嫂昏花的老眼才能细致的打量疑似自己儿媳妇的女人，她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和眉毛，即便是帽子也遮不去，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珠子泛着红色，看着三分像人，七分像妖怪，肯定是她儿媳妇无疑了！
　　姚大嫂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虽然说她辈分占便宜，但是蛇仙娘娘年纪不得比她奶奶还大啊。
　　但是大仙儿媳妇没等姚大嫂开口，就先跪了下来，说话半文半白的，“妾身白氏叩见婆婆。”
　　说话有气无力的，吓了姚大嫂一跳，忽然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你起来，我儿子呢？”
　　大仙儿媳妇眼中立刻留下眼泪来，气若游丝的道：“相公被妾身的仇家伤了魂魄……”
　　姚大嫂立刻一蹦三尺高，“什么？！”
　　大仙儿媳妇从怀里掏出一颗巴掌大的蛋，和一只小兔崽子，放在了面前的雪地上，“这是婆婆的孙子，和妾身为儿寻的补品。妾身即为姚家妇，愿拼了性命找法子为相公修补魂魄，家中不喜妾嫁为凡人妇，我儿只好托付给他的亲祖母了。”
　　姚大嫂看着那颗蛋，揪心的疼，想到儿子还有得救的希望，倒也安心了一点，“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孙孙的，你一定要早点带我儿子回来啊。”
　　“是，”大仙儿媳妇脸上一片坚毅，但随即又被仓惶之色取代，“仇家追来了，这里就托给您老人家了。”她最后看了一样雪地上瑟瑟发抖的兔子和蛋，旋身化作一道白烟飘走了。
　　姚大嫂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上前揪住兔子的耳朵提起来，再抱着蛋回屋子。

　　姚大嫂把在炕上捂得热热乎乎的亲手打的毛帽子倒着，把自己的孙子蛋放了进去，果然是妖怪啊，他嫂妖胎都未脱干净，小孙孙更好，还是个没孵出来的蛋。本来给小孙孙打的帽子，现在却成了他的襁褓。姚大嫂有心观察一下自己的小孙孙，也不知道长得像爹还是嫂，可看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味来，最后只好挠挠头，想这个蛋壳上的花纹还是蛮好看的。
　　看着这个蛋，姚大嫂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把帽子裹着的蛋放到了炕头。也不知道小孙孙什么时候能破壳而出，也不知道孵化的方法是不是和鸡蛋一样……
　　姚大嫂唏嘘够了，看着满地乱爬的小兔子道：“千万别拉屎啊。”
　　小兔子僵了一下，缩成了一团毛球。
　　这个又放哪呢……姚大嫂想了想，自家有两格鸡笼，就把其中一格拿来养兔子好了，这兔子得养到孙子破壳的时候呢。
　　姚大嫂想着，就揪着小兔子的耳朵，把它塞进了鸡笼子里，再丢了几片菜叶子进去，说道：“吃吧吃吧，小兔崽子。”
　　菜叶子有些焉焉的，但小兔子居然还是非常听话的嚼了起来。
　　“还挺好养的嘛。”在姚大嫂看来，能让妖怪儿媳妇说是专门养来给孙子补身体，那肯定不一般，说不定看起来普通，其实是蟾宫里的兔子之类的呢，没想到这么好打发。
　　姚大嫂喂完了兔子，又跑回去坐在炕上抱孙子了。
　　别人家的儿子早都结婚生孩子了，媳妇争气的娃都两三个，姚大嫂从儿子没失踪前就眼红别人家的孙子了，多想也能抱着自己的孙子啊。好在现在她也有了孙子，虽然是颗蛋，可仔细一想，那抱起来还方便呢。
　　姚大嫂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之前，把孙子照顾得圆圆胖胖的。

　　时光如梭，别人家的孙子活蹦乱跳的上了小学，进了初中，但是已经变成姚大娘的姚大嫂的孙子，还是一个蛋。
　　姚大娘一年给孙子勾一个绒线帽子，十来个帽子放在一起比，一模一样大，因为姚大娘的孙子一圈都没长大。
　　不但孙子没养大，儿子和儿媳妇也一直没回来，姚大娘每天只好对着鸡笼里的兔子感叹一下，“你说我儿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再说这只兔子，倒是大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也就是两只巴掌那么大。只是刚来时雪白可爱的兔子，在鸡笼里住了十几年后，整只却是灰不溜秋，还沾着鸡屎。
　　虽说姚大娘从来没心情给一只兔子洗澡，但这只兔子在村里太有名了，一般兔子的寿命也就是五到十二年，养得好能更长一些，这只兔子姚大娘养得那么糙，居然也活了这么久，真是名副其实的长寿兔。
　　而且这只兔子出了名的聪明，村里有小孩过来玩，喂它吃东西或者逗它玩儿，兔子一律头朝内屁股朝外，理都不理那些小屁孩。但只要是姚大娘来喂，不管姚大娘喂什么，兔子都吃，就算有时放出院子也不会跑出院子外，村里的人都说它这是老成精了。
　　只有这只兔子自己心里明白——没错，这只兔子有自己的思想——坑孙子啊！
　　姚大娘被村子里自古流传的故事影响了判断，加上看多了新白娘子传奇，第一次看到白氏，就认定了那是白蛇仙，而自己的孙子是那颗蛋。偏偏白氏忙于御敌，没能解释清楚，其实那只兔子才是姚大娘的孙子，白氏其实是只修行千年的兔子精。
　　被亲奶奶关在鸡笼子里的小兔妖其实有名字的，他叫小盛，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十几年没人叫过了。其实小盛生下来本是人形的，他母亲是千年大妖，父亲是人类。
　　要知道，为何所有妖类修炼有成后要化为人形呢，当年女娲造人，就是选择了最好吸收天地精华的形态去捏造，使得人类修道向来比妖类更容易得证正果。
　　白氏怀孕的时候，悉心养胎，将腹中胎儿纳入修炼循环，开启灵智。因此小盛这个人妖混血，天然便是道体，生来就有修为。之所以现在困于原形，却是白氏那时为了敛住他的气息，不让强敌发现自己儿子，才施法困之。
　　白氏当然不会让儿子一直保持这个形态，没有任何力量太危险了，所以她还留有后手，盗来一枚灭蒙蛋，灭蒙属阳，兔精性阴，只要小盛吃了，自然就能破开身上白氏下的禁制。而这一切，都会发生在白氏将强敌引走之后。
　　再来，白氏知道儿子年纪小，性格跳脱，怕婆婆制不住，又给两人以血亲为媒，设下言灵禁制，但凡姚大娘说的话，小盛都必须听从，这个禁制符合了天地人伦，小盛就算再修炼一百年，也破不了，
　　白氏为了儿子殚精竭虑，自认为算无遗策，可没想到，断在姚大娘这一环——人家压根不知道哪个才是孙子！她以为蛋是孙子呢，孙子要吃兔子肉也得等到孵出来，所以小盛愣是作为备用补品，在鸡笼里住了十来年，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都十来年了，就算一开始小盛再抓狂，现在也学会平静的一爪子把隔壁探头探脑的芦花大公鸡扑开。他虽然困为原形，但终是兔妖，耳目比平常凡人聪敏百倍，平时就懒洋洋的趴在笼子里，听一听周遭的声音，不是蜚短流长的八卦，就是电视机里的节目，也算苦中作乐了。
　　最苦的就是吃了，小盛不愿意吃那些凡人小孩喂的吃食，但是亲奶奶喂的都是些剩饭剩菜叶，小盛根本不想吃，架不住姚大娘说一声吃，言灵发作，小盛只有乖乖吃的份，真是苦不堪言。小盛只好每晚祷告，期盼母亲快些回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