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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惊天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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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什么交易?”
“这样——”
“等等,”桀打断道,“这里风大,我们回去说。”
“回哪里?”薄媚眨一眨眼,“哦哦哦你说回墓里是吗?嗨,你看你,防我不成?我这单枪匹马的,还能从你们这一大帮人眼皮底下逃走了不成?”
桀挑眉看她:“怎么非但不哭,心情还大好?”
“有吗?”薄媚也挑眉,“没吧……其实我本来就是这样热情似火的,之前刚醒来当你是坏蛋,才心存防备的。如今看你还蛮好说话的,所以决定放下戒备跟你畅聊一聊。”
……才怪。要不是为了套话,才不会笑脸对他。这个鬼魅,杀了乐邑的人,其他方面还不知多么十恶不赦。单单杀姜丛一条,就永远别想她原谅。
“你是说,你现在喜欢我了?”
“……”这个人,说起话来怎么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呢?如此非此即彼的思维,还真是一个小孩子。
薄媚支吾说一声“嗯”,桀笑得有些天真,竟欢欢喜喜来牵她的手,拖着她同乘步辇,要侍女们抬他们回墓道中去。薄媚深知自己算不得瘦子,甚至可能比桀还要重些,这样给那些纤纤弱质的金衣女子添加负担,十分于心不忍。生怕她们走着走着被压垮了。于是屁股半悬空着都没敢使劲坐。
好在女子们身手都十分了得,抬两个人上楼不在话下。
要说这陵墓也真奇怪,她所见过的所有陵墓均是地宫,此处却是上行进入甬道。料想方才那处四面环水的洁白厅堂便是传统意义上的祭堂或灵堂了,用来供奉牌位……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了。而之前公子桀之所以大言不惭说“只要你找得到离开的路”,原来是拿准了,她就算找得到出口,也是死路一条。要想活着出去,除非至少九个人同心协作,并要有能耐触动顶上的绿玉麒麟。
……薄媚斜眼睨桀,心道,他倒是对手下人的忠诚颇有信心啊,怎知不会有九人同时背叛他而出逃呢?
桀目不斜视,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淡道:“她们不会背叛我。谁都不会。”
“哦?如此自信?”
“因为背叛我,就是背叛她们自己。不仅如此,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都会拼死护我性命。所以,你不必费脑筋想如何置我于死地。”
“……哦?”果然会听人心声?还有,这么自信,难道他有特别的收买人心的技巧?
“说吧,如何交易。”
“……是这样,我呢,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你想要我的眼泪,也除非我自己情愿,否则死也不哭。所以,你也不必费脑筋想如何刺激我。”
“那么如何?”
“听说你无所不知?”薄媚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认真回答。我若满意,就为你流一次泪。”
“好。”步辇已停在了八棱宫殿的水池旁,水中映着漫天星辰,“知无不言。”
“首先,你为什么要我的眼泪?”
“为治顽疾。”桀捧了捧心口,仿佛有些发痛,“你也看到了,我生来异于常人,不仅相貌,内里也是。我的五脏六腑,生来无一处完整,全凭药物苟延残喘。刚一诞世,便被巫医断言,说活不过三岁。”
“可是你活到了现在。”
“那要多亏我幼时的师父,他是一名绝顶毒师,用毒为我续命。”桀微垂眼睫,看怀里困顿不已的小狐狸,“然纵是如此,师父也说,我活不过人生中岁星第三次行经玄枵天次。我的心,早已被毒药侵蚀,千疮百孔。”
薄媚无言,心里默算年头。桀看她认真的模样,轻笑,指着池水道:“你看那池中……对了,你是岁星转世,想必识得哪一颗是你的本命星?”
薄媚立起,观察水面。水面如镜,映着天井里星罗棋布。水池底部仿佛用荧光划分出黄道十二次,从这角度看去,十分明显。东方第三格正中,有一枚异常明亮的星辰,泛着诡异的红光。那便是岁星了。薄媚点头道:“我认得。今次岁在寿星,还有大火、析木二次,便又是一个轮回。距离玄枵之年,还有四年。”
“那便是我的寿命。”
薄媚愣了愣。原来他是一个将死之人,且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寿限。这样的人……何其可怜?是从几岁起,开始数着日子过活?心里该是绝望的吧?纵使明知他可能是罪大恶极,也不由得几分心软。他还小。薄媚沉吟一阵,道:“我的眼泪,可以救你的命么?”如果可以,拿去好了。
“我也不知。”桀淡声道,说得那样平静,不知是毫不在意,还是习以为常,“只是想试试而已。多年来,我已试过了这世上几乎所有的药,甚至所有的毒,都没有作用。就连传说中十分难求的海外秘药心头血,也寻来一试。无用。听闻岁黓公主使用过心头血后,眼中流出的泪水是红色的,而我拿此药与人试用,并未有人眼泪变色。故而觉得新奇,想拿你的泪来一试。”
“是这样么……”薄媚点点头,又道,“第二个问题,你是哪国人?”
“无国。”
“也就是说,并非悬花本土人?”
“呵,聪明。”
“生于哪国?”
“鸾洛。”
“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来了,你与慕广韵是什么关系?我听到你唤他……外甥?”
桀颔首:“我生于鸾洛王室,与慕广韵的母亲同父异母。然自出生那日起便离开父母,随师父生活。故而算不得鸾洛王室中人。我与他,只有这层血缘,并不熟悉。尤其自鸾洛国亡后,便天南海北,各自东西了。”
薄媚其实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被父母遗弃的,不过还是忍住没问。别揭人家伤疤不是,再说触怒了眼前这人,万一他一个冲动把自己大卸八块或者腌制毒药呢?薄媚点点头,又点点头,继续发问:“你说你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还问?”桀蹙眉道,“说好的眼泪呢?”
“咳,我还没问痛快呢,你急什么?”
“耍花样?”桀挑眉道,“也是我大意,没跟你约定答几个问题。”
“既然没约定,那我问你就答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我情绪上不来,也哭不出来啊。”
桀轻笑,仿佛笑她无赖,默许道:“你好像很关心我啊?都不问问关于自己的事情?”
“就要问了。”薄媚整理一下思路,“桀,你可听说过我的娘亲?”
“姬铭。”
“正是。我想问,你是否了解她的过去?嫁给父皇之前的过去。还有,关于她的孪生姐姐,我未曾谋面的姨母。”
“姬钧姬铭,这一对姐妹,在二十多年前,可是名动天下的风云人物啊。”桀一脸追忆,仿佛自己切身经历过那段时光。薄媚觉得好笑,他分明只有十几岁,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也许是经历使然?将他磨砺得有些沧桑?
不知隔了多久,桀才娓娓道来,讲起那些不知真假的往事。
姬铭姬钧双生美姝,容貌酷似,一样的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名声乍起,是因十四岁时林钟国歌舞乡秦楼中一曲《伊人舞》,一红衣一白衣,传说美得摄人心魄,从此名扬四海,一发不可收拾。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而此二女的上家却是个从不露面的权贵,当然二女身价也是异常的高,不是谁想见都能得见的。唯钱权俱全,且肯千金轻一笑者,方可窥得一眼芳容。
从此王公贵族纷至沓来,秦楼门庭车马喧嚣。其中便包括时为乐邑太子的薄鄢。
说到此处,桀笑对薄媚道:“要说你的父皇,无才无德,无勇无谋,年轻时却端的是一表人才。风流俊雅,又出手阔绰,加之身份尊贵,想拥美人共度良宵,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你何以这样说?我的父皇,也是夜以继日操劳朝政的!”薄媚不喜他这样说她的父皇,就如世人口口声声指责座上昏君,他们人云亦云,有未真的体谅过天子的辛苦?于是当下有些动怒。
桀但笑不语,心道昏君便是昏君,无能便是无能,再如何辩驳,也改变不了事实。可怜薄媚身在局中,被蒙蔽双眼,总有一种保护家人名誉的欲望。桀不接此话,继续讲道——
当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除了第一次《伊人舞》,姬钧姬铭再没有同时出现过。便有传言说,两人中一人沦为舞姬,一人跟随了她们那神秘上家。更有传言说,姬钧姬铭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故弄玄虚的噱头。
“那不可能。”薄媚道,“夙白的母亲绝非我的母亲,这一点是肯定的。所以一定是两个人无误。”
桀点头,继续道:“接下来的也都是传言——薄鄢与姬铭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此时因朝中变故,薄鄢回了乐邑一段时间。再来时已登基帝位,履行诺言迎娶姬铭入宫。而姬钧嫉妒妹妹平步青云,便害死了妹妹,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薄媚心头巨震。这一切……果然跟夙白说得环环相扣,煞有介事。难道事实果真如此?难道四年的侥幸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可还是,不能相信。不相信。
“那便是你的母亲,现在乐邑皇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姬铭姬夫人。”
“几分可信?”
“你愿信几分,便几分可信。”桀幽幽道,“眼见未必为实,一切都有可能是幻象,哪怕如影随形半生。薄媚,人心险恶,世态炎凉。这世上没有谁是纯善的,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有不为你所见的阴暗面的。你也不必惊奇,也不必害怕。这便是人间。黑暗丛生,才是真实。”
所以娘亲真的有杀死夙白的理由,所以早在曾经的曾经娘亲就已经手染亲人的鲜血……了么?为什么还是不信。
“你别这样一副沉重的表情,杀个人罢了,稀松平常。这没什么可惊奇的。还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妨告诉你——鸾洛国的灭亡,也与你的父母亲,脱不了干系……”
“……什么?”
突然感觉头痛,头痛欲裂。薄媚想起来,这几个月来发病周期好像越来越不规律了,频率也有变高的趋势。明明前几日在回乐邑的路上刚刚发过病,本以为眼下比较安全……急切地寻找醒来时所在的房间,却有些晕头转向,找不到路。桀看她抱着头团团打转,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原来你发病时这样狼狈?真是,比我心痛起来都丑……”说着便笑了,笑得不合时宜,却很狷狂邪魅。仿佛这才是他第一次真心的笑,带着嘲讽与讥诮,还有一丝莫名的满足,还有半分微不可察的同情。
“桀……”薄媚走投无路。
“要什么?”
“我的包裹……”
“包裹里的记忆簿是吗?”
“是,记忆簿,还有,银针……”
“想要吗?害怕丧失记忆吗?”桀慵懒靠着步辇,笑道,“你求我啊。”
薄媚愣怔,突然发觉大事不妙。此刻犯在别人手里,若是他执意不肯给她记忆簿与银针……那么难道,就要在此失忆?彻底失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平生第一次,濒临失忆,记忆簿攥在别人手里。当下方寸大乱,不知所措。若是这样放任,待她一觉醒时,记忆就会被清空了,二十一年的记忆,全部消失。她会变成一个六亲不认、没有回忆、没有灵魂的人。从前也曾想象过那样一天,好比鬼魅,还是孤魂野鬼。那是何等的可怕?
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又转身在墙壁上一寸寸摸索,摸索有无门的痕迹。无果。
“宁可失忆,也不求我?”桀缓步走来,看着已昏昏沉沉靠坐在墙边的薄媚,俯身捏住她的下巴,道,“岁黓公主,果然铁骨铮铮。这可是你全部的记忆,求,还是不求?”
薄媚闭眼不语。他若成心为难,想必求也无用,白白受辱罢了。到了眼下,只好认命,好歹保留尊严。她闭着眼,努力回想着生命中至为重要的往事,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它们一一刻画在脑海深处。母亲、父皇、还有……许许多多。待到明日醒时,但愿还能依稀记得他们。记得一分,也好。
“当真不求?”桀仍幽幽地道,“薄媚,你瞧——我看到你的记忆,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流逝。喏,五岁、八岁、十二岁……晨曦宫里的枇杷树,父皇娘亲的宠溺呵护,清影殿前的白桐,还有……云和山上的望穿《秋水》……”
望穿……秋水?薄媚心里惊了惊,好熟悉的感觉。突然好像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满心的慌张无措。但是……丢了什么东西呢?
想不起,寻不回,好像现在正在消失的其他点滴记忆。薄媚闭着眼,终于颤抖着淌下一行血红的泪来。
“终于哭了。”薄媚听到他叹了一声,便有湿热的感觉覆上眼角,沿着泪痕一路舔舐到脸颊。
昏昏沉沉,好像失去意识了……而后有书本掷到身上来,桀的声音道:“你的记忆簿。我到底不想看你变成一个傻子……”
仿佛有人将尖细的东西刺进后颈,酥麻疼痛的感觉微微唤回了神智。薄媚看到金衣盲眼男子跪在一旁,虽看不见,却娴熟地提自己扎着针。
于是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开始匆匆翻看记忆簿……
因为惦记着今天从公子桀口中探知的消息至关重要,又反复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以图牢记。
睡了不知多久,云里雾里做着不知名的梦。隐约听到耳侧有人在轻声唤她:“媚媚,媚媚,醒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很熟悉的声音,但梦里分辨不出是谁。只觉得熟悉到入骨入髓。薄媚想,还是睡吧,这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