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缠龙，右描凤》鲁庵

2、第 2 章

　　“不见不见！”风二被打扰了兴致，很是不耐烦。

　　风三清却极有耐心：“两位钦差奉旨从京中日夜兼程，连夜赶到药王谷，必然是有要紧事。谷主不在，少谷主便见一见吧。”

　　风二这会儿头晕目眩，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尸。可风三清在药王谷已有十载，是李易水极看重的人，平日里对自己如父如兄，极为照顾。他也从未驳过这位管家的情面，再有万般不愿，也不好拒绝。

　　于是，众星捧月回到嫏嬛阁。

　　风二见到两位钦差的时候，大为失望。

　　文士打扮的孙翰林是个吊眉毛的干瘦老头，大约是赶路赶得急了，抖着两撇老鼠胡子，气吁吁地被人扶进来；藏蓝色劲装的林将军是个络腮胡的肥胖武人，也就腰间挎着的刀鞘上镶了块明晃晃的宝石，还算值点银子。

　　两人身着便装，连个随侍都没带，再加上鞍马劳顿，很有些狼狈，全没有戏台上装扮华丽、威风八面的官家做派，和平日来去的寻常百姓、江湖中人也没什么两样。

　　苏莞摇摇晃晃上前给客人殷勤倒茶，到了跟前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两位钦差大人一直端着的凝重神色终于在瞬间裂开。苏小公子自己却毫不在意，嘻嘻笑着回到少谷主身旁坐下。

　　孙翰林和林将军也没想到药王谷的少谷主竟是个年纪不大的俊美少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办这趟差事。

　　风二耳中听着钦差啰里啰嗦地说着客套话，什么此次前来原本要拜见名闻天下的李谷主，可惜无缘得见云云，更是没了兴致，站起身抱了抱拳：“对不住，我师父不在……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来，让钦差大人白跑一趟。这会儿天有些晚了，虽说我药王谷客舍太过简陋，两位大人请将就歇息一晚，明日再回京吧。”

　　话说完，林将军手扶刀柄站起：“我等乃奉旨前来……”

　　“啊，有圣旨？”风二恍然，“我替师父收下，两位大人也算交了差。”

　　见风二摊开的手掌直直伸到自己面前，林将军显然从未遇到过这等超乎常理的状况，一时无措，刚涨红的脸膛又开始泛了白。

　　孙翰林已笑呵呵起身，将林将军按坐下来，道：“说起来本官与林将军前来药王谷乃是奉的密旨，原不必遵循那些仪礼。”说着，取出一只黄绫包裹着的小匣子，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到风二手中，“这是圣上密旨，本官……我不便宣读。少谷主接了旨，这便……”

　　他看了看眼前这位嫣红的双颊、乜斜的醉眼，改口道，“我等先行回京复命，少谷主也请早些起程。”说着便抬袖告辞。

　　没等药王谷开口留人，孙翰林已拉着林将军大步朝外走去。

　　苏莞抢着替管家把人送出了门。不一会儿回来说，两人竟漏夜赶回去了！

　　诸人面面相觑，都觉着京城来的这两位钦差大人不像是来宣旨的，倒似好容易将烫手的山芋扔下，火烧屁股似的落荒逃了。

　　“什么起程回京？”风二一脸莫名，完全没有听明白孙翰林方才说的什么，茫然看向风三清。

　　风三清先头询问过钦差的来意，可两人都说要面见少谷主才能详禀，这会儿也有些诧异。

　　“少谷主可先看过密旨。”

　　风二点头，将匣子递给薛生白：“小白你帮我瞧瞧。”

　　薛生白微微一笑，打开匣子，见里面有一块折叠成四方的白绫，轻轻拈起抖开，默读了一遍，说：“宫中有人病重，请药王谷遣人前去诊治。”

　　“谁病了？”

　　薛生白摇头：“只说宫里人。”

　　“宫里不是有御医么，为何偏要药王谷去人？”风二觉着奇怪。

　　忽然，薛生白咦了一声，从匣子里又抽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笺，见上头画着一枚样式古怪的圆环，疑道：“这像是指环……”

　　话没说完，眼前灰衣一闪，小笺已经到了风三清手中。

　　他的速度极快。薛生白都没看清这人是怎么出手的，东西已经到了对方手中，不由心下暗惊，下意识退了半步。

　　风二好奇，凑过去问：“你识得？”

　　风三清将那纸片收起放入自己袖中，斟酌道：“是宫中一位贵人之物，谷主多年之前曾入宫给她医过病，是……谷主的故人。”他望向风二，“京师繁华热闹，不亚于烟柳长青的江南。少谷主在这药王谷住了这么多年，大约也腻了，不如趁此机会出去逛逛。”

　　风二听他这意思竟是希望自己去的，一时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偏着头打量他。风三清的僵尸脸如常的一无表情，目光中却隐约含着笑意，颇有鼓励之意。

　　风二便有些为难，嗫嚅道：“你知道我医术远不及师父……”

　　风三清自然知道他向来偷奸耍滑，躲懒懈怠，李易水的本事没学到三成，心下暗笑，却道：“无妨，只是去替谷主探望故人，原也用不着咱药王谷风神医出手。”

　　风二听他说得有理，便欢喜起来，张开手臂朝众人划了个圈儿：“好，少谷主明儿带你们去瞧瞧皇城的花花世界！”

　　众人散去，薛生白等人自回揽春园，只剩了苏莞扶着风二回房睡下，看他扶着额头极不舒服的样子，有些担心：“今晚要我留下照看吗？”

　　风二直接摇头。苏莞叹了口气，帮他放下床帐，一步三回头离开。

　　嫏嬛阁从来不留人过夜。

　　偌大的院子，到了晚间只有少谷主一人住着。

　　风二透过层层薄纱望向窗外，浑圆的银盘从云层里钻出来，亮得有些惊心。他缓缓合上眼，喃喃道：“又是十五了。”

　　一切如期而至。

　　抽丝剥茧般的痛，从丹田之中缓缓升起，一点一点弥散到四肢百骸。他慢慢蜷起身子，咬紧牙。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微风飒然，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前，挑开床幔，俯身看向榻上蜷成一团的单薄身影。

　　风二的眉心已经拧成一团，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正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察觉到动静，他勉强睁开眼。

　　此时，他所有的意识都用来抵抗疼痛，眼前发花，看不清晰，只觉着这是自己极熟悉极亲近的人，脱口叫了声师父，嗓音已经沙哑。

　　来人也不出声，从被中拉出他的一只手腕，两指轻轻搭上腕脉，混乱的脉象让他倒抽了口气，不敢再试。

　　皱眉思索片刻，起身到床头小柜中摸索，很快翻出一只小巧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三颗血红色的丸药果然一个不少，低叹一声“你这是何苦”，随即取出一颗喂入风二口中，助他吞下。

　　风二有心推拒，身上却已没有一丝力气了。

　　这人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包打开，数十枚银针整整齐齐排列着，他掀开被子，拈出一枚，隔着中衣翻手扎入膻中穴，再取一枚，直入印堂，随后，手指连动，施针速度越来越快，不消片刻，针包已经空了。

　　他深吸口气，将风二扶起，双掌抵在他后背气府之上，用真气护住心脉，缓缓疏通引导翻江倒海一般的内息，头顶一道白气袅袅升腾，看起来很是诡异。

　　一直过了多半个时辰，查觉风二体内混乱的内息渐渐平息，才一点点收了真气。

　　“少谷主，风三清明日打算离开药王谷了，我今晚本是来辞行的。”

　　话说完，听到榻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目光柔软下来，三指轻轻拂过风二的昏睡穴，看着他沉沉睡去，放下床帐，起身走到桌前点燃了灯烛。

　　他侧身坐下，提起茶壶倒了杯茶，缓缓喝一口。跳跃的火光映出这人木然的脸庞，只一双黑沉的眸子慢慢透出森冷的寒意。

　　忽然，他阴沉沉道：“看够了么？”

　　周围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窗格微动，一道修长的身影轻飘飘翻进来，落在房中，衣袍素白，竟是薛生白。

　　“风管家辛苦了。”他走到风三清对面将手中托盘轻轻放在桌上，盘中一碗汤药一滴都没洒出来，“我让人给少谷主熬了醒酒汤，不过，这会儿已经凉了。”

　　“你功夫不错。”风三清淡淡道。

　　薛生白微笑：“管家过奖了。”

　　他神色轻松，心中却极警惕，双手暗暗提气护在胸前。眼前这人功力深厚，医术精湛，只怕不是一个药王谷的管家这么简单。

　　这时风三清缓缓道：“我查过你，峨眉唯一的男弟子。其实只是个猎户出身的记名弟子，平日里不过打打杂，守守院子，没学过多少峨眉派的功夫，甚至连个师父都没有。那么，你身上的这些功夫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问得轻描淡写，薛生白却已是震惊万分。这人竟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见他不答，风三清微微冷笑。

　　薛生白防备地朝后退了一步。

　　陡然，一道极细的乌金索蛇一般从风三清袖中窜出，隔着桌子点在了他的胸口。

　　薛生白猝不及防，根本没来及闪避，就已动弹不得。下一刻，风三清冰冷的两指扣上了他的咽喉。

　　“换句话说，你到底是谁？来药王谷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