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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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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二被他深情得如一汪水般的目光望过来,忍不住暗暗哆嗦一下,忙低头拖了只鸡腿一口咬上去。
这时忽然有锦华宫内侍前来,传贵妃娘娘话,说要见见侯爷的客人。流熙喜道:“娘娘醒了?”跳起身就要走,内侍指了指风二笑道:“侯爷,主子要见这位风公子呢。”
流熙回身捉了风二的手腕:“我和他一起去。这次回来,还没见过娘娘!”
风二方才饿得紧了,正闷头狂吃,突地被扣住手腕拉起,顿时一口风鸡咕咚一声滑进了喉咙,一路顺着食道直卡到底,他捏着脖子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怔然看着流熙。
“去哪里?”
内侍站着不动,为难道:“主子吩咐,只见风公子一人。”
流熙忽然道:“娘娘怎么知道我这里有风二这个人?”
内侍一愣,讪笑:“侯爷今儿在大街上的举动,如今京里不知道的怕是不多了。”
消息传得倒真快!快到自己人没进宫皇帝就先知道了,快到连整日昏迷着的贵妃娘娘一醒来就已经知道了。侯爷慢慢冷下脸,方才的温柔深情一扫而空,目送着风二被内侍领走,一脸肃杀。
风二被冷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忍不住在肚中暗骂,特么的这美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跟着内侍走过长长的回廊和弯弯曲曲的小径,终于到了锦华宫。
人还没到寝殿门前,浓重的药气就扑鼻而来,呛得他嗓子眼一阵麻痒。轻轻嗅了嗅,居然辨别出种种都是续神吊命的霸道药材,更是暗暗心惊。内侍轻轻推开殿门,却不进去,低声道:“公子自个儿进去吧,娘娘在殿中候着呢。”
风二看向黑漆漆的殿门內,里头竟是连灯都不掌,心中有些嘀咕。不是说皇宫大内是天下最奢华不过的所在么?怎么二皇子住的地方清贫如洗,这贵妃的寝殿更是穷得连灯油都用不起。
内侍在身后连连催促,风二只得一咬牙一闭眼跨进了门槛。就听到内侍在他身后提着气禀报:“主子,风公子到了。”
内殿有人轻声咳嗽一阵,低哑着声缓缓道:“进来吧。”
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这人只说了三个字,就如同一口气断在半路险一险就会续不上一般,让人揪着心。
他慢慢别过去,才发现内殿还有些光亮,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进了内殿才发现,这里并没有燃灯,只在四壁嵌着几颗硕大的夜明珠,葳蕤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照出模糊的轮廓来。影影绰绰能看到锦榻上床帏半掩,传来沉重的喘息声,有人正睡着。风二慢慢凑过去,榻上那人却突然低低笑了声:“没吓着你吧。”
这一声低笑虽然带着重重的气喘,却已听出中年女子的温柔嗓音来,风二顿时放下了心,跪下见了礼,没等对方说话就站起身,问:“您真的是贵妃娘娘?”
“是,”女子沉缓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听说你是药王谷来的神医?怎么瞧着也不像啊?”
饶是少谷主脸皮厚得赛过城墙,可对“神医”的称谓到底有些顾忌,忍不住咳咳两声,道:“小人学不及师父万一,不敢妄称神医。”心道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若是堕了师父和药王谷的威名就大大不该了。
贵妃轻轻叹息:“我这病不能见光,也不能见人,这般相见,真是失礼了。”
风二对自己方才的质疑很有些过意不去,耳中听贵妃接着问:“你师父可好?有许多年不曾见他了。”
“很好。”想起风三清说过宫中要瞧病的贵人是师父的故旧,看来就是这位贵妃了,便接着道,“我师父云游去了,不知归期。怕耽误娘娘的事儿,因此我代师父接了旨,赶来看看。”
“不知归期……”贵妃喘息着沉默良久,方喃喃道,“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是不肯原谅我……”
贵妃语气里尽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憾意。风二听着都替她心酸,可他丝毫不知两人间的旧事,无法出言劝慰,更不能替师父辩驳。
紧接着听她笑了笑,声音大了许多:“本宫染恙多日,久不见好转。因此方请陛下延请药王谷来人。不知风神医可否为本宫望诊?”
啊!
还是要诊病!
说好只是来替师父探望故人的呢?
风二心里暗骂风三清,垂头道:“宫中御医大人们医术高明,小人远远不及。”
贵妃却咳嗽着自被中伸出手来:“既然来了,便瞧瞧吧。”
听对方话里的意思,也没对他报什么希望。风二只得上前,覆上锦帕,搭上了三根手指。脉象一显,不觉一阵心惊肉跳,脑中闪现出黑沉沉的八个大字:病入膏肓,时日无多。难怪御医都只用吊命的方子,果然已经无救。
不!
如果师父在,必然能救得!
风二忽然有些痛恨自己没能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心中颇为不安。
贵妃见他神色,已知究竟,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本知道自己不过就这几日的命数了,本想再见见你师父……阴差阳错,你来了,也是一样。”
贵妃让风二近身坐下,拉过他的手,借着夜明珠淡淡的光芒仔细瞧他。离得近了,风二这才看到,对方脸上覆着锦帕,只露出一双晦暗的眸子,看不出相貌。
贵妃瞧了一阵,忽然抬起颤抖的手在他脸庞上轻轻抚摸,用极低的声音问:“你……是冷家的孩子?”
话一入耳,风二猛然将手自贵妃掌中抽出,腾地起身退步瞪视着她,一脸的惊骇。
药王谷少谷主风二确实姓冷!
这对他来说是个一辈子都不想让旁人知晓的秘密,没想此刻竟在千里之外深宫之中的陌生女子口中轻易道了出来。惊惶之下,他几乎要夺门而逃!
“你师父,他答应过我的……李易水一言九鼎,不会错的。”贵妃微微笑起来,原本黯淡的眸子有了异样的光泽,呼吸似乎也平顺起来,“他答应过的……”
在贵妃的呢喃中,风二勉强压下满心的惶然。他只想脱口说句“不是”,可话到唇边,却实在不愿欺瞒一个将死之人,只能垂下头不答。
贵妃又喘息一阵,招手让他附耳过去。
风二顺从,俯近身,听她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含混声音道:“我也姓冷,闺名凤凰。你该叫我一声姑姑。”
风二全身一震。
贵妃娘娘也是冷家的人?!
这一句话,不亚于在平静的池水里扔下个惊雷。一瞬间,他心念电转,却压根不敢相信。惊疑间,指上突然一凉,被套上一物,低头看去,见是只黑黝黝的指环,又粗又丑。
“娘娘!”
风二想抽回手,可贵妃几乎是使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紧紧按住了他的手,连咳嗽带喘息,一声声几乎要咳到风二心窝里,他只好慢慢松了力。
只听到贵妃在剧烈的喘息中嘶声道:“风儿,这是见面礼,给你的!”
风二无奈,看这指环也不似什么贵重东西,又想到师父和她的交情,便道:“是,谢娘娘赏赐。”轻轻摸了摸,触手所及,有一种冰冷的寒意。
贵妃轻轻笑了一下,低低道:“这指环,我当年将它看得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因此和你师父生分。今日我把它送给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那要看娘娘要我办的是什么事。力所能及,风二必尽己所能。”他自动忽略掉姑姑的称呼,显然并不想认她,“娘娘请说吧。”
“唉,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流熙这孩子……”贵妃顿了顿,“脾气不好,还总爱惹祸,你……帮我看着他些。”
风二愕然,心道,这侯爷我可看不住!
贵妃说完,自己也觉着不妥,叹了口气,道:“罢了,各有各的命数,你只要答应我,他日流熙有难,你务必要护着他周全。可好?”
风二皱眉,这个更加不易。他又不能日夜守在流熙身边,要是这侯爷遇上贼人被一刀砍了,他远隔千里,哪里能救得。
贵妃见他还是不愿答应,忽然焦急起来,手拍着床边就挣扎着要起身,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突地一股暗红自口中喷射而出,触目惊心。
风二吓一跳,忙出指如飞点按她数处要穴,哄道:“我答应您,娘娘我答应了!”
贵妃紧握住他的手,呵呵笑起来:“风儿,多谢你啦!我只盼着熙儿他能平安喜乐度此一生。”
风二暗暗撇嘴,这流熙侯爷凶悍得很,满街横着走都没人敢管,谁还能比他更平安喜乐?
“还有,将这东西还给你师父吧。替我捎句话给他,就说,我不后悔!”贵妃了却了心事,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风二接过小小的锦盒,深深一躬:“谨遵娘娘懿旨,那么小人告退了。”
他生怕贵妃再说出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去做,揣起锦盒急忙忙逃出了寝殿。身后隐隐传来一句轻喟:“哎,这孩子……”
少谷主前脚出了殿门,后脚从梁上无声无息飘下一人,素衣白袍,单膝跪地行礼,低声道:“娘娘,属下也回去了。”
贵妃昂起头费力地喘息着:“小薛,你对我的安排……很不满是不是?”
“属下不敢!”白衣人垂下头,双膝跪下,深深伏地,“娘娘所命,薛生白无不遵从,从此誓死追随风少主,永无二心!”话一出口,心中不觉哂笑,这个同样的誓言他曾经假情假意对着风三清发过,谁想命数如此弄人,今日竟成了真。
贵妃长长出了口气,点头道:“也难为你了。”
这时,殿外传来对答的声音,她看向薛生白,无声地说了句:“去吧。”
她此时整个身体都因为努力呼吸而剧烈起伏着。薛生白心下不忍,慢慢退了两步,终是一咬牙,转身从后窗翻出寝殿,飞身跃上檐角,几个起落,鬼魅般去得远了。
风二从贵妃殿中出来的时候,正见到流熙恭恭敬敬地在和人说着话。对面那人依稀穿着明黄服饰,整个人都隐在树下的暗影之中,看不清面貌,出言却极严厉,似乎在训斥流熙。他心中一喜,刚想上前听两句,就有内侍阻住他,低喝着让他跪拜陛下。
风二暗惊,忙行了大礼,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禀奏自己接下的密旨和贵妃的病情。皇帝却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朝旁一招手,立刻有侍卫闪身过来扭住风二手臂,开始搜查。
风二身无长物,只有贵妃刚给他的锦盒被搜出来。内侍接过打开,见里面是一张纸笺,写了不少字,看了看拿给皇帝,说像个药方。
皇帝点头,旁边就有人连盒子一起收了去。
风二被牢牢按在地上,心中惊疑不定,见皇帝明显不想还他东西,刚要开口讨要,就听他沉着声道:“熙儿,替贵妃送送药王谷的神医。”
流熙应了声是,过来扶起风二,顺便一巴掌将他就要出口的质问捂进了嘴里,在耳边低声:“要命的就闭嘴!”
风二从善如流,立马不作声了,低头跟着流熙退下,忽然眼角余光瞥见自寝殿后侧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竟像是薛生白。他咦了一声,立刻认定是自己看错了。小白没这么俊的功夫,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寝殿中。
贵妃听着清浅的脚步声踱进来,慢慢睁开眼,望向榻前那道威严的身影。“皇上,您终于来了!”她声音极平淡,喘息声似乎也轻了不少。见皇帝不言不动地望着自己,自嘲道:“今日是臣妾归期,皇上自然会来。”
皇帝终于开口:“朕今日来,只想再问你一句,流熙究竟是不是朕的亲子?”
贵妃猛然瞠目:“皇上,流熙自然是皇家血脉!他母妃难产而亡,内务府和太医院都查验过多次。这么些年了,皇上不该还怀疑这些!”
“朕若是轻易信了,岂不辜负了你女诸葛之名。”皇帝冷笑。
“女诸葛……”贵妃笑了笑,目中露出极淡的温柔来,“这还是当年皇上所赐的浑号。皇上的厚爱,凤凰儿铭感五内。”
皇帝听到凤凰儿三字,神色也柔和下来:“如你所愿,见过药王谷的人了。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臣妾就要去了……陛下,凤凰儿只求您一事!熙儿,我虽不是他的娘亲,可他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求您善待他!”
她的声音很温柔,却已经掩不住嘶声的喘息,满是期待地望住皇帝。皇帝终于微微动容,俯身望住她:“朕答应你,凤凰儿,安心去吧。”
流熙带着风二出宫,随侍牵来一匹高头俊马,是侯爷惯常的坐骑。风二左右看看,既没有第二匹马,也没有代步的小轿,不觉为难。
流熙翻身上马,弯下腰朝他伸出手:“小风风,上来,和侯爷我同乘。”
风二退了一步,讪笑:“不必了,小人自个儿回去就好。”
流熙挑起眉刚要说话,宫门口有人急匆匆奔来,大呼:“神医稍等,皇上有赏!”
风二回头一看,见是方才皇帝身旁的内侍,大喜,迎上去接过沉甸甸的匣子抱进怀里拔脚就跑。
“侯爷,小人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