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梅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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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钟离未卿再回砚南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站在门口，能看见远处的路边有人烧纸。
那幽幽燃烧的火透着绿光似得，映在老人的脸上，很是骇人。
这时的夜风并不算冷，但许是鬼节的缘故，分外阴寒。
阿生从堂里出来，臂弯处挂着一件墨黑色的头蓬。
他走到钟离未卿身后，顺其目光看去一眼，叹口气，将斗篷披在她的肩头，安静无声。
钟离未卿没回头，只抬手扯了扯领口，将斗篷裹得更紧。
直到那人将纸烧完，她紧绷着的眉眼方才缓和几分。
那满街道游走飘散的黑气也终于在她眼底散去。
望着老妇人佝偻离去的背影，钟离未卿双手抱胸，纤长清瘦的身子静立着，眼底晦涩不明，声音也在月色下格外朦胧不清。
“我认得，她是王显的娘亲。”
王显便是昨日死在野鬼林的青年，是城西王铁匠的儿子。
钟离未卿见过他，那是两年前，年初的时候，钟离未卿刚随着花虞歌来到临安，王铁匠打铁的手艺乃城中一绝，两人一来就听闻了，花虞歌便带着钟离未卿去了铁匠铺，用玄铁打造了一把柳叶薄刀，也正是钟离未卿现下所用的那一把，灵巧便携，藏在腕下精巧的机关里。
钟离未卿便是那时见到他的，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
谁知转眼两年，再听闻他的消息，竟是死讯。
若不是阿生知会，钟离未卿也不晓得死的人就是王显。
沉默间，钟离未卿抬手，素白的手掌遮住双眼，也遮住她紧皱的眉，指腹轻揉眉角，她不语，半晌才放下手，露出平静的眼，古井无波，回身间，袖摆飘荡，她径直越过阿生，声线暗哑，风中散开一句。
“天冷，回吧，陪我去清点贺礼。”
钟离未卿有些小孩心性，往年生辰时，对拆贺礼尤其热衷，可自从去年大病之后，她的心境变化许多，凡事都看得淡了，又遑论拆礼物这般显得幼稚的事，也只有云绮瑶送的丝帕能使她提起几分兴趣。
是以，纵然这件事是钟离未卿提出的，忙活的也只有阿生一人。
她只负责坐在椅子上，神情闲散的捏着谷粒喂鸟。
旁边是阿生拿着礼单一一校对。
贺礼拢共三十五件，其中有十二件是去年的。
而去年这个时候钟离未卿正在墓里，自然没机会拿到礼物，出墓后又生了大病，卧床整整半年，病好后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这十二件礼物便一直堆在库房的角落里，今时才重见天日。
和钟离未卿的足不出户不同，花虞歌因为生意缘故，三天两头往外跑，认识不少富商与行当中人，往年的贺礼正是他们送的，完全是看着花虞歌的面子，直到钟离未卿接手砚南斋，无奈也要出门打点关系，结交人脉，因此熟悉了更多的人，这才使今年的贺礼几乎翻倍。
“城东宋掌柜送南海夜明珠一枚。”
“城南程老板送白玉耳坠一对。”
……
“蛮虎送雪莲一株。”
“浪里青送貔貅印一方。”
……
听着礼单，钟离未卿越发兴致缺缺，松手放下谷粒。
几乎同时，阿生突然皱眉，将礼单又看一遍。
“奇怪，这里有四件礼物是全无记录的。”
阿生将四个礼盒全部拆开，钟离未卿默默看着眼前的一把长剑，一卷竹简，一本杂记，和一根玉笛，眸光淡扫，最后落在剑上。
这剑长约三尺，细长带鞘，银光流转，花纹更是玄妙，极其精致优雅，触手温润生凉，让人难以不去喜欢。
可不知为何，钟离未卿最喜欢的还是玉笛，便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笛身刻有一只样貌怪异的蛮兽，头长麟角，身体细长如龙。
纤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兽纹，钟离未卿恍然记起一种传闻中的神兽，名为囚牛，乃龙九子之一，最喜音乐，常蹲立于琴头。
把玩着玉笛，钟离未卿忽然发问：“花虞歌送的东西呢？”
阿生愣了下，翻了翻礼单，回道：“掌柜的礼物并未记录在内。”
他深知花虞歌不会在钟离未卿生辰这日空手，所以才这样说。
钟离未卿也没有反驳，神情淡淡的，目光扫过竹简与杂记，唇角冰凉，心中已有较量。
拿了四件东西回房，随手放在临窗的书案上。
走到屏风后面，钟离未卿褪去衣物，跨进装满热水的木桶里。
水位上升，雾气缭绕，单薄消瘦的背脊莹白如玉，一株血红色的花型图腾妖娆的盛开其上，张牙舞爪，从腰窝沿至肩膀，以诡异的纹路蜿蜒向上，隐隐锁着几道咒文，又如嗜血的妖兽一般。
将胸前湿润的长发拂到身后，遮住图腾。
钟离未卿本在思索那四件礼物，却突然耳根微动，眸光一凛，手按着木桶边沿一拍，身形从桶中跃出，带出四溅的水花，伸手捞起挂在屏风上的长袍，旋身间，长袍已经穿在身上，她系上腰带，遮住纤薄曼妙的身姿，直接抓起放在桌上的长剑，以极快身法掠出窗去。
夜色温柔，追出屋外的钟离未卿恍然看见一道高挑纤长的身影一闪，一跃上了屋顶，也不逃，只背着朦胧清雅的月光，站在缥缈无形的风里，高高俯视着她，看不清模样，隐约是一袭白衣。
钟离未卿皱眉，长剑提起，不慌不乱，眉眼很是清冷。
“你是何人？”
身影不语，静静瞧着她。
瞧了片刻，忽然向后一仰，掉下屋顶。
钟离未卿神色微变，脚下一点，便是运起轻功，忙追上去。
屋子的背后就是后墙，墙后是街，街对面有一片梅林。
这本不是梅树开花的季节，但不知为何，整片梅林的梅花都艳艳盛开着，掉落的花瓣在风中打旋，卷着一阵阵梅花冷香。
钟离未卿追进梅林，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赤脚走在地上，迷失在巨大的梅林之中。
“奇门遁甲？”
钟离未卿淡淡皱眉，心觉这情况愈发不对，但还是冷静的，环顾四周，结合五行八卦与风水象术，找寻出路的同时也在排算阵眼的方位。
很快她破解了迷阵，走入梅林深处，远远地，看见一张石桌，桌旁有一女人，穿着单薄纤软的青色纱衣，倚靠在躺椅上，领口微敞，露出一片雪白，小腿交叠着，手上勾着一小瓶酒，姿态好不惬意。
“云掌柜。”
钟离未卿的声音清幽，停下步子。
云绮瑶睁开眼，梅花飞舞中，两人目光相对。
纤薄的衣袍被风吹开，露出莹白的小腿，玉面红唇，青丝飞扬。
泠泠的月光下，竟已有几分倾城之色。
云绮瑶勾唇笑，语气还是那般玩味浪荡。
“本是出来赏月，却不料有美人比月色更美，真是极好的景。”
钟离未卿没什么表情，便是神色冷淡，紧了紧衣袍，斜睨云绮瑶。
“谬赞，毕竟云掌柜这的景色也是极好的。”
说着，那眼神淡淡的，从头到脚，划过云绮瑶的全身。
“……”
呵，小丫头片子还会耍流氓了。
云绮瑶笑意更深。
“这伶牙俐齿的小嘴，我喜欢，要坐一会儿么？”
“可还有酒？”
“自家酿的梅花酒，要多少有多少。”
勾着剑，钟离未卿缓缓走近。
云绮瑶眸光一闪，歪头道：“好剑。”
从桌上捞起酒瓶，钟离未卿仰头喝了一口，擦擦嘴，瞥她一眼。
“你也是。”
云绮瑶手边可没有剑。
故此这句话就别有深意了。
好剑。
你也是。
呵呵，你特么才贱呢。
云绮瑶挑眉。
果然表面越是正经的人心眼越是蔫坏。
想着，便是不动声色的斜了身后的假山一眼。
谁也不问对方出现的原因目的，钟离未卿喝完酒就走了。
走时还顺了云绮瑶的两瓶梅花佳酿。
潇洒的不行不行。
望着消失在梅海中的背影，云绮瑶眸光晦涩。
下一瞬，一名白衣清冷的女子从假山后缓步走出。
眉眼清雅如画，真真谪仙一般。
云绮瑶没回头，喝口酒，顾自笑道：“她发现你了，但是不问，想必她从心底就没有信任过我，自然不看重我的答案。”
“这是应当的，天下没有人能在初见时就信任你。”
“你是说我长得不像好人么？”
“有自知之明便是好的。”
“呵呵。”
长身玉立，乐师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云绮瑶忽然幽幽道：“我倒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的人。”
“什么？”
“端着一张正经清冷的脸，却做出三更半夜溜去偷看人家小姑娘脱衣服的事。”
“……”
这话说的委实犀利，乐师沉默一瞬，薄唇轻启，语气浅凉平静。
“你明知我的目的为何，却偏用这样难堪的话挤兑我，故意的？”
略微上扬的尾音，让云绮瑶心里一抖，果断转了话锋。
“那你发现什么？”
恍惚间连空气都安静许多。
云绮瑶放下酒瓶，半晌才听见乐师的声音响在风里。
就轻轻八个字。
“花开彼岸，黄泉不度。”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梅林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