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凤仪

8、第七章 失望

　　笑是个神奇的表情。尽管接下来依旧是沙夏一人在那滔滔不绝，不过他已经没有唱独角戏的感觉了。

　　当沙夏唾沫横飞地说起他的那些收藏品，比如卡片或烟盒时，他发觉热尼亚眼中透着笑意，大概他也为些东西而感到激动、愉快。这让沙夏兴奋不已，他恨不得立刻将热尼亚拉回家，让他看看自己那些‘壮观’的收藏，可惜的是，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车站。看热尼亚慢慢停下脚步，似乎就等这下一句“再会”。沙夏有些沮丧，明天再碰面时他一定会给热尼亚打招呼，但天知道热尼亚会不会和今天一样给他一个“皱巴巴的眉头”。

　　思量了片刻，沙夏扬着笑脸问道：“你还没有吃饭吧？”

　　“嗯……”他简单地点了点头。

　　“那你急着吃饭吗？”他又小心翼翼地问。

　　“呃？”热尼亚有些疑惑，似乎对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沙夏得意地嘿嘿直笑。

　　“嗯……我是说，我正巧想去那边的垃圾场，看看能不能找到漂亮的瓶盖或烟盒子。”沙夏着挑眉毛说，“要知道，我那些收藏品里不少好东西就是在那里找到的，有时那里甚至有万宝路的盒子还有已经停止生产的几种橘子汁瓶盖，上面的图案非常好看……如果你不急着吃饭，而你和妈妈也同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热尼亚似乎仍然有些犹豫，他考虑了一会儿，这也导致沙夏面带微笑却忐忑不安了很久。

　　最后，热尼亚将手伸进高领的羊毛衫下，掏出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根红色的毛线，上面系着钥匙。

　　他将那把钥匙向沙夏示意了一下，点点头：“可以等我把菜和面包拿回家吗？”

　　“呃？只是这样？”沙夏瞪大了眼，原本他以为热尼亚犹豫是因为他妈妈不会同意，不过看起来好象没有那么麻烦。沙夏终于松了口气，不禁蹦哒起来拍了拍手，“当然！”

　　热尼亚看着沙夏那副高兴的模样，似乎也有些诧异，他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柔和的笑容：“沙夏，你真有趣。”

　　沙夏则愣愣的看着热尼亚的笑脸，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热尼亚已经噔噔噔地跑上楼去。

　　沙夏抬头凝视着辽阔的蓝天，突然冒出一句感叹：“亲爱的上帝，您实在太伟大了。”

　　穿过一条大街，顺着菜市场一端的路口走了大约一百米，一块空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数量惊人的生活垃圾堆积成一个个小山坡。好在已是初冬，天气冷了下来，没有漫天飞舞到处乱撞的苍蝇，腐臭味扩散的范围也原不如夏天。

　　沙夏从路边捡了根约莫一米长的木棍，并将它扳成两段，把一段塞到热尼亚手里，像个领队那样交代道：“好了，开始吧，你得注意脚下，千万别踩到‘地雷’，跟我来。”

　　热尼亚点点头，他望着那些污秽不堪的东西，无意识的触眉，可抬头看着兴致勃勃的沙夏，他乎一点也不在乎着肮脏的环境，正一脸的期待的四处打量，不时用木棍翻找，那模样不像在翻垃圾，更像在淘宝。热尼亚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他抿着嘴，跟在沙夏身后，也开始动手翻找起来。

　　两个小家伙手里一人拿了跟木头棒子，一前一后地在垃圾山上缓缓行走，一会儿神情专注像在研究着什么，一会儿则是激动的叫着，说是找到了好东西。

　　起初热尼亚并不如沙夏那么激动，因为他很清楚，通常会出现在垃圾场里面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些腐烂发臭的污秽物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肮脏，可笑的是，制造出这一切的却是爱“干净”的人们，这简直是一种讽刺。

　　但沙夏却很愿意面对这些让人生厌的东西，他愉快地说，“如果你看到了更加糟糕的，那你在发现了不错的东西之后会更加开心，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很快，沙夏找到了一个天鹅形状的玻璃瓶子，他说那绝对是很稀有的“上等货”，虽然有些脏，但它难得的完好无缺。热尼亚一开始其实对此不太感冒。不过沙夏说起话来似乎有某种奇怪的感染力。当他抑制着兴奋口吻认真地告诉你那是稀有品种，热尼亚越看，似乎也就越觉得这东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两人蹦向菜市场旁的水池，将瓶子洗干净之后，果然漂亮极了，透明的浅蓝色，在阳光之下清晰光洁。

　　热尼亚睁大了眼睛，他大概有点无法相信，这是垃圾。

　　“真棒！我想它以前为有钱人装过名贵的香水……我想如果灌点蜡油进去，插上根棉线，停电的时候可以当灯用，若是送给女孩子，他们肯定会尖叫。喏，你看看，不赖吧？”沙夏得意的笑起来。

　　热尼亚并没有说话，他接过玻璃瓶子，对着冬日冷冷的阳光细细地审视着，眸中浮起淡淡的笑起来。

　　“嘿，好东西是需要发现的，啧，我‘发现’我很挺有眼光的。”此时的沙夏得意得就快飘上天去了，他侧眸，看着热尼亚在阳光下格外的明亮柔和的浅蓝色的眼睛，又看了看同样颜色的玻璃瓶子，微笑道：“这瓶子是你的了。作为我们一起逛垃圾场的礼物，以后碰上你喜欢的姑娘就送给对方，到时可别忘了特别鸣谢亚历山大•切尔雷赫先生。”

　　“呃？”热尼亚回头看着沙夏，微微一征，似乎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什么，点了点头，那模样还颇认真：“好的，谢谢。”

　　沙夏一愣，恶冒冷寒。不过很快又爽朗地笑起来，将手搭在热尼亚的肩膀上，冲他挑眉毛：“这还不算什么呢，上次我跟沙萨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骷髅图案的瓶盖，简直酷毙了……我们继续挖掘吧，我带你去一个瓶盖比较多的那边……”

　　“好……”

　　两人笑着，互搂着脖子，肩并肩朝垃圾场走出，已然是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热尼亚似乎终于被沙夏的热情所感染，认真的在垃圾中翻找着。面对这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热尼亚不知道如何形容，或许在沙夏的眼里，一切东西都可以美好无比，他发现那男孩的笑容或许正影响着自己，这让他觉得轻松又恼火。

　　而沙夏呢，他得意啊得意，非常之得意，已经得意到忘了自己是谁的地步。

　　接着，他们又有不少收获，沙夏找到了两个他想要的瓶盖，而热尼亚则更厉害，他竟然从一个废弃的纸箱里发现了两只可怜的小猫咪，看起来还没满月，但它们被主人遗弃了，因为箱子上面写着“救救可怜的小猫咪，谢谢，喵喵。”

　　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小猫，用自己的外套裹着，从垃圾场里走出来，因为他们如果不这样做两只小猫必然会被饿死或冻死在那里。

　　“真可恶，那些清洁工竟然将它们直接扔到垃圾场，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它们，也许它们会死在那里。”沙夏皱眉忿忿地道。

　　“但……我们或许做错了。”热尼亚抬眼看着沙夏，他抚摩着怀里的褐毛的小家东西，表情很平静，眉头微触若有所思。

　　“做错了什么？”沙夏抱着小猫开心极了，因为他一直很想要一只猫或者狗，但公寓的空间连供家庭使用都不够，他妈妈始终不同意他养宠物。不过现在他有足够的理由，因为如果它不将它带回去，猫咪会死掉的。

　　“可你打算将它带到哪去？”热尼亚问。

　　“带回家！”沙夏答得很肯定。他凑近热尼亚，抬眸望看着他：“如果妈妈们不同意，那我们俩找个地方把它们偷养起来怎么样？”

　　热尼亚抬眸四下打量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猫咪，仿佛有所顾虑，露出为难的神情。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淡淡的回答：“我拒绝。”

　　“为什么？！”沙夏惊诧着脱口而出，他完全没有料到热尼亚会拒绝，“难道你不喜欢它们？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每天喂它吃的，而它会粘着你，你走到哪它会跟到哪……”

　　沙夏不明白热尼亚为什么不想养猫，如果是沙萨，或其他人，一定会赞同他的提议。

　　热尼亚淡淡蹙眉，“这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我们还是小孩子，甚至连自己也无法照顾哪里有能力照顾好小猫？我们住的地方并不方便养猫，你妈妈不会同意的，况且我们将它抱出来，或许本身已经是个错误……”

　　猫儿似乎是通人性的，当他们被抱起来，便乖乖的趴在两个男孩怀中喵喵地叫着，蹭着他们的毛衣，如今大约是察觉到热尼亚并不想照顾它们，竟然伸出爪子，央求一般地喵喵地叫着，拔着热尼亚的牛仔衣领。

　　“那么你认为让他们冻死或饿死在哪里才是对的？”沙夏热看着尼亚怀中模样可怜的小猫，又发现热尼亚看上去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不可置信地摇头，“热尼亚，这样不行知道吗，你太冷漠了，好吧，你把小猫给我，你不养，我来养！”

　　小冰块到底还是小冰块，沙夏原本以为，他们可以好好相处，因为小冰块只是性格内向，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热尼亚这么心狠，那或许叫做理智，可那种理智显得很无情。

　　热尼亚听见沙夏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浅勾了勾嘴角，笑容冰冷：“是的，你热情，你善良，那么请告诉我，你能保证你将它们带回家妈妈不会将它扔出去？你也说了，你妈妈要工作，而你自己要上课和滑冰，谁来照顾小猫？它们会在屋子里大小便，需要人清理，它们还这么小，要喝牛奶……你将这些麻烦交给谁？你自己做得到吗？如果做不到，就别滥用你的热情和同情心，从一开始就别去碰它们！”

　　或许热尼亚的顾虑不无道理，沙夏也的确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有些动摇了，他承认自己在看到那些小家伙的时候知想着饲养宠物的成就和乐趣……可难道就因为这些，他们必须让小猫们饿死在垃圾场？

　　见沙夏正犹豫着又无言反驳，热尼亚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把猫给我。”他向沙夏伸出手。见沙夏愣愣地望着自己，热尼亚又沉了沉眉，淡蓝的眼眸中瞬间划过些无法形容的情绪，抿了抿嘴唇，重复道：“把它交给我。”

　　“不行……”沙夏搂着猫咪微微别过身子。他搞不清热尼亚究竟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但此时沙夏也没心情去揣摩热尼亚的心思，总之，刚才他一见这两个小家伙已经喜欢上了它们，说什么也不会让没一点人情味的热尼亚将他们放回原处。

　　热尼亚看着沙夏抱着猫，困惑又戒备地盯着自己，似乎怕他立刻冲上前把小猫拽起来扔掉，这让热尼亚觉得有些好笑，但心里却有团无名火一个劲往外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无从说起。与沙夏恰好相反，热尼亚并不善言，尤其在他感到愤怒的时候，似乎无法找到适合的方式表达些什么，脸越绷越紧，而眼神冰冷得让人感觉不到温度。

　　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路边，沉默着对峙半晌，还是沙夏率先打破僵局。

　　他耸了耸肩膀，笑了一下，大概是想缓和气氛。

　　“呃……我承认你说的没错，热尼亚，但是把它们扔回去它们会饿死的，懂吗，我们不能这样无情，这是生命！”

　　热尼亚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锁紧了眉头。

　　训练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沙夏是个好同志，为人随和、开朗、大方，但他某些方面却固执得可以将人逼疯，一旦他认定了什么，你简直难以去辩解，除非你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否则他会纠缠到对方先认输。如果是碰上了别人倒还好，偏偏热尼亚又是个闷葫芦，坚持着他‘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待人原则。

　　既然被误解了，还有多说的必要？热尼亚淡淡勾了勾嘴角，自嘲般笑了笑，“给我，它们是我找到的。”

　　沙夏一愣，估计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到热尼亚竟然会用这样可笑的理由糊弄他，热尼亚那淡淡地一笑，更让沙夏有种被嘲弄的感觉。

　　在热尼亚来之前，沙夏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每当教练和师兄谈到什么问题而沙夏发表了不同见解时，大家通常一笑而过，拍拍他的头，似乎他的言论幼稚、可笑，可是没有任何人会耐心给他解释个究竟，实在被他缠怕了才敷衍地朝他点头，“OK、OK，你是对的……”

　　沙夏一直不明白，他从不在乎“谁对”、“谁错”，他只是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样他才能发现自己是否误解了什么，可是他得到的答案总是变向地“你还太小，解释了你也不懂。”。

　　而现在，热尼亚，这个比他还要小两岁的家伙居然也用这种他最痛恨的方式敷衍他？

　　沙夏干笑两声，冷冷看了热尼亚一眼，摇头，“不，不，你知道，这不可能。我不给！”

　　“给我。”

　　“我不给！”

　　“给我……”

　　“不……”

　　没有比这更无趣的僵持，连过路的老太太看着这两个总重复同一句台词争吵着的小鬼都不禁掩口而笑。在路人们看来，这可能是相当可爱的一幕，因为小孩子总是最纯粹的，为了一件玩具、一张卡片甚至是更加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也能争得个面红耳赤，但很快又能和好起来，心无芥蒂。

　　然而，一开始他们或许只是因小猫的去留问题有了不同意见，然而争着争着，重心早已偏离。

　　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弄成这样？热尼亚与沙夏或许都为同一个问题懊恼着，却无法控制自己停止这场毫无意义的争执。

　　“喵呜……”沙夏怀中的小猫大概是受不了，无辜地叫出声来。接着，热尼亚怀中的小猫懒懒地挠了挠脸，不冷不热地回应了一句，随后将头埋在热尼亚怀里，合眼睡了去。

　　原本还在“给与不给”问题上僵持不下的两人，一下子尴尬地顿住了。

　　“够了……”热尼亚摇摇头，“我会带他们回去，回我家！”他终于忍不住了，是的，一早就该说出来，而他竟然愚蠢到为此与人争了半天。

　　“啊？”沙夏吃了一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然后他哈哈笑起来，一边伸手朝热尼亚肩上拍去，一面笑道：“该死的……你早说啊！”

　　可是沙夏拍去的手却拍空了，因为就在他惊讶松手时，热尼亚趁机将他怀里的小猫拎了过去，转身跑向那栋灰褐色的建筑，噔噔的上楼了，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

　　那天，沙夏在楼下守了很久，一头的雾水，直到他确定热尼亚不会再下楼，才终于搭上电车。走时，沙夏放心也有些失望，放心是因为他确定热尼亚不会扔掉猫，他想热尼亚的妈妈应该同意了，不然不会一点也没动静，当然，热尼亚可能会因此被打一顿；而失望的是，一切均是他的推测，他站在那里等着，而热尼亚却不会下楼告诉他任何状况。

　　沙夏一直想着这件事，回家后他将一切告诉了他妈妈。可沙夏的母亲说，热尼亚说的是对的，人不能只凭感情去办事，得先考虑后果，他们都还是孩子，如果他们无法照顾好猫，那么不如不要去做，不然那猫咪会更加可怜……最后沙夏妈妈还让沙夏第二天去问问热尼亚，如果他家里不方便养猫，她可以询问一下朋友，看看谁愿意收养那两只猫咪。

　　然而，第二天放学，沙夏迫不及待的去滑冰场找热尼亚的时候，热尼亚却告诉他，猫已经送人了。

　　尽管沙夏能告诉热尼亚的也仅仅是他妈妈会替猫眯们找个合适的饲主，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热尼亚以平静地口吻告知他，小猫已经被送走，这让沙夏非常失望，那种失望很快化为了莫名的愤怒。

　　毕竟，是他们俩一块去垃圾场发现两只小猫的，可热尼亚却完全不跟他商量就将猫送走了，显然根本没将他当一回事……总之，沙夏认为热尼亚实在太冷漠了，这伤了他……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不再说话，即使目光相触也很快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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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瓶盖,可能有人不理解沙夏都13岁了还玩瓶盖,不过其实搜集瓶盖是很有意思,尤其是漂亮的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