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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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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那么久,他依然清晰的记得。
那是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秋季,天空蓝得泛白,几缕云彩倒影在海里,游鱼跃过。穿着红上衣的男孩子坐在背对太阳的方向,笑容搁浅在日影透过帽沿洒落的微光里,明净灿烂,带着某种悠长的漠然。
让人错觉。
那是如同玻璃碎片般耀眼的存在。
美好并且沧桑。
左岸流年。
他一直跟着厨师长走了很久,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不停穿梭。那时候是秋天,飒飒的风景泛着些许隆重的黄色,叫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撕心裂肺的想把天空扯烂。山坡上的叶子又再枯黄落地,红枫树顺着街角一直延伸到视线焦点的前面,他看见草野间遍地的野菊花,堆满怜悯的香,一两朵背着光,蓝天白云。厨师长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应该回去了,于是他乖巧的跟在厨师长高大的身影后朝着港口走。
不记得谁曾经说过,出海,是因为大海在召唤。
重新跨上高得离谱的甲板,风忽然大起来,海浪冲上陡峭的山岩,慢慢扬起帆。渐行渐远的小岛带着深秋时常有的悲伤,一眼望去,城池里高高斜斜的楼屋静然耸立,他站在船尾淡漠的望着彼岸尽头,看秋叶在阑珊的灯火后嚣张叫嚣。
反反复复的起程,这样的生活他不逃离也不埋怨。梦想是一场冗长枯燥的旅行,没有终结的地方,就没有落脚的地点。
那些棉柔的岁月,拥有大片大片最好的蓝色。
带着腐朽气味的潮湿船舱,银色飞鱼,还有叫他小不点的厨师长,这些他全部都喜欢。一个人可以无聊枯坐一天,繁忙起来的时候整夜不能睡好,他每天做这些重复的工作不嫌厌烦。
时光在流逝,逆转了错过无数福祸。
转眼之间。死亡在瞬间来,夹杂着嘲笑和蔑视,前一秒还阳光灿烂的天气一下子乌云密部。
海贼来袭,然后下起雨。
那个被叫做船长的海贼站在他的面前,他冲上去咬住海贼的脚,他说我不要死我要找到传说中的all blue。
四周传来不屑的声音,他的哭喊和抵抗最终埋没在大海深深的波浪里,像烟水畔一捻摇摆的灯芯,凋落在风雨中,被命运无情的玩弄。
只可惜他始终是热爱生活的孩子,被冲上那个什么都没有的荒岛,依然不埋怨不咒恨,没问题的,要活下去。他这样对自己说,要活下去。十天二十天过去了,无数次看着太阳每天在同一个地方升起,早没了食物,但是他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后来,闪着耀眼光芒的锋利小刀划开了白布包成的袋子,他才知道,那个海贼救了他。那一刻,他真的有哭出来的冲动,不仅仅是绝望,看着那些灿烂的金子和男人断掉的腿。
他突然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命运。
男人告诉他,是因为我们有同样愚蠢的梦。
我已经不行了,所以这一次换你。
All blue是存在的。
男人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诅咒着这片大海中死去的,所以要是有家海上餐厅就好了。
海上的餐厅。
得救后,两个人就真的办起了海上餐厅,他努力学着男人的厨艺和工夫,每天做同样的事情不嫌厌烦,他想用大半辈子的时间来报答男人的恩情。但是他明白,那些养育和教导,像父亲般的疼爱,就算他有好几辈子的时间也还是报答不完。
只是因为梦想,他还有一场漫长的旅行。所以这一次,他不过只是稍做停留。时限,应该是大半辈子的时间。
却没想到遇见了他。
山治想,自己应该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他拥有别人没有的遥远梦想想要完成,小时候被父母抛弃了也有好心的海上厨师捡去抚养长大,更可笑的是居然连海贼也会对他舍命相救。虽然没有人知道要用如何的不幸才能换来这些看上去的幸运,但山治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
遇见他,山治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算做幸运。
那一年的秋天,世界依旧是白的是白的蓝的是蓝的,飞过头顶的鸟,太阳升起的方向,连夜晚星星的位子都还是那样,没有任何特别。
他就坐在那里,子夜似的眼睛黑得发亮,嘴角扯着大大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洒下来,散落在他的帽沿上,溅出淡淡的奶香,如同枫树上的叶子,黄色。
他说我找到了很好的厨子呢,拒绝你拒绝我。
谁理你啊,山治又好笑又好气,那时候就想,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算了,不过是个打杂的。打杂的而已,就像抬起头看见的天,普通秋季,没有任何的特别。
至于为什么会就这样子跟着个打杂的出了海,山治一直不太明白,怎样的过程记不住了,只是自己每次都义无返顾的为他做着他觉得应该的事情,哪怕再荒唐,看着他简简单单的笑容就会觉得很安心。
打杂的。打杂的。
明明,并不是那么特别的存在,普通到像空气一样平凡。
其实山治不知道,那打杂的实际上是一抹光,从那一年秋天开始的时候惊落进他的眼睛里,顺着时间的痕迹流逝至此,不曾消亡,一直都在那儿。就好像那句“山治,点心”一样,一直都在。
身边的东西,阳光和空气,都平凡到太平凡。
结局。
永远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路飞是海贼王,卓罗是大剑豪,奈美画完了她的航海图,乌索普成为勇敢的海上战士,却没有all blue。现实就是这样,完美中的缺憾,多好。山治觉得,多好啊,已经满足了,他找过,没有就是没有,心满意足的接受,能走这么一次已经很幸运。
那时候,山治根本不这样想。他的梦,原本应该是一辈子最坚定的信念,他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哪怕它真的不存在,那也是他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
不抱怨不咒恨,只是后来的一种妥协。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当时仅仅以为,是因为好多人都死了。
有的事情应该忘记。
有的事情却像沉淀在大脑缝隙里的泥土般忘记不了。
在伟大航路的后半段,他们已经开始回走,冒险结束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开心点,再开心点,大家都尽力在维持那种活跃的气氛。天空中氤氲的白云,挤满水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不能再冠冕堂皇的停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刚刚开始的未来,属于一个人的。他们没理由再留在同一艘船上,就没理由再……再什么,山治不知道,也不想去思考,想得越深发现越压抑,连周围的空气都是尴尬的。有鸟飞过,黑黑白白的仿佛一只斑点乌鸦,它啊啊的叫声由远至近一直飘渺,到最后落在充满海水气的浓雾里,消失了。
瞬息的时间,一座岛凭空出现,悬在海上,恍如仙境般绕着烟云,隐隐约约望去像一片巨大的枫叶。
几个人的眼睛都闪成了星星,多灿烂啊。
罗宾少许惊讶,“是无归。”
“啥。”
“无归,那座岛的名字叫无归。”罗宾摊开手,她知道有人不明白,“意思就是没有归来。”
“什么鬼名字啊,去看看吧。“路飞激动得一下子跳到船头。
当时山治就想,罗宾的解释有意义吗。
“罗宾姐姐,你再说清楚点?”路飞瞬间倒地,头上几个包。
看来,至少对奈美有用。
“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传说中的岛。只知道上面有片森林,森林尽头就是无归,那里有铺天盖地的宝藏,不过没有人可以得到。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风吹过,烟灰在脚边画圈。
传说中回不来的岛,神秘莫测,有铺天盖地的宝藏。多么值得一去。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很简单,因为有天神保护,他们是不败的神话,上帝的宠儿,天之骄子。
曾经是的。
后来?山治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他们当时因为意外而分散,在漫无边际的枫树林里,山治发了疯似的寻找,不停的找不停的找,却始终没有见到他要找的人。呼吸变得好急促,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掉,他难受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在找谁。
出了枫树林,看见罗宾,她坐在那里表情木然,无助到让人觉得清冷。
她说他们进去了,去无归了。
扑通一声,山治悬起的心突然落下,掉进万丈深渊,永劫不复的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好吧,就算是地狱他也要去把他带回来。
再然后,山治就真的记不住了,他的思绪在那一段空白,他麻木的以为世界与他无关,他的头脑里只有一个飘渺的可能性,他希望那是真的。
那些穿过身边的苍黄秋天,一直延伸到快要走到的森林尽头。刹那间,所有泛白的昏沉顷刻退去,阳光开始明媚,他那些该死的记忆瞬间澎湃起来,盖过满天满地的落叶,涌进大脑,无比清晰。
穿着红上衣的男孩子站在背对太阳的方向,远远望去,他殷眼的色泽几乎要埋没日影的浅光,勾勒出那么深沉的风景。
啪的一下,那个悬在那里的可能性不见了。
“混蛋,你怎么一个人?奈美他们……”那是记忆里不堪回首的一幕。山治后来觉得自己蠢死了,怎么就说了句最不该说的话。不过仔细想想,他始终不是坦白到可以面对那样场景的人。最不该说的话,却是最适合他说的话。
记得当时路飞抬起头淡淡的望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山治,我没有保护好他们。”那永远是过往里如同暴风雨一般让人无法招架的回忆,
他说,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太多年,无数次,所有人都以为路飞强大到可以保护所有人,却没有人想过应该由谁来保护他。
那一刻山治完全呆在了那里,看着路飞面无表情的垂着头,满身是伤。他的心也受了伤,找不到他的时候,他害怕得几乎要死去。原来他的那个再什么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他,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路飞是他的劫,一道跨不过去的坎。
这么多年,路飞一直都笑着,像坚硬有力的肩膀,让所有人觉得只要依赖着他就好了。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山治自私的想。所以这一次,应该换他来保护了。
秋天,那时依旧是秋天。
无归,那座岛的名字。没有人能去了岛上森林的尽头里还能回来,所有人都没有再回来,所以叫无归。
森林的外面是小半坡熙熙攘攘的枫树和野菊花,秋天来了,红红黄黄的非常好看。他们就在那里定居,住在自己搭的木屋子里。
半坡枫树,半坡落叶。
“路飞,该回去吃饭了。”他点燃烟,含在嘴上,却在也不吸。
“该回去吃饭了啊,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被叫做路飞的孩子抬起头,脸浸在落日的昏黄中。过再多年都一样,还是孩子。
山治用手揉揉他的头发,“回去吧。”
“恩。”
日子就是这样,简单并且美好。
半坡枫树,半坡落叶的墓林,能祭奠亡魂。奈美、乌索普和乔巴死的地方,这座岛,路飞不愿意离开,因为卓罗说我一个人去,你好好的留在外面。等我回来!
具体山治不晓得,但山治知道,这句话救了路飞的命,却带走了心。所以有时候山治挺恨卓罗,丢下这么句意义不明的话便一去不回,让路飞抱着已经绝望的希望在等待。
最开始的时候,山治说,“路飞,过十年,你一定可以忘记。”
那时候路飞只是笑,浅浅的笑,笑而不答。
十年,好漫长。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路飞曾经说,“山治,我完成了我的梦想,所以应该换你了。”
意思是,你可以不用一直陪着我,像罗宾和弗兰奇他们一样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当时是怎么说的,山治已经不记得了。罗宾不是没想过留下来,只是没立场而已。因为某年的司法岛,罗宾对那个孩子疼到了心里,深深埋在那儿,想保护又保护不了,担心得要命,常常大老远的跑过来看他们,一再提醒山治要对他好点。
担心,山治想,自己一定也只是担心他,让那样的笨蛋一个人,要他怎么放得下心。
他如此安慰自己,找个理由给自己钻,宽慰许多。
All blue,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一切,他应该还是会继续去寻找的,只是发生了太多事。臭老头知道的话一定会骂死他,不过也许也不会。
总之,他并不后悔。能这样陪一辈子挺好,为他新的生活目标和动力,每天做同样的事情不嫌厌烦,看世界春夏秋冬的变换,哪怕永远是秋季,天依旧还是那么蓝。
太阳要下山了,就做好饭去那里找他,路飞便会在昏沉的光线里回过头说,“哟,饭好啦?”然后大吵着好饿啊,点心点心什么的。
如同落进视网里的枫叶,刺得眼睛生生发疼。
就这样,已经过了好多年。
实际上山治常常害怕,哪一天那个地方会突然空掉,阳光照过去再也勾不出他的身影,他找不到他,那种疼想想就让人觉得难受。
不过还好,他一直都在。
有一次路飞问山治烟是不是由秋天的落叶做成的。
山治说当然不是。
结果路飞拉出一张怀疑的表情,“是吗,那么黄成红的颜色,怎么会不是。”
“白痴。火点燃了不就是那个颜色的吗,和做成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什么麻,我才不信。”说着,他轻巧的抢过山治嘴上的烟含在了自己嘴里,山治的心脏漏跳几拍,看着路飞使劲吸起来,那种安然纯粹的表情,他的心脏再度恢复正常。
“咳,咳……”浓烈的烟雾呛进肺里,使得路飞不停咳嗽。
山治看了着急去给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把手打开。山治的手顿在空中,吐到嘴边的那句笨蛋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路飞站在那里不停的咳,像深秋里雕刻的落叶抖动在风中。
到最后咳出泪来,便再也一发不可收拾,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多年来积蓄的伤痛宛如洪水决堤,爆发出来汹涌澎湃,淹进山治的心里,让他几乎快要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那一刻像个没上发条的钟,山治想,什么时候路飞不哭了,它就会再度走起来。不过这样也好,哪怕是这样的方式,让眼泪流一流,就算疼死自己,他也不要他难受。虽然这些年他们都已经难受得够多。
后来,路飞仰头眨眨眼睛,泪就断在那里没了源泉。
他说有枯叶的味道,果然是秋天。
山治看着他,他扬起手里的烟抬头笑,“呐,山治。你这个里面放了胡椒什么的吧,好呛人哦。”
他在那样悲伤的时候这样说。
风乱,阳光像针扎,山治觉得自己的心被掏开了一个大洞,痛得无以复加。
第一次见到路飞的时候,心想他只是个打杂的。多么平凡的存在,全天下有上千万个打杂的,路飞就是其中一个,不过全天下只有一个路飞。他以为很平凡,像他的阳光他的空气他的蓝天,多么平凡,只是没了它们他就无法生存,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失去他。
他曾经不害怕分离,因为他知道他会好好的,在世界某一个角落,这样他就能很安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像它们,他永远也得不到,只要他好就好。
以前救奈美,看着女孩子伤心的哭,他只想把那该死的恶鱼碎尸万段,到现在看着路飞哭,一滴眼泪,就不知道把他的心碎成了多少段。
他安慰自己,是因为放心不下,只是担心他,担心到放弃了自己誓死也要完成的梦想。
一守,就守了十年。
“我明白的 。”路飞说“你守在这儿是因为喜欢奈美吧。”他说得一脸诚恳,微扬着头带几分狡诈。如此白痴的一句话,山治当时很有走过去使劲踢他几脚的冲动,不过还是作罢了。
喜欢对山治而言是一个很肤浅的概念,所有女孩子他都喜欢,就像喜欢路边的花朵和风景一样,不同于爱,山治从没有混淆过。
奈美,山治想,他应该是喜欢奈美的,甚至有些稍稍的接近了爱。起初是像喜欢其他女孩子一样喜欢她的漂亮,后来才发现,自己更喜欢她的勇敢、善良、坚韧和美好。
因为这些,都多多少少的酷似路飞。
山治明白了,其实他喜欢路飞,那个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孩子。
是的,他爱路飞,就这样简单。
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在秋日里眯着眼睛望太阳,给他弄最好吃的东西,骂他蠢货。
每一天每一天不嫌厌烦。
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先后顺序早已对不上号。
他的记忆,永远都凌乱没有规律,因为已经过了太多年。
早记不得,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妥协的认为爱了就爱了。记不得自己是觉得这样也好幸福在先,还是怎样都无所谓在后。
不过庆幸的是,没有任何遗失,他的记忆都在,仅仅是时间错乱而已。
十年的记忆,恍惚一转眼。路飞依旧是路飞,不知道有没有改变,因为太熟悉。
有时候路飞笑他,他说山治你怎么跟蛔虫似的啊。然后山治就走过去敲他的头,他说痛耶,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是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轻。
“我有时候想,我都快把自己忘了。但还是忘不掉。”他扯着大大的笑,像当年说我要成为海贼王一样的表情,却被枯秋泡去了风华。这里只有秋天,无归岛是秋岛,只有秋天,满地的秋,刺眼像阳光般的颜色。
“会忘记的。”他揉他的橡皮脸,把他原本好看的笑容破坏成黄黄的天。山治不知道,原来他已经开始害怕路飞的笑,那么明净灿烂,仿佛没有悲伤。
会忘记的,他告诉自己一定会,等路飞忘记的那一天,他就带他离开这塞满瞳孔里该死的秋。
不过这个希望,又何尝不是绝望的希望呢。
卓罗不会回来,就像路飞不会忘记一样,再过多少个十年又有何谓?
无所谓,忘不忘得了都无所谓了,可以这样陪伴他已经很高兴,至少不是陌生人。
虽然,他始终还是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算做幸运。
那天晚上,他醒过来的时候路飞靠在窗户上吸烟。暗夜里星点的火光散发着烟草的清香,像极了飘悠的枫叶晃荡在眼眶之前。他的烟,他已经好多年不再把它吸进肺里,原因早忘了。习惯性的还是要让罗宾买了带过来,习惯性的含在嘴里,只是习惯而已。
“路飞,”怎么还不睡。他本来想这样说,却只喊了名字。
“你醒啦。”穿红上衣的男孩子转过头,格子窗切割了月光,它们打着褶子挂上他毛躁的头发,冗长带满冰冷的奶香。
“你又吸烟啊。”那样的表情,他始终无法靠习惯来接受。
“恩,我在想,我大概已经习惯你的胡椒了。你看,不会再被呛出泪来。”路飞转过头,浅浅的笑,不会再被呛出泪来,眼泪,仅仅是眼泪。
山治突然觉得心里揪得难受,他的路飞啊,不记得什么时候爱上的了,爱了就是爱了。他可以一直像空气一样做最普通的存在,平时骂他蠢货打他脑袋,在罗杰镇的死刑台上时也没比卓罗少激动。
他看见路飞笑起来的样子心里难受。
那个笑是个蛊。
“哭吧。”那一瞬间路飞的脸有少许微微的僵硬,山治自己都惊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哭吧,哭出来。”既然说了,那也没什么好后悔。
“山治,你发烧了吗?”路飞又换上一脸笑嘻嘻的表情从窗台上下来跳到山治的床上抬手摸他的额头,“哇列,好烫……”
山治瞪他,识趣的不再说话。大概是因为相处得太久太熟悉,路飞早已不像以前那样还傻呼呼的总喜欢去挑战他的极限,又或者,其实,他早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
“路飞,我是说真的。”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摊牌了。
月光柔长,丝丝缕缕宛如他当年头脑里悬起来的那个可能性。
“我哭不出来。”预料之外的话,“总觉得,如果哭了。就好像卓罗真的回不来了似的。很傻对不对。”又是安静的笑容,像块破碎的玻璃。
“别这样。”别这样。他用力看着他,从没有过的心痛,小时候在荒岛上的绝望都没这个痛。
“呵呵,山治啊,你这表情弄得就好象是我回不来了似的。”
“不要笑。”他抱住他,死命把他拥在怀里。孩子的体温阴冷,大概是吹了一夜的晚风。
他心疼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山治?”
“路飞,你是我的劫。”还是说了,山治怕不说的话他死的那天会后悔。遇见是劫难,喜欢便是在劫难逃,“不过,遇见你真好。”
“什么呀。”路飞在他的脖子那蹭了蹭,笑着说,“你是白痴吗山治。”
“就当我是白痴吧。”其实什么也没说不是吗,还真是个白痴,山治也笑起来。
到最后他还是说不出那个喜欢那个爱。它们终究是一个人的事情,埋在心里,不给对方增加负担。
山治这样安慰自己,是为了不给他增加负担。
但其实心里明白,说不出来,实际是因为知道他不爱你。
多么苍黄的理由。
夏天有萤火虫,冬天可以看雪,春天繁花似锦,秋天像山治的头发,那么橙黄灰然的灿烂。一辈子秋天,落一辈子的枯叶,没有繁花白雪和萤火虫,一层不变,阳光依旧耀眼
山治想,也许路飞是秋日正午的太阳,那么他到乐意成为那一辈子不变的天,陪一辈子,守一辈子,永远不说我爱你,多好。哪怕死的时候会后悔,他也用尽了全部去爱,了无遗憾。
卓罗曾经说,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么他唯一的愿望是可以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陪伴和纵容,用人类能实现的永远去守侯。爱他一辈子,然后来生两不相干。
那时候山治还觉得挺好笑,心想这小子怎么变得如此感性。后来才知道,原来来生两不相干的情感有这么深,连天连海,一直从云层里面深到了大海底下,泛着波涛汹涌的所有蓝色。
不在乎成为陌生人,只要那个人过得好。
他对路飞的纵容和保护,山治想他是一辈子也及不了的。不过从没考虑过和卓罗谁爱得更多这种问题,因为没法比较,爱不可能衡量多少,所以也比不出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
假如有下辈子,山治觉得,他还是希望可以陪在路飞身边的,每一生每一生都对他那么好,每一世每一世离他更进点。
山治自私的希望,可以更进一点。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那么山治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原来爱上了路飞。他们应该在各自回程的途中分道扬镳,他继续去寻找他的all blue,路飞在他心里,大概依旧是那一年秋天的打杂工,平凡像蓝天白云似的存在。
不过他还是要感谢。
所以这世界上如果真有神仙的话,那么他唯一的愿望是可以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唯一的愿望,山治想,真愚蠢啊。
只是可惜,这世界上其实没有神仙,否则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爱上了路飞。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谁改变得了?
上帝不会实现你的愿望,那又何必烧香拜佛的说我求你。
一辈子,就这么愚蠢一次,
“山治,我不会忘记你。”那一天他找不到他,想想应该是去那儿了,山治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大老远的听见他的声音。
抬头看,看见他在香烟的雾气里眯着眼睛,笑了笑,语气柔和,“呐,一直在等你呢。给我准备点食物吧。”
山治知道那个准备的意思,仅仅只是道别。后来回忆的时候,他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苍白到了极点。看着路飞身后那片厚重沉闷的森林,该来的果然还是会来。他留不住他。
那么既然这样,就一起死吧!既然不会回来,那就一起离开!
“我陪你去。”
“不要!”路飞皱起眉,像以前说拒绝你拒绝我。
这么多年,还是个孩子。
“凭什么不要。”那一次山治是真生气了,“你明明知道回不来的。我也不要你去,你不也还是要去吗。”
山治当时很明白,从以前一直明白到后来,他留不住他,也没能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但至少希望可以陪在他身边。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路飞的脾气,他太了解,决定的事情哪怕天踏下来也不会改变。
不过山治不会接受,他和卓罗不同,没有那么纵容路飞,他不会简简单单的因为路飞一句话就照着去做,他会更多的考虑怎样才是最好。
“山治,我说过了不要!”路飞的表情僵下来,埋在发梢的阴影里。
“我知道,我不和你一路走。我自己进去。我去帮你找卓罗。”他的表情些许木然,天空中的太阳刺得眼睛难受,他朝着路飞身后的方向迈过去。一步两步,穿过路飞身边。
前面就是无归,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山治。”路飞的声音不大,清晰在空气里穿梭,“我不准你死。”
他顿住,那样的命令,让他的身体和灵魂全部妥协。他说不准,山治就连转身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世界在坍塌,全部砸进心里。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谢谢你了。”路飞站到他的面前对这他微微鞠躬,抬起头来的脸,笑着,不是十七八岁那些年肆无忌惮的笑,也不是后来昏黄到悲伤的笑。像汹涌澎湃的大海,蓝得沁人心肺。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谢谢你了。”他说,“最后再让我任性一次吧,我不要你死。如果我能回来的话,那时候你说什么我都听。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儿。”
那一刻,山治突然难受的哭了,他觉得自己一生的泪水都快要全部流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路飞抬手给他擦眼泪,打趣道,“你那表情,就好象我真的回不来了似的。别哭啊,以后我还要陪你去找all blue的。”
以后。
山治轻轻把路飞抱在怀里,这并不是结局,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我要去找卓罗,至少我要确定他已经死了。山治谢谢,因为你,到现在我也终于有勇气去面对卓罗的死。在能跑能跳的时候至少希望见他最后一面,哪怕是骨头都好。”
说完他笑起来拍拍山治的头,“我走啦。”语气简单,就好象平日出门时一样,让山治错觉以为,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他依旧会坐在那里,在日落的余辉中回过头,说我好饿啊这样。
“路飞。”山治觉得眼睛枯涩,那些所有想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要小心,注意安全。”
最终是这样,他怕说的太多他就真回不来了。
“我知道。”
他们做最简单的外出告别,路飞的身影渐渐在森林的墨绿色中消失,茂密的绿,像夏天。
那场告别,山治想应该是他的人生中最后一次,因为再不会有人能让他那样的心疼和担心。
罗宾怕他难受,时常陪着他。山治知道她怕什么,其实根本没必要。
路飞说我不准你死,他就连弄伤自己都不敢,他的命是他的,他说不准。想起以前路飞说山治你别抽烟了,简单一句话,他就再也不抽。
原来,年少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了那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那么多年。他要好好活下去,是啊,他还要等着他回来陪他去找all blue的。
哪怕要一个人看自己原本金黄的头发慢慢泛成雪白。
他乐意等他一生。
路飞。路飞。
他的路飞。
后来弗兰奇来看他,他说,“山治啊,你已经等了十年了,那小子不会再回来的。该结束了。别那么傻!”
“你不懂。”山治笑了笑,把烟踩灭。
“是了是了,我知道我不懂。都十年了,他大概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会回来,仅仅只是给你个绝望的希望而已,你还真信。莫名其妙啊你们,路飞当年等卓罗也是,你也是。我还真是不明白。”
听他这么说,山治就对着他笑,淡淡的笑。
他想。原来已经十年了。
他一个人看了十年的秋天,看他的太阳在心中逐渐退色成浅光,温暖的光。他本以为会忘记,漫长的时间一直冲刷就够了,却没想到是这样。他本以为十年好长,用十年就可以淡去那些琐碎的点滴,哪知道记忆依旧在那里不停跳动,像一团鲜明的花火,清晰无比。
到最后,他的记忆里就只有他了,全部都是。
想起那时候路飞浅浅的笑,好像在说你不懂。
只是后来他明白。
千年,灰飞烟灭,也不过瞬息而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