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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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说什么啊，”身着十二单衣的女子以袖掩唇，身子却微微前倾，让面前的人将她眼中的嘲讽与冰冷看得一清二楚，微微眯起眼睛，她的表情里充满着愉悦，声音确是一派拒人千里的漠然：“奴家怎么可能会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呢。”
狩衣打扮的青年义愤填膺，食指中指并立指点向女子的鼻尖：“你这妖姬，还想继续迷惑主上？”
“奴家哪有迷惑过将军，奴家只是——”女人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声音骤然低下，袖口微垂让自己的笑意完全呈现在青年面前，对他冷声耳语道：“奴家只是，在用最简单方式，复仇罢了。”
那个笑容所呈现出的甜美与恶意，就像罂粟一样在黑暗中肆无忌惮的盛放着，让青年直白的感受到其中的诱惑与危险，一时竟僵直了身体，不知该如何应答。
“卡——”
画面一瞬定格，女子优雅的与青年拉开些距离，起身离开。直到眼前十二单的衣角完全消失在视线内，青年才如梦初醒的眨了眨眼，神情清醒过来。
“真是……可怕。”眼前仿佛还残留着女子罂粟似的笑颜，青年长出一口气，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忍不住擦了擦身上的冷汗。
“那个人可是芦屋啊。”身边前来帮忙补妆的化妆师了然的一笑，递上擦汗的毛巾。
一时间场内听见这句话的人都不由点了点头。
——那个人，可是芦屋啊。
芦屋，这个姓氏似乎从平安京开始就一直被放在了与光明相对的一边，在这个看起来格外太平的时代也是如此。
芦屋青羽，这个在演义圈中极少数的以本名作称呼的女演员以演绎一部推理剧的帮凶出道后，就一直辗转于各种反派角色之间，并且——获得了无可厚非的巨大成功。
这个女人就像有着多重人格一般辗转于各种反派角色中，无论是苦情还是恐怖、卑微还是强势、歇斯底里还是成竹在胸，她都驾驭的无比自如，就仿佛自己本身就是那样一个人。
要说有什么让人不解的地方，那就是，在所有类型的角色中，她似乎极其偏爱反派角色。
一个真正的反派，一个反派中的反派。
——这就是大部分人，对芦屋青羽的印象。
此时的芦屋正在个人休息室里来回踱步。
休息室中的桌椅早就被全部整齐摆放在了墙角不会影响她的地方，最靠近她的那个椅子上，摊放着这次的剧本。
她在练习“行走”。
这次的角色是个棘手的人物，贵女的身份意味着美好的姿态，背负着复仇使命的心理意味着她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微表情是否切题。
作为战败的俘虏被送去将军家的美人，暗自策划了一切，最终让将军众叛亲离，而今天的部分正拍摄到贵女使计除去将军座下最为忠诚聪慧的近臣。
芦屋的腰挺得笔直，肩却稍稍下垂，行走的时候腰肢轻微扭动，加上她略略扬起的下巴，成功塑造出一个姿态娇柔而内心孤傲的贵族女子。
可是还不够。
芦屋终于停下脚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此时已站在剧本旁边。
她皱眉，抿唇，很不满意似得垂下头，盯着剧本出神。
下一场就是今天的重点，也是剧本中整个复仇的开端。
可是，即便现有的演技已经得到导演的认同，也成功带动了一同演戏的演员，她就是感觉，自己和剧本中的那个贵女没有完全的重叠。
可是，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他杀了我的父母，所以我才会在这里，所以你才会见到我，才会变成今天这模样。”
女子的声音隐秘的压低却不失铿锵，更有掩饰不住的悲伤和直白的得意。这样复杂的心情随着一字一句的推移而逐渐演变，过渡的极其自然，可以想见在之前经过了极多推敲，才能在哪怕是私下诵读的时候也能如此熟练自然的流露。
女声的念白停滞在这里，芦屋青羽脸上的神情变化也停滞在最后的得意。
良久。
“——呼。”
脸上表情逐渐松弛，眼中的各种神采也渐渐平淡，芦屋青羽再次直起身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那股子历史中王公贵女的气质，即使身上还穿着繁杂的十二单，单看站立在那里的身姿，只剩下满满的穿错衣服的违和感。
随手将十二单扔在凳子上，只剩下三两层薄衫权当浴衣的穿着，芦屋青羽就这么绷着脸出了门，直直行到导演身边。
导演抬头看了眼芦屋，对她此时的模样略有不满，但见到最难打理的头发丝毫不减凌乱，也就暂且原谅了她在明知不久后还有拍摄的情况下褪去戏服。
芦屋静静站在导演身边，以日式墙壁为背景的舞台上，近臣正对将军极力相劝。
她看了一会，直到导演喊出“卡”。
趁着舞台上众人中场休息的时间，芦屋表情严肃的发问道：
“导演……在你看来，这部剧是想告诉观众什么呢？”
“每一个复仇的故事，最后都是一个死结。”导演似笑非笑：“你有看后面的剧本，知道最后贵子的结局么？”
贵子，就是芦屋扮演的贵女的名字。在剧本最后，被将军的儿子所杀。
芦屋回忆着点头。
“我打算在这里给你一个特写。”导演递过剧本，他的手指正盖在一个词上面，几乎能倒背如流的芦屋只用一眼便知道，那个词是“眼泪”。贵子在死亡来临的时刻，流下了复仇以来的第一滴泪水。
“好好想想吧。”经验丰富的导演说完便不再理会芦屋，任由她比来时还要眉头紧锁的走了开来。
芦屋青羽，这个人在他接触过的演员中，对于演戏的痴迷与努力程度绝对能排得上前五，这大概就是她能够在竞争如此激烈的演艺圈，一路平稳走下去的原因吧。
*
什么是眼泪？
眼泪是人类在伤心难过或者过于高兴激动的时候，从眼睛中流出来的液体。
贵女在死去的时候流下的眼泪，究竟是因为伤心，还是高兴？
芦屋认为，应该是高兴的。
因为死亡，所以贵子才得以从复仇中完全解脱出来。她的死亡应该是含笑而去的，轻松，释然，应该是这样笑着，留下最后也是最初的泪水。
芦屋尝试着做出这样的表情，感觉中并没有什么不对，却还是有一丝缝隙没能完全合上。
——就像是降灵的时候，明明成功请来了逝者，却没能让他附身。
贵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首先她是一个反派，如果不是这样，导演也不会找到自己。她的存在是为了复仇，为了复仇，她甚至……
“只需要一只病鸟就能取悦的弱女子，何须顾虑！”
拍摄中的场地里传出将军的大吼声，芦屋恍然惊醒。
正在拍摄的这一场是近臣劝谏将军的场景，两人谈话中的内容她有印象。那是作为俘虏的贵子在被送往将军所在的城池之时发生的事情，从路旁孩子手中救下受伤小鸟的贵子流露的笑颜，令将军一见钟情。
芦屋原本以为，那个时候贵子的笑应该是为了将军而准备的假笑，但是她犯下了一个职业演员最不该犯的错误。
她用观众的眼，看着整个事情的经过。
故事最开始的贵子还是一个心存良善的少女，那时的她是不会想得到这么多的，那时候她甚至还是沉浸在恐惧和悲伤中，尚未明白所有原委。
至于复仇，那是在自己的家仆被人谋害致死后，她才做出的选择。
脑中一时间豁然开朗。
从那时候就被自己忽略了，属于每个被父母宠爱过的少女一定会有的善良。
“明明连动物受伤都会心疼的人，最后却策划杀害了那么多人……原来这个电影最后居然是教育片么。”
每一个复仇的故事，最后都是一个死结。人们将这个循环称之为：冤冤相报。
芦屋青羽面无表情的叹一口气，转身回去自己的休息室，再出来时，已经又变回拍摄中的贵女模样。
“那孩子好像是想通了呢。”看起来一直在专注拍戏的导演眯着眼睛，满意的微笑起来。
“那么，下一场，ACTION——”
贵子看着将军近臣的脸，那张年青的脸上是对自己的憎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她垂下眼帘，而另一边，刽子手的刀正落下来。
鲜血洒满。
镜头移动着，贵子的面容一晃而过。嘴角僵硬的向上弯起，眉目间却倾洒浓郁悲伤。
那是对敌人的同情，对自己的厌弃，和对未来的无望。
“——卡！”
*
电影《暗潮》在上映一个月后席卷了日本票房，并不新颖的剧情在老牌名导伊达大尊指导下呈现出一种别开生面的紧张与沉重，而这场电影中最为人称道的，却是饰演一切阴谋的元凶，与正义二字毫不沾边的芦屋青羽。
电影最后一幕，生命力逐渐消逝的贵子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刀，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微笑释然轻松，就像是终于从仇恨的束缚中得以解放。但是这微笑却在她抬起头来看见将军之子的同时，逐渐僵直下撇，变的悲伤——她就像是通过他，看到了自己不幸的延续。
一滴泪，就在这时落下来。
画面随着泪滴下降，定格。
这一幕，也成为这场电影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场景之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