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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会想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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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谷川由美手里的罐装咖啡温度很高,让她觉得此刻的手掌几乎像要烧起来了一样。Alice就坐在跟她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用手里温热的红茶罐捂热不住发凉的双手,交叠着腿跟她一起等着下一班列车。
说起来,长谷川由美今天早上的出门时间比往常早了整整一个小时,甚至是等了许久才等到电车站开门,进而搭上了今天的第一班列车。兴许是因为被昨天放学时的情形打击得太过严重,连晚饭也没吃就睡着了的她为了在电车站堵住Alice,干脆把今早的早餐也省略了。
如果她能预料到自己会因为出门太赶而没带钱包,还要泷泽前辈为自己垫上在便利店买早餐的钱,她肯定死都不会这么做。
——太丢人了!
狠狠灌了一口手里温度高得之于罐装品而言有些离谱的咖啡,理所当然被烫到了的长谷川由美觉得有些欲哭无泪。
她或许应该相信今早在星座APP上看到的信息,巨蟹座今日的运势在十二星座中垫底。
电车误点了。Alice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觉得今天实在是诸事不顺。
她叹了口气,晃了晃手里温度溅降的铝罐,从脸前升起的红茶味雾气让她感觉很好。旁边的学妹从见面开始就很沉默,除了她的胃抢先表达了她的饥饿时急切的“对不起”,和后来发现没带钱包而要自己帮忙垫上早餐钱时尴尬的“非常感谢”,她跟以往的几次见面比起来是沉默得让人觉得不对劲。
长谷川由美完全失去了刚见面是急匆匆的模样,安静踌躇的表现反倒跟她深棕色的厚重长发非常相称。Alice等了许久,也没发现对方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个……”
“是?!”
在Alice还没说完的话里迅速把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长谷川由美转头发现对方一脸惊愕时觉得非常懊恼。在这位前辈面前,她似乎总在干蠢事。
偏过头看她的Alice的确被对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眼前的人已经把手里的铝罐抓得有些在作响了,转移视线之后她又看到了对方手里握着的咖啡罐,Alice把头转了回来:“请问找我有事吗?”
“诶?”长谷川由美的大脑正处在一种极端混乱的状态,基本上无论对方说什么,暂时来讲她都只能回答“诶”或者是“啊”。Alice刚刚说的话在她的大脑里来回滚了好几圈,慢慢发现不对劲的她脸色开始发青:‘难道,被当成跟踪狂了……?’
“难道不是吗?”
“不、不是的!”
就算今天从见面起收到的就一直都是对方的过激反应,但被对方这么着急着解释这种问题,感觉自己似乎被当成了什么病毒的Alice还是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抱歉,因为你一直没有走,我还以为你今天是来找我的。”
逆着电车行驶的方向吹来一阵风,正好把她的头发吹向了长谷川由美的身边。她身上轻盈到随随便便就能在空气里消失的味道,顺着这阵风把身侧的人了包裹起来。
今早慌张地冲出电车门,却正好撞到了自己的前辈身上的时候,长谷川由美也闻到过现在包裹了她的这种味道。
蜜糖、香草和红茶的味道。气味本身不引人注意,但从第一次被发现开始,往后的每一次闻起来都相当具有存在感。尤其现在处在空气干冷的冬天,携带者身上几乎要氤氲出雾气的温润气味,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种梦幻到让人觉得怔松的味道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长谷川由美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对之迷恋到了什么地步。
茶金色的少女抬手拢了拢胡乱飞舞的鬓角,正好从一片云后再次露出来的一点阳光,直直地越过了对面的棚顶,照射在她暴露在遮蔽物阴影以外的躯体上。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长谷川由美的确产生了对方身上正散发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微光的错觉。
——我就是憧憬着这样的一个人啊。
她张了张嘴,被心里突然出现的想法杀了个措手不及。
让自己迷恋至极的味道持续顺着风的方向传过来,有近于无,却足以让精神极度紧绷的她冷静下来。沉默了半晌,直到车站关于误点的解释从附近的喇叭传出来,安静到让Alice以为不会再说话的长谷川由美,才在大声到有些刺耳的广播里,从靠在自己身上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袋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冷,她递出袋子的手有些发抖,连带着颜色鲜明的纸袋都在空中一上一下地微微晃动:“这个,希望前辈可以收下这个。”
Alice愣了愣。
长谷川由美此刻带着点令她难以理解的执拗,一味伸着手,一点也没有“希望”的意思:“昨天那些饼干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前辈能收下这个。”
如果你不接受,我就一直这么举着——不知道为什么,Alice觉得自己好像在第一次对上的视线里读到了这样的信息。
她低头慎重地打量了一会被对方送到了自己跟前的袋子,似乎在猜测里面装着的是不是动物的尸体。直到送礼物的一方内心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能量渐渐耗尽,几乎都要被不安促使着后悔把礼物送出去的举动了,她才抬起左手,轻轻地从对方手里把袋子托住了:“我明白了。”
长谷川由美被突然的变故吓得一怔,她原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对方才会接受自己的礼物。但那一边的Alice已经对她道了谢,甚至在观察了一下精致到让自己有点咋舌的包装后,有些犹豫地又对她开口:“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送礼人嘴角马上荡漾起了连自身都无法想象的笑意:“当然可以!”
闻言的Alice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就垂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应对看起来很难打开的礼物。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会很好,搞不好还会阳光普照。为了不让自己的视线一直落在正在拆着礼物的人身上,长谷川由美试图找个别的什么聚焦点,于是她开始盯着被Alice放到了腿边的红茶罐。
‘前辈好像很喜欢喝红茶。’睡眠不足的她突然开始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她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却又不住把视线转移回了身侧少女的身上:‘总觉得,好像能想象到前辈喝下午茶的样子。’想到自己的想象好像对前辈有些不大尊重,但她还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了笑。
长谷川由美一直觉得,泷泽爱丽丝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此刻对方正低头专心解开包装上用于固定开口的缎带,细细的不知名物料在她的食指上缠绕了两圈,然后被轻轻地拉开。
她就在自己身边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低头拆着自己送给她的礼物,但自己的大脑却给出了对方正坐在上世纪的阳光下,悠闲地准备享用下午茶的映像。微妙的空间落差感,让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的少女觉得有些不自在。
电车入站,呼啸而过的车头带起的反向风把包裹着她的气息吹离她的身边。而像是突然离开了镇定剂的狂躁症病人一样,方才还异常冷静又强势的人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再次渐渐紊乱了起来。
‘前辈,会不会甚至没有手机呢。’在正拆着自己送出的礼物的人面前走神,这是相当失礼的行为,但她现在又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了。一边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长谷川由美被身边突发的大动静吓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Alice手上正托着敞开了口的礼物袋,本来安静地被放在腿上的书包此刻却同样安静地躺到了地上。从包里滑出来的一支唇膏甚至在地上滚动了起来,直到碰上了盲人道上的金属,才堪堪停止了往月台边缘滚动的趋势。
“嘭——”
“……”
列车在月台前制静的动静超乎寻常地响,却无法让棕发少女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一件无法挽回的蠢事。
附近的广播再次开始播报消息,这一次轮到“列车门将延迟开启”。
最终是Alice先弯腰拎起了地上书包的带子,还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捡起了地上的唇膏。被她留在身后的长谷川由美还没从惊愕里回过神来,只能呆滞地让视线跟随着自己的前辈四处移动:“前、前辈……?”
直起了腰的Alice用手指拂了拂唇膏的边缘,似乎是想要把沾在上面的什么东西拨开。听见身后的声音后顿了顿,她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紧绷的肩膀转身:“车来了。走吧。”就像是受到了声控一般,车门马上在她的身后打开。
从车厢内吹出来的暖气似乎感染了平日死板固执的她周身的氛围,让她平整得可怕的裙摆都变得线条柔和起来。这是长谷川由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前辈似乎是舒心地在微笑——尽管她根本无法看见对方被鬓角藏了起来的双眼,只能看见对方微微扬起的嘴角。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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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美?由美?!”日野栀子不大清楚这是自己第几次喊朋友的名字了,还没回过神来的人让她觉得十分担忧:“你今天怎么了啊?很不对劲哦?”
准确地说,长谷川由美自早上到达学校以来就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如果只是一般的发呆倒还好,但她的情况已经可怕到让一开始有些不爽她上课神游的几个老师,在看到她的表情后,都马上放弃了点名让她起来回答问题的念头。
观察了全过程的日野栀子觉得有些不想想象,已经到了能把老师都吓住的地步,坐在她前桌的长谷川由美今早到底保持了怎么样的表情。
“栀子……”
“嗯?怎么了?不舒服的话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休息一下?”听见了自己的朋友终于算是回应了自己,不小心也神游了一下的日野栀子赶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上。
长谷川由美仍然是一副精神恍惚的表情,不过现在暂且还只会让和她一起吃午饭的人,担心她会不会把蜂蜜茶灌进鼻子里。她用筷子在便当里的丸子上又戳了两个洞,神情突然变得正经了一点,但问出来的问题却让日野栀子陷入了另一种程度上的惊愣:“你的手机上应该也安装了早间星座推荐的星座APP对吧?”
“啊?嗯,对啊。”
“你把它卸载了吧。”她把丸子整个塞进了嘴巴里,有些费力地咀嚼着,一边却还仍旧正经地小声说着话:“那个APP实在是太不准了。”
日野栀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看着对方顺利把最后一口蜂蜜茶送进了正确的地方,然后收拾起自己的便当盒:“今天巨蟹座的幸运值绝对是十二星座里排行第一的。”
‘到底在搞什么啊?!’日野栀子歪了歪头,甚至开始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午休很快就该结束了,下午长谷川由美班上的第一节课是体育,她们必须抓紧时间换好运动服。走出天台的铁门之前,长谷川由美总算是露出了今天上学以来第一个不恍惚的表情——她苦着一张脸:“体育课,实在是太讨厌了。”
天台卷起了一阵更大的风,连刚刚两人坐的背风处都被波及得厉害。沿着墙壁向上伸延至水箱处的铁制爬梯被大风一次一次地拍打,螺丝连接处发出了点让人觉得不稳当的声响。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下方的人真的已经离开了之后,Alice才从水箱后面走出来。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已经坐到开始有些发麻了的大腿,等自己的血液好不容易流通顺畅后,才转身准备从水箱旁下去。
今天中午的气温比早晨她一个人在车站等车时还要低,在水箱后面躲了几乎一整个午休,她的手指现在甚至有些动作困难。在这种情况下,沿着爬梯运动对Alice而言简直就像攀岩。
如此,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顺着爬梯爬回了平台上,只要转身小小迈几步就能走到天台的边缘。穿过西侧的铁网能看到的东西不多,除了占据了大半视野的校门,就只有校门外的一片居民区。这些不能算的上是风景的风景,Alice早在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年就已经看腻了。
但现在她还是把右手的手指扣到了铁网的空洞里,以最贴近边缘的姿势靠在了上面。后来她想了想,突然又从裙子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海蓝色的缎带在四指上松松地绕成了圈环,在天台不停歇的风里不安分地乱动。滑面的布料上除了冰凉的触感外什么都没有,心型的装饰图案在缎带一头跟着其他部分一起在风中乱摆,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持有者的手腕。
多么眼熟的缎带。Alice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个东西的样子了。
她微微攒紧了左手,看着海蓝色的物件在自己的手里变形。没有了围巾的束缚,茶金色的头发真正自由地在空中胡乱地晃荡,不断拍打着她的脸颊,让她产生了被扇巴掌时的场景错位感。
她抿了抿唇,然后发现自言自语会让自己看起来更蠢。
学校的教学楼建有三层,从位于三层之上的天台,能看见最下方的前厅。前厅外的短楼梯上站着几个女学生,似乎正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什么,而这种时候,正好从校门处走进来了一群刚在外面参加完比赛的运动社团首发。
站在学院的最高点,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什么人做着什么事,这对Alice来讲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体验。
今天的气压很低,可能过不了多久又会下雪,阴沉的颜色让天空看起来离地面特别近。相对的,在Alice站在和往常一样的地方,和往常一样地向下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离前厅外的短楼梯特别近。
——近到似乎跨一步就能到达的样子。
本来正看着消失在教学楼阴影里的几个女学生出神,她依旧扣在铁网上的手指动作了一下,视线却突然聚焦了起来。
——她在看前厅外的短楼梯。
——她在看意识里好像离自己特别近的地方。
学校天台的铁丝网年久失修,此刻在仍未停歇的风里甚至微微作响起来。她左手的海蓝色圈环早就已经被攒紧的动作打散,几经波折后,此刻正跟着茶金色的头发一起在空中胡乱地晃荡。Alice紧扣铁丝网的右手做了个向前推的动作,老旧的铁丝网应景地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连这声响听起来都增进了短楼梯离天台的短距离感。
——到底有什么东西还会阻止她跨一步?
Alice紧扣铁丝网的右手又用力了一点,这一次向前推的动作更加明显。
跨一步,跨一步……
大脑里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词短语,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但好像也没什么所谓了。
——没有东西还会阻止她跨一步了。
似乎是在烦恼铁丝网的牢固,Alice皱起了眉,还叹了口气。思考了一阵之后,她把跟右脚并拢在一起的左脚往后移了一点,做出了缓冲的姿势。
她确信这一撞绝对可以把铁丝网撞开,因为她已经看见了两道网交界处那一排突出的螺丝了。
从校门处走了进来的那一群男生似乎注意到了天台上的她,停在了校门跟教学楼的通路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甚至把左脚往后移得更远。
‘只是跨一步,’她微微低下头笑了笑,把重心后移:‘这没什么。’
——只不过是往一个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跨一步……
“啪——”
而已。
海蓝色的缎带跟着茶金色的头发一起,顺着改变了方向的风,狠狠地砸上了她的侧脸。双眼马上被海蓝色蒙蔽,视线里充斥着海蓝色。在色调暗沉的冬季里显得特别刺眼的海蓝,给了她甚至比脸侧被拍打还要鲜明的痛感。
【“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死。”】
——只不过是想要向Nightmare跨一步而已。
最近的天气跟玩笑一样多变,刚刚还阴沉得似乎马上就能下雪的天幕,现在又漏下了一点阳光。从云层里流泻出来的光亮拉远了地面与天空的距离,也拉远了天台跟短楼梯的距离。
楼下的男学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开始拔腿向教学楼狂奔。似乎看见了他们的身影跟先前的女学生一样,消失在了教学楼的阴影里,同时察觉到了脸上的蓝色缎带似乎又要根据风向变换位置,Alice突然抬手按住了它。
滑面的缎带很凉,按在脸上几乎有些刺痛了她的皮肤,但接下来滑过的滚烫液体马上缓解了这种痛楚。
Alice微微偏头,把脸埋进了左手的手心。
“Nightmare……”她突然发现自己败得一塌糊涂,以至于现在除了哭泣着呼唤那只吐血的青虫以外,什么都不想做:“救救我。”
“我说,救救我啊!Nightmare=Gottsch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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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办公桌上做着中场休整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一边的Gray随意地抬头察看了一眼,马上被对方不妙到了极点的脸色吓了一跳:“Nightmare大人?!”
他急匆匆地起身,甚至撞翻了椅子,似乎是想走过去查看自家上司的情况。但银发的男人摇了摇头,示意他呆在原地别动:“我没事。”
“!?但是……”
“行了。”Nightmare又摇了摇头,但这次特别用力,似乎是想要驱散环绕在脑袋周围的什么东西一样。他闭起了双眼,还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避免了每一丝光的侵入。
“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