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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湖上琴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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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安静了一会儿,久得让邪珠以为过了半天。只听上头淡淡一声叹息,王轻轻启口,“起来吧。”
“邪珠不敢。”膝盖跪得发麻,她巴不得能马上起来,可王恕了她的罪,她总不能立刻恬不知耻地领受了,显得自己的道歉没诚意。
臂上一紧,王竟起了身,两手托着她的胳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此刻,王就站在邪珠面前,离得那么近,他微弱的呼吸,浅淡均匀,迎面拂来。邪珠微有些不适之意,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王安静地看着她,片刻,松开了她的胳膊,绕过她身侧,又坐回榻上去了。
他竟然没有责问她何以说错,也没问她嘴里喊的“少庄主”是谁。作为一国之君,他竟然能压制住人常共有的好奇心,什么都不问?
邪珠暗暗庆幸,同时略略感激。要是他问了,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逝去的那些,她还没做好准备去开启,不知道把过往摆在哪里,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它们。
一直往前走,她能做的,就只是这样。
王闲散地在倚在榻上,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似是在思考他刚落下的那一步,缓缓开口道:“你说得对,这一步还真不能这么下,可落子无悔,既然已成局,不妨就接着下吧。”
轻松的语态,让邪珠心里感觉自在了好多,也就归了位,继续下起棋来。她当然没有忘记晴夫人缠着嚷着的那些要求,谈笑随意处,见时候差不多,便开口道:“如今已是三月中,春色大好,园子里开了好多花,王就没有想着哪天去赏赏花么?”
王略一踌躇,随即答道:“好啊,沐春色赏园景,未为不可。”
这个提议便如此愉快地定了下来,那磨人的晴夫人,总算可以给个交待了,省得她纠缠不清。等一盘棋走完,拳子提醒王该用药了,邪珠也就告辞回了青茗苑,将带回的茶叶分作几份,或碾碎,或浸泡,反复甄别,发觉里头有种不知名的药物,辨气味的特征,似乎来自湿热的南疆地带,却不清楚是什么。
邪珠向翠姑姑要来了登记在册的宫廷茶叶分配使用书目,查到了这款茶叶是去年由玉溪茶庄供入宫内的。
七王爷,还有他……她不相信他们会使这等卑劣的手段。当初东门月送给甘夫人掺了毒物的茶叶,她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东门月做得出来这事。可是他们两个……就算他们之间有权利争斗,他们应该也不屑使这些低俗的伎俩。
难道又是东门月搞的鬼?可是,去年茶叶入贡那会,她还没嫁给七王爷呢,她跟宫里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还是她早就知道了七王爷和王之间有派别的斗争,然后她也早知道了自己会嫁给七王爷,所以……邪珠感觉自己想多了,绕了那么一大圈,也未必尽是她所设想的那样。
只要把去年那些茶叶,想出个理由丢了就可以了。现在玉溪茶行掌控在东门月的手里,以后但凡从茶行安置入宫的茶叶,也需得检查仔细了。这事她还没权利管,需得跟金书商量下,看能不能和拳子说说,找宫里管采购的内侍,以后将这方面注意起来。毕竟拳子是内侍总管,这个忙也只有他帮得了。
春日晴朗,这些天连着阳光灿灿,宫里各处的花都开得欢,到处飘荡着醉人的香气,香气里带着阳光的暖意,和煦清新。
凤凰宫苑绕山而建,琼熙花园这一带,面朝波光渺渺的碧水西湖,园中山石嶙峋,却参差有序,各种栽培的花树,一簇簇开得悦目。微风吹来,底下湖水的凉意裹着漫山的花香,让人仿佛置身云山花海,神思飘渺。
王带着邪珠、拳子沿着山间石路而逛,一路逛一路赏着花。屋子里待了许多天,难得出来透透气,王兴致颇高,聊得也高兴。
这时,底下一排岩石那儿,草丛边上露出一抹复色织锦,上头覆着一层湖蓝的薄纱,若不是在岩石上,恐以为就是春花一簇。
“王您看,那边还有一簇花色呢,当真好看。”邪珠往那指了指。其实那岩石背面坐着的正是晴夫人,邪珠同她商量好,王来赏花的时候,就当是凑巧碰上的。晴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今天还特意穿上了新制的春锦薄纱装。
王随着邪珠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嘴角轻轻笑了笑,却不做声。邪珠提议下去看看,王点头允了,跟着往下走。
本来是计划带着王赏景,而后无意发现了晴夫人这处“美景”,可晴夫人耐不住,躲在岩石后头一直盼着王赶快来,待听到上头邪珠和王的谈话,再也忍不下去了,生怕王跑了,立马跳了出来,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主动提了裙裾往上跑,边跑边喊,“王,晴儿看到您了!”
哎,烂漫春花丛中的一点娇柔,这预设好的形象全给毁了。
晴夫人欢欢喜喜地跑到王的身边,王笑了笑,伸手取下沾在她头发上的树叶子,便牵了她的手,沿着山径观花丛。
晴夫人娇面含羞,依偎在王身边如小鸟依人,欢喜和兴奋都挂在了脸上。看来她对王是真心的,小小的陪伴便能满足她热情的渴念。
两人观着花景,全然忘了身后还跟着邪珠,邪珠便止了脚步。晴夫人巴不得邪珠别跟上来,也不顾自己本应该是“偶遇”,最起码得先寒暄几句过渡过渡。王也不过问,任由她拉着自己,指着这花闻着那花扯东扯西地聊。
或许是触景伤情,也可能是对过往的怀念,伊人终不在,邪珠感觉一丝落寞,暖阳的和煦也融化不了她心里盘旋的寂寥和阴霾。
“邪珠,跟我来。”这时,拳子唤了邪珠往另一条山道走去。邪珠依言跟上,不久便到了一处杜鹃花围绕的岩石。岩石石面平整,安放有序,错落成天然的桌凳。
两个宫女新鲜采了山果,在旁边一处小山溪里洗了洗,便搁在岩石上。上头还铺了几盘花瓣,有映山红的,桃花的,月季的,旁又搁了一壶酒,并两只巧致的杯子。
这处别有洞天的美景,简直就是神仙偶至,山间对弈的所在!邪珠心情忽而开朗了些,随即又觉纳闷,问拳子道:“这是……?”
“这是王特意为你安排的。”拳子笑了笑。
“为我?”邪珠更加讶异。
“他让你在这儿等他,他打发了晴夫人就过来。”拳子轻松说道。
“啊?这是……什么意思?”邪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安排了这一切,难道他也早就计划了“打发”晴夫人?这也就意味着他早就知道晴夫人会出现?
拳子鬼怪地笑笑,却并不回答邪珠的疑问。正当邪珠还想问时,身后却响起了王的声音,“怎么样,喜欢吗?”
邪珠心里忽地一紧,立马转过来福身致谢,“这处美景太意外了,真是惊喜。”
“比之你为孤安排的美景还惊喜?”王笑着问道。
邪珠心下了然,看来王早就清楚她们的把戏了,不禁有些惭愧,“邪珠不是有意要欺瞒于王,而是……晴夫人实在对王情深,思念已久,所以邪珠才想着帮她一帮……”说到后头,语声渐弱,人家夫妻间的事情,自己又有何资格称得上“帮”呢,再说了,对方还是王同他的夫人。邪珠脸上觉着微燥,无地自容。
王却畅快地一笑,笑得太痛快了,不由得又咳了起来,拳子赶紧递上了帕子,给王捶背。王咳了好一通才停下来,由拳子扶着坐在岩石上,也邀了邪珠同坐,倒了些酒,就着山果对饮。
“你说要赏春景,孤看你那天神色抑郁,觉着出来走走也好,果然没辜负了这等春光。”放眼望去,山景叠翠,底下的西湖清水幽幽,望得到湖岸边的依依垂柳,燕子翩飞,绿意盎然。
王兴致舒坦,拳子却有些不高兴,似乎是担心王的咳喘,只在一边闷闷不乐。
可邪珠没注意到这些,因为她已全然被山下的美景吸引了。倚香楼的雕梁画栋就隐在那垂蕩的杨柳绿枝间,若隐若现。湖边的画舫,挂着灯笼和绸缎,从山上远看去如水盆里漂浮的花瓣,随着春风微微摇荡。
风里隐约飘着歌声,那是晚姑娘在唱吗?自从玉溪茶庄出事后,她再也没见过晚姑娘。景如昨,人依旧,变的是什么?
随着歌喉的展开,一两声弦动,婉约清丽的琴音奏响。好熟悉的曲调,好熟悉的手感和力度……
邪珠闭了眼,认真地、严肃地、努力地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都结束了,不要再妄想。可那琴音,有如施了咒语的法术,分明细弱地很,却强势地往耳朵里钻。
她甩了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泪水却沿着脸颊忽而滑落。她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对面坐着王。此刻,她仿佛整个人都飘荡在西湖上,随着那画舫里传来的琴声,游荡在山水间,而他清绝孤寂的身影,就面朝湖水,立在画舫的一端,与她隔得不近不远,却始终靠近不了……
画舫里白色的纱幔飞卷,阳光透过窗户笼着浅淡的锦服,细长的玉指熟稔地撩拨于琴弦之间,指端潇洒,意态从容。
顺着手指往上,银色薄织的雪白长衣,衬着乌黑如墨的长发,再往上,一张线条勾勒得极其精致的侧脸,阳光的柔软覆于其上,微微晃着明亮夺目的色彩,美轮美奂,妙不可言……
那张侧脸,整整半面,柔滑如玉磷光闪闪的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