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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长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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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斜,他二人缓缓并辔而行,影子在清秋的广袤古原拉得老长,有些重叠。在身后的亲兵眼中,自家将军的肩背,要远比他僚友宽厚许多——毕竟,那总是在血流漂杵的战场里头,几番真刀真箭拼杀过来的,自然未横槊时也该多一份担当。谢晦的身影却更清瘦些,一副美人肩,温润而文气,令人忍不住就想随手搭上去——当然,军中也没人敢真这么干:
自从知道他那双手,曾经情急之下,把大头目都锁得拔不出刀……以后。
前头的两个人,间或又咬一咬耳朵,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忽然同时一带马缰,各自分开,摇头大笑。原来却是沈林子那匹深赤骅骝,和谢晦的座下青骢,因为主人方才走得太近,居然把脸重重撞了一下。它两个都是儿马,脾气算不得好,此时正都一脸不快地互相喷着响鼻。
行行便到营门。傅亮居然亲自在外等着,一脸焦虑。谢沈两位对视一眼,即知彼此都未见过这位素性稳重的年长僚友如此神情,谢晦是心头一凛,沈林子也是暗吃一惊。当下谢晦翻身下马,一面道歉迟归,一面问发生何事。傅亮抬头看了看也正牵着马过来的沈参军,心里大抵有了个数,便道:“我也不怪你失踪,也不怪你失期,失期失踪,无非都是失路。”
谢晦怔了一怔,岔开话题,苦笑道:“傅公还能说笑,果然该是没大事。”
“本来是没大事。但相公是五六日未出帐门,诸事不理,连他那位二公子求见,都全当是没听到。你也知道他新近得的那女子何等身份:那是姚兴的侄女,秦主的从妹。如今外头风闻,民间都已有人传他遭了不测,那女子以命复仇,亦与他同归于尽。——这都哪跟哪的关系……这都哪跟哪一回事!可是相公再不出来瞧瞧大家,哦不,让大家瞧瞧,那下面的寻常兵卒,乃至队主幢主,听得到风声的,恐怕也未见得都放心……”
沈林子心中默默嘀咕:“傅季友你这话说的……”不欲再听,也没说话,领着部属,自顾去拴马。当然,傅亮说得在理,他是明白的。
只不过……入耳实在太别扭。不能让傅亮不说,总可以自己不听。
待他回来,局面似乎已经有了非常巨大的变化。远远只见谢晦对傅亮点一点头,匆匆卸了小冠,髻间玉簪一抽,信手拂了几拂,一头乌亮如墨长发直如飞瀑般从肩上滚落下去。
“谢宣明你……”
逗什么笑!无端端这北风中的……
谢晦也不答,见他过来,顺势就将玉簪向他掌心中一塞,扬声道:“有劳傅公传语相公——下官不才;下官为公代行符印,非德之心见矣,至使相公失礼而废事,以见相公乐色而忘德。夫苟乐色,必好奢穷欲,乱之所兴也。原乱之兴,从下官起。敢请下官之罪!”
北地深秋黄昏,长风亦尽肆虐。那发丝触肩即散,风里正张扬飘动,随着他话音,陡然旗一般扯起,同着那白净面孔、精致薄唇,竟绘出一抹无法描摹的艳烈。
傅亮呆了一呆,转身奔向大帐。谢晦一提衣摆,挺身跪向营门。
三军震动。
太尉刘裕平关中,得姚兴从女,竟因之废事;谢宣明强谏,免冠徒跣,待罪于军门。
传出去不知是佳话还是笑话——
每个听到此事的同僚,都默默这么想着。但,也就都赶来了。
营门之前,一时人潮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