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逆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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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钟，王安石被一条短信吵醒。
“来我实验室，快点。”既不署名，又不是静音，这就表示来自赵顼……王安石心中暗骂了声有病，在睡眼迷蒙中穿上拖鞋，抓起手机，晃晃悠悠地下楼往实验区走去。
路上又收到了两三条，都是在催他，比如“再不出现明天没饭吃！”多半是这家伙又搞出了什么新代码，非要叫他去调试的。
这个点钟的实验楼依然灯火通明，程序猿们通宵干活是司空见惯的事，不过王安石是系里著名的睡神兼吃货，平生座右铭是“绝不熬夜”和“不吃外卖”，除了帮他做饭的室友赵顼之外简直没人叫得动。
“好啦，有话快说。”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进1021室。
赵顼拉住他厚厚的睡衣袖子往里面拽，一边兴奋地说：“我刚做好一个模型，就是老板那个心理史学的逆运算，你来帮我看一下！”
“逆运算……”，王安石又打了个小一点的哈欠，“你是说倒推历史吗？”
“没错你果然秒懂了！”赵顼把王安石按进大屏幕前的座椅里，“随便选一个年份和一个地区，我们看看算得准不准……随便一个就行了！”
“公元1021年，中国。”
巨型的电脑收入了他的指令，程序好像被人推动的摇奖盘一样迅速地转了起来。静悄悄的实验室里只有机器发热的声音，赵顼屏住了呼吸，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嘀嘀”两声响起，赵顼仿佛被这细小的枪声打中了似的，脸色刷地白了一下，果然显示屏上现出“数据不足，运算失败”的字样。
“怎么会……我刚才明明……”
“你刚才试的数字是不是很大？”王安石低头开始拆手机。
“嗯，几千和几万都试过，你是说它倒退的时间尺度越大，就越有可能成功？”
“当然了，离初始状态越近，可能性就会成几何级数减小，至少电脑是这么以为的。你做了模糊处理吗？”他从手机里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塞进电脑接口里开始debug。
“做了……是不是还不够模糊？”
王安石歪了半个脑袋在椅子靠背上，淡定地说：“多半是。”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说：“其实我觉得，逆运算这个主意不错，但是整个逻辑是不成立的，你为什么要做这个？那么执着于过去的事情吗？”
“也许是执着吧，”赵顼也坐下来，“我只是觉得，过去是现在的一部分，如果不把这部分搞清楚的话，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你知道吗，我有时会做一个梦，梦到我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但又想不起来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事实上，他几乎是天天晚上都做梦，仿佛一旦入睡就进入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醒来只觉得人生亦真亦幻。
王安石摇摇头，“我只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狐狸。可能是因为前一天吃了鸡肉。”
赵顼被逗乐了，大笑道：“王狐狸，那明天想吃什么？”
“鱼，最好清蒸。”他也微微笑了起来，好像不怎么困了。他说完看见屏幕上显示已debug完毕，有几个小错，还有一个大问题，“模糊化不管用，要降维。你看，如果要保证输入数据绝对真实的话，只有近代的数据是可用的，但是时间线一拉长，可能性就趋近于无限大，这个矛盾你要怎么解决？”
“这是违反现实的……我知道。除非能拿到过去时间点的真实历史数据。”赵顼低声喃喃道。
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是，三百年以前无信史，几千几万年的过去都只存在于会说谎的发黄纸页上，信息时代以来，能被证实为真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各家历史解释编织成令人目眩神迷的网络，唯独真相隐而不现。早在半个世纪以前，学校里就已经没有历史课了，当代已经让人应接不暇，既然过去不可信，不如彻底抛弃。
王安石明白那人执着的是什么，赵顼是个很特别的人，一开始就是。他看向对方发白的脸颊和发黑的眼圈，轻声说：“你先睡会吧，我帮你改改。”
赵顼不想睡觉，他怕睡着了又会被梦里的世界攫住，永远醒不过来，可是这一刻，他确实是有些累了。他点点头，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蜷了起来，他把脸埋在阴影里，小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王安石听到没有。
淡淡的天空透过窗玻璃照进室内，快六点了。王安石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转头看向窝在沙发里的室友，他不太忍心把人叫醒，虽然代码改好了，但是降维的问题难以处理，他试过重输一遍1021年，仍然是运算失败。
也许该劝他放弃？
正在犹豫中，赵顼忽然在睡梦中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剧烈的抖起来，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
“怎么了？”王安石扶住那人战栗不停的肩膀，他大睁着眼睛，但好像并没有意识，也没有认出面前的人似的。伸手一摸额头，全是冷汗，“快醒来，快醒来！”
赵顼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恢复神智，他坐起来，声音嘶哑地说：“我又做那个梦了。而且，梦里面你也在。”
“我？”
“嗯。你和我一起，我们都不是我们，而是别的人。”他转头望向电脑屏幕，只见运算失败几个字依然醒目地闪着光。他又看向王安石，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想着梦里残留的那一点点记忆，心里做了个决定。
赵顼问：“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不问为什么，不管做什么，就是帮我一个忙。”
王安石没有犹豫，说：“可以，你说吧。”
“不是现在，”赵顼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笑了，说：“等中午我做好鱼，再告诉你，你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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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了四个小时的觉后，王安石觉得时间差不多该吃午餐了。厨房里响着锅碗瓢盆的声音，小葱和蒸鱼酱油的淡淡香气飘入鼻端，啊，一日之计在于饭。
赵顼的手艺一如既往地不错，他是少有的还会亲自做饭的人，现在的人多数都在网上订购机器人做的饭菜，口味火候完全量身定做，分毫不差，而且十分健康，可是王安石还是喜欢在家下厨这种近在咫尺的感觉，他可以闻到食材慢慢从生冷变得烫热，听到水汽耐不住地在锅里躁动，感觉到食欲从舌尖蔓延到整个脑海……按照赵顼的说法就是：
这就是过去。
两人坐在小茶几旁，你一筷我一筷地吃完饭，很是心满意足。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要我帮什么忙？”王安石放下碗。
“走，我们去生命科学图书馆”，赵顼站起来，“不用收拾了，以后也不用了。”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对方快步走了出去。
生命科学图书馆其实是一个博物馆，里面存有不同年代的动植物标本和各种基因组织样本，包括古物古籍等等，原本属于考古学研究的东西现在全部属于生物系和化学系，因为早就没有考古学这个学科了。
午饭时分，馆里只有零星几个人，赵顼刷过无数栏按年代排序的标本架，终于来到大约一千年前的这部分。这里的东西通常以时间命名，朝代名字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取消，因为那是“带有人类思想色彩的非自然命名法”，会使科学研究带上偏见。
王安石扫了眼那些古代书籍，上面的字大体都认得，但奇怪的是组合起来竟然不明其意……会不会就像赵顼说的那样，过去是现在的一部分，如果不知道过去的话，现在也是一种残缺？
最后来到一本摊开的书前，书名看不到，只有翻出来的那页上画着一个人的像，看起来有一点眼熟。赵顼拿出一张芯片卡，在玻璃外罩旁的感应器一触，保险锁咔嚓一声自动打开，从墙里缓缓地浮出来。
“这……这是要干什么？”王安石问。
“降维的唯一办法是，”赵顼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们要把过去重新活一遍，这是唯一的真实。”
“你……”这个思路太可怕，他不敢再细想下去，“我会怎么样？”
赵顼的眼睛忽然泛起一层水雾，看上去好似温柔了很多，他说：“你会忘记现在，你会不再是你自己，你可能……直到这个谜题解开之前，都不会回来。”他拉起王安石的手，细细看了一遍，从中挑出食指，“但是我会和你一起去。”
王安石脑中狂喊着快醒来快醒来，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不问为什么，不管做什么，这是赌上性命的事情，而他已经答应了对方。
他点了点头。
赵顼低下头，在那根食指上用力一咬，血液很快染红了嘴唇，他看向那人，把沾血的手指按在古书的画像上，轻声说：“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在一片迷目的眩光里，所有的记忆如潮水般褪去，最后一个离去的画面是：他坐在赵顼的新程序面前，随意挑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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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天禧五年，抚州临川。
有一个孩子在这个冬天降生，天气很冷，但屋子里生着温暖的炉火。一只灰色的小动物不知从何处钻进了房间，小婴儿止住了哭声，睁大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生灵，好像在问：你是不是冷啊？
灰毛动物抖了抖腿，在被大人发现的那瞬间跑远了。
只有母亲疲惫的眼光捕捉到了它，她浅浅地一笑，招了招手，让人抱来刚出生的儿子，轻轻道：“叫你獾郎好不好？”
那孩子忽地大哭起来，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以至于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冷。
—完—
注1：心理史学来自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是一种揉合了历史学、数学、社会学、统计学等等学科的学说，用来统计和预测巨大人口的未来活动和人类的命运，此处反其意而用之。正如文中王安石所说，即便正推成立，反推也不一定对，是既不合逻辑也不合现实的用法。而且阿西莫夫的设定相当的唯物主义，此处只是拿来玩一玩，不必细究哈~
注2：文中其他所有术语，都是某瞎掰的，请勿当真。
注3：邵博《闻见后录》有：“王荆公之生也，有獾入其室，俄失所在，故小字獾郎。”这个段子不知是何用意……不过我对各种灵异梗都喜闻乐见。
抽风注：咳，其实这文的源起一是来自阿西莫夫创造的好梗，二是因为那句“上与介甫如一人，此乃天也”，被感动了好一会，觉得这两个人也真是难得的一对君臣。
文里他俩的性格完全不是原本那样，确是有意为之。我总想着，如果他们是普通人的话（比如苦逼的程序猿），不知会过怎样的生活，虽然我知道，真实的王安石即便不是大人物，也不会是个睡神兼吃货，赵顼更不会给人做鱼吃……最终他们还是被某种吸引力，从平凡的生活里拽走，回到了某个不那么好的寒冷的朝代，两个时空什么都不一样了，但总还是互相扶持与相知，一个在1021年重生，另一个会在1048年跟上。
啊，这是伪科幻真穿越吧，整个逻辑都很混乱，随意看看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