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35、第三十五章

　　这一晚，欧阳珞辰没能找到叶明羽，事实上，之后的两天，他都没能找到她。他知道她一定是躲起来了。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说，非得逃避？逃避能解决问题吗？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离他而去？！

　　回到欧阳家，被告知父亲和宋云枝一并离开了清城，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交代。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欧阳家两姐妹虽然不明所以，却各自暗爽。她们猜想，“世纪城”的奠基仪式已经落幕，他会不会是要被父亲卸权闲置了？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们已经忍了太久！

　　“爸爸，您跟云姨去了哪里？之前云姨告诉我，您要找我谈谈。”欧阳珞辰终于联系上了欧阳谨，他恨不得须臾间飞到父亲面前，去问个一清二楚。

　　这几天，找叶明羽固然重要，但“世纪城”这么大的项目，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那里，也不能因此而搁置了，两件事情搞得他差点精分。

　　欧阳谨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听起来似乎百感交集：“小辰，这几天，我有重要的事情在处理。有一个好消息，等我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我相信，你也会因此而高兴的。”

　　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可他现在根本不想关心这些，急道：“为什么我跟任欢颜要订婚的消息会不胫而走？这件事，您是什么时候跟任海达成了协议？是不是跟‘世纪城’有关？爸，我不会同意的，您不能把我的婚姻当做筹码，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更不该让云姨去找她，我不知道云姨跟她到底谈了什么，让她不告而别……”

　　他握紧了拳头，满腔愤懑激荡在胸腔。

　　“男子汉大丈夫，不该被儿女私情所困，你是欧阳家的嫡长子，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未来，你很清楚我们面临着什么，当以大局为重，别的暂且放到一边。好了，我有点累，一切等我回来再跟你详谈。记住，‘世纪城’的事，万万不可疏忽。”质问被打断，欧阳谨的语气重新严厉起来。

　　什么意思？父亲之前从未表态说他会成为欧阳家的下一任掌权者，可这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这是怎么回事？挂断电话后，欧阳珞辰在疑惑万分中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

　　此时叶明羽正窝在段少扬名下的一幢名叫“繁花深处”的别墅里，跟麦可米通电话。

　　原本那晚她是住常满家的，回答常满看到报纸后震惊之余提出的诸多问题，面对挚友真诚的关切，她吐露了真相。还没讲到自己住院后宋云枝来找她，欧阳珞辰在她N次不接电话后，一个电话追到了常满这儿，也不知道他哪里得知的联系方式。虽然常满一口咬定已经有好些天没跟她联系过，他却不信，冷冷地表示一定会立刻派人查清楚，是不是谎言，很快会有答案。

　　之后叶明羽就坐不住了，在DNA报告没拿到之前，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所以连夜离开了常满家，在宾馆胡乱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段少扬通过常满，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并以巧妙的说辞，将她带到了他的领地。

　　“安心待在这里，他找不到你的。想走的时候，我不会拦你。”

　　于是，她就这么住了下来。有两个下人与她为伴，段少扬则没有再出现。

　　这两天，除了欧阳珞辰，朱颜和麦可米也给她打过好几个电话，想必是看到了新闻，不过她都没接。不关机，是在等宋云枝的消息。虽然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毋庸置疑的方向，但报告没出来之前，她依旧抱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正是因为这份心理在作祟，使得她没有勇气去找老爸解惑。

　　期间还收到了叶佳禾的一条短信：姐，两头落空的滋味怎么样？之前还以为你会有成为灰姑娘的运气呢，可惜，你没有。

　　叶明羽骂了一句谢特，气得刚想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电话又来了，一看是麦可米。麦可米向来是个通透的人精，不如找她吐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

　　欧阳谨其实并没有离开清城，他在一个只有六大氏族的掌权人才有资格踏入的秘密地点。那是一个相当古老的酒庄，当然，酒庄只是明面上的存在。

　　此时他正看着远处的夕阳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绚烂多彩，不可方物，但也预示着，这一天的光明将逐渐被黑夜所替代。明天，太阳将再次从东方升起，不过那已然是两重天。很多事情是不可逆的，比如说逝去的光阴，和追悔莫及的昨天。

　　不过，一切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宋云枝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尽管事前给他做了一定的心里建设，可在拿到那份DNA报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神剧震，原来当年秀姿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他摩挲着照片，眼里有明显的潮湿，平日里的英朗刚毅悄然褪去，只剩一颗慈父的心。

　　有生以来，他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爱上了，却失去。一个失去后，才爱上。叶秀姿是后者。在感情上，他是一个失败者，夜深人静时，他也会追忆过去，后悔自责，可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包括最信任的宋云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为了宏图霸业，可以放弃一切的男人，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潇洒。但今时今日，这种后悔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他爱过的女人，都已成为了一抔黄土。

　　幸好他跟她们的孩子都在，他一定会给他们最好的。

　　如今，沧海遗珠失而复得，上天对他不薄。而这个女儿不是别人，恰巧是小辰的女朋友！这算不算双喜临门？因为不仅女儿得以找回，还漂亮地给出了如何让小辰不得不放手的最佳答案。之前他还担心，儿子会不愿妥协，但如今看来，一切都很圆满。很好。

　　“进去吧，任先生已经到了，晚餐也准备好了。”立在一旁的宋云枝打发走了刚刚来通报的下人，轻声提醒道。

　　欧阳谨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一会儿你去一趟明瑜那里，把结果告诉她。”

　　明瑜。此时的叶明羽还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欧阳明瑜。

　　“好。”她搀着他，慢慢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补充道：“跟她说，爸爸明天亲自去接她回家。”

　　他难得流露出的真情让宋云枝动容，这个为了家族能拥有光明坦荡的明天而牺牲无数的男子，到底也有割不断的羁绊和牵挂。

　　------

　　“来，为我们儿女的幸福干一杯。”任海举起杯子，朝欧阳谨示意。

　　他的脸上分明是在笑，可这笑意却没能达到眼底。一双儿女是他心头最为珍而重之的宝，多年前妻子弥留之际紧紧抓着他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却用满含不舍的泪眼固执地盯着他，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妩，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欢颜和君驰，我任海对天发誓，不再另娶，一定竭尽全力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让他们一世无忧。”

　　她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但直至生机全无，仍未闭上眼睛。他至今都没弄懂，妻子究竟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没法再说出口，这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十几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任海最终还是另娶如花美眷。要知道他当时不过三十几岁，还有漫长的人生，孑然一身，未免太过孤独。可能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没能守诺，在对待儿女上，更为尽心。

　　只是，即便他再如何想要把最美好的一切带给他们，很多时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因为有些东西，是他不可控的，哪怕他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任海，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不是神。就比如说，女儿梦寐以求那个年轻人的爱，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法帮她一样。缔结婚姻又有什么用？勉强绑在一起，最后也不过只能落得个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可悲下场而已。可女儿如此固执，他只好顺从她。

　　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他甚至不得不冒着得罪以桑家为首的其他几家的风险，以巨额资金作为代价，或者说诱饵，去跟欧阳谨这个谈笑间步步为营的人合作。这不仅仅是个笑话和耻辱，还很危险！如果有朝一日欧阳家没落，即使违背女儿意愿，他也会在事情没到最糟糕的一步时将她拉出泥潭。欢颜啊欢颜，你这是在给爸爸出难题啊！唉！

　　欧阳谨拿起杯子跟任海的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小口，笑道：“合作愉快。”

　　他没回应“幸福”二字，只是在心里讥笑：任海啊任海，你可真虚伪，处于你我这样的位置，儿女的幸福，几时包括美满的婚姻了呢？

　　------

　　“唉！”麦可米在电话那头直摇头，“你的叙述是递进式的，总是在我认为你已经够倒霉的时候，又让我发现，后面还有更倒霉的。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想，简直是落难公主翻身记有木有？唯一的痛苦就是被淋了一大盆狗血，男朋友变成了哥哥。但时间是无敌的，另择佳偶吧，总有一天，你们会释怀、忘记、放下，成为真正的兄妹。”

　　另择佳偶？或许作为欧阳家的女儿，她将来会有更多的选择，可是有些人，是不可代替的。

　　唉！叶明羽也重重叹了口气，正想继续吐槽，又有电话进来了，一看，是宋云枝。她心头一凛，立马坐直，对麦可米说：“不说了，我接个电话。”

　　------

　　半个小时后，宋云枝出现在了“繁花深处”大门口。她颇为诧异地环视着周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明瑜，你天生就是欧阳先生的好女儿。

　　叶明羽接过报告的时候不仅手在抖，全身都在抖，当看到结论的时候，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实真正降临时，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她跟欧阳珞辰真的没有机会了，想到此，顿时心如刀绞，尖锐的疼痛在四肢百骸之间横冲直撞，美好的过往瞬间爆裂，只留下满心的碎片，扎得她鲜血直流，痛不欲生。

　　“明瑜，你爸爸明天会来接你回家。”宋云枝微笑着说。

　　“他来接我？”好半天，她才木然地问。她知道，欧阳谨身体不好，很不好。

　　“他很爱你。”

　　很爱我吗？可是为什么，却丝毫弥补不了自己心里那个越来越巨大的空洞？叶明羽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临走前，宋云枝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还是哭了很久，最后擦干眼泪，决定出门去找老爸。不管怎么样，她不希望老爸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女儿一夕之间竟然成了别人的孩子，还是上流社会的名媛。

　　而欧阳珞辰，她一定会当面跟他说清楚，即使千不情万不愿，都必须这么做，谁让他们的命运，被打上了解不开的死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