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37、第三十七章

　　工地上，从工程监理、项目经理到规划、园林、建筑等设计师，一干人等簇拥着一个面色冷峻的年轻人看现场，个个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心情忐忑而又紧张，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遭遇职场滑铁卢。

　　明空集团有自己的各个设计院和工程队，从拿到地之后直至最后的成品出售，全部一手操办，不需假手他人。也就是说，这些人端的都是明空给的饭碗，欧阳珞辰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顶头上司心情欠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这位位高权重的辰少平日里虽然不苟言笑，矜贵清冷了些，但待人接物称得上周到有礼，可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简直犹如暴风雨即将席卷而来似的，阴着脸，让人渗得慌。

　　此时欧阳珞辰负着双手，环视着这片此刻依旧狼籍荒凉杂草丛生的广袤土地，良久不说话，除了身边的魏然，谁也不知道，他的思绪不知不觉已经飘远。所有人只得在一旁静候着，大气不敢喘。

　　就在这安静的时刻，不知谁的手机不要命地响了起来，众人一阵紧张，你看我我看你，谁？哪个胆子这么大，陪辰少看现场竟然没开振动？

　　半晌没见有人接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直至所有人都发现，手机铃声正是来自于辰少。

　　“辰少，您手机响了。”魏然终于忍不住提醒。

　　欧阳珞辰“嗯”了一声，收回目光，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

　　他其实不大想接，因为他知道，一定不会是那个不顾他感受就拍拍屁股消失不见的女人打过来的。他非常生气，这几天没再给她打电话，可即便如此，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再牵挂惦念着她，这让他更加生气！

　　电话是欧阳谨打来的。

　　“小辰，我已经在家了，你响着放下手上的事情马上回来一趟。”

　　终于肯见他了吗？是不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应对自己？他很想看看。

　　“好。”

　　挂断电话后，欧阳珞辰立刻结束了这次现场查勘：“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魏然急忙跟上，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后无一例外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陷入了对明天的担忧之中，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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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明羽坐在卧室的飘窗上抽烟、喝酒，发呆。早上起来到现在，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之前宋云枝告诉她，今天下午三点，欧阳谨会亲自来接她，马上要跟亲生父亲见面相认了，对此，她惶惶不安。

　　昨晚老爸给她讲了个故事，不长，属于浓缩精华版。

　　叶向荣原先并非清城人氏，他年少时就出来闯荡，在好几个城市待过，最后落脚在有叶秀姿的地方。他有自知之明，只懂对喜欢的女子好，一颗赤诚之心，倒赢得了她的赞许和敬意。而与他青梅竹马的王美贞，不久后也追随他来到当地，得知他爱慕一个唱昆曲的戏子，妒火中烧的同时却不肯知难而退，继续留在他身边。

　　欧阳谨出现后，改变了一切，叶秀姿投入了这个高大上男人的怀抱，让自知无望的叶向荣终于心灰意冷。之后她被欧阳谨带走，芳踪杳然。终究放心不下的叶向荣辗转打听后，得知欧阳谨原来是有家室的，并非良配，料想佳人的日子必定不好过，毅然寻来清城一探究竟。四下查探后，终于见到了彼时已经怀有身孕的叶秀姿，听了她的遭遇后虽义愤填膺却苦无良策，唯有落户清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王美贞闻讯再次追来，寻死觅活求一个结果，叶向荣知道跟叶秀姿已是绝无可能，而王美贞的执着亦令他动容，最终接受了她。

　　此后再次见到叶秀姿，又是数月之后。当时她已生产完，将出生不久的一个女婴，也就是叶明羽交给他，说还有要事处理，请他帮忙照顾几日，晚些时日她会来接回孩子，谁知此去竟成永别。

　　故事讲完后，叶向荣抹了抹眼泪，心绪久久不能平复。事隔多年，仍不敢追忆往事。

　　叶明羽一口气喝完冷掉了的咖啡，宽慰他说：“老爸，别这样，都过去了。就算我和欧阳谨相认，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爸爸。”

　　“真的要认他吗？当初是他骗你妈在先，要不是他，你妈不会死。”

　　心意已决的她点点头。就算只是为了替老爸还债，她也会这么做的，这笔钱就当抚养费，欧阳家不会付不起。也只有以欧阳明瑜的身份回到欧阳家，才能更坚定离开欧阳珞辰的决心。

　　“笃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思绪被打断，她回到现实。

　　是段少扬。是她让他来的，她知道今天来接她的，还有欧阳珞辰，而段少扬是这里的主人，是她的朋友，也是他的对手，无论哪一个身份，都很适合出现在这等场合。

　　“啧！”段少扬见她又在那儿慢性自杀，忍不住上前将烟和酒统统没收：“一个姑娘家，稍微矜持文雅一点行不行？搞得跟个女流氓似的。很快就是欧阳家的千金小姐了，这副德行怎么行？”

　　叶明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流落民间这么久，就这副样子，不管欧阳家的人喜不喜欢，都得接受。”

　　“错。”他在她对面坐下，开始谆谆教诲，“我知道，你回欧阳家，是有目的的。有所图，就要让人甘愿被你所图，要怎么让人甘愿，自然就是让人喜欢。做别人不喜欢的事，别人又怎么会满足你所需呢？既然踏入欧阳家，就要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为自己也好，为谁也好，既然做了，就要做得漂漂亮亮，与其日后被人踩在脚底下侮辱耻笑，不如继续做你的叶明羽，何必趟这浑水？”

　　因为足够了解她，所以段少扬的这番话，绝对是金玉良言，让她颇为动容。想要在这样的大家族中有立足之地，光凭身份是不够的，还要凭本事，因为身份很多人有，本事却不是。

　　她受教，感激道：“谢谢你，段静川。”

　　他已接受并习惯了她这样喊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我说过，对你好是有原因的，我也有所图，图你的心。我很有耐心，既然你如今又单身了，这第三个提议，还是会继续等你点头答应。”

　　他的语气真假难辨，让她颇为尴尬头疼，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小满呢？她怎么办？”

　　他微一怔神，随后笑道：“如果每个女人都要我作出回应，我岂非要跟古代帝王一般拥有后宫三千佳丽才行？她会想明白的，实在不行，我可以把她调走。”

　　“你……”叶明羽气得正要发作，楼下远远传来汽车喇叭声。

　　“来了。我们下去吧。”段少扬掀起帘子，看了看说。

　　她透过缝隙，果然看到几辆黑色高级轿车鱼贯从大门外缓缓驶来。

　　紧张之余，下飘窗时腿一软，一个趔趄。

　　他回头揶揄：“要不要我抱你下去？”

　　“切！”她定了定神，越过他，蹬蹬蹬跑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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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珞辰刚刚进门，宋云枝就迎了上来：“先生在书房等你，快去吧。”

　　他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径直往楼上走去。他知道，宋云枝并不是主导，说了也没用。

　　虽然他自认为做好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但结果，他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因为欧阳谨先发制人，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小辰，还记得爸爸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吗？”他敲门进去时，欧阳谨似乎正在做出门的准备。

　　这份喜悦不像是假的，他只好道：“记得。是什么好消息？”

　　“爸爸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女儿？”父亲还有一个女儿？他震惊莫名。

　　“对，跟小琅是双胞胎。走，跟我一起去，把你妹妹接回家。”

　　“现在？”

　　“对，就现在。”

　　事出突然，欧阳珞辰几乎是被欧阳谨拉着往外走，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路上，欧阳珞辰在听了父亲充满感情的回忆之后，才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这个连父亲都不曾亲眼见过一次的妹妹，也产生了好奇之心。

　　“她叫小瑜？王字旁的瑜吗？这么说，她叫……欧阳明瑜？”这个名字令欧阳珞辰产生了某种不愉快的情绪，怎么发音如此相似，是巧合吧？

　　一想到叶明羽，刚刚被压抑在心头的无数疑问瞬间翻涌而出，他不由得问：“爸爸，既然你也曾痛失所爱，就该理解我的感受。我心有所属，任欢颜跟我在一起，只会成为第二个文筱棠！这么多年来，妈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你该比谁都清楚……”

　　“小辰！”

　　前座的宋云枝出声打断了他，却被欧阳谨阻止了：“让他说。”

　　宋云枝只好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只会娶我心爱的女人为妻，必不重蹈你的覆辙。在明琅没有回来接手明空之前，我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欧阳家所望。但在此之后，我也有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所以，爸爸，就当我求你！”

　　他头一回如此坦诚，这样说，欧阳谨也不恼，只是慈爱地看着他问：“你想离开？”

　　“是。明琅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不过暂代其职而已。”

　　“明琅体弱，不堪大任。”

　　“可是……”

　　“你是我欧阳谨的儿子！”他忽然提高了声量，欧阳珞辰从他的眼里读到了某种晦暗不明的信息。

　　“你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明琅，也不是为了欧阳家，而是为了你自己！你是在耕耘，而不是报恩！你是我欧阳谨的儿子，明空未来的继承人，要怎么离开？！”

　　一席话字字铿锵，却令他如坠云雾。为什么？

　　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欧阳谨忽又放柔了语气道：“至于姻缘，求我又有何用？得上天愿意成全才行哪。”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当他看到这个所谓的欧阳明瑜时，终于明白，什么是上天不愿成全。他心爱的女人，竟然变成了他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