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南宫酒

53、第五十三章

　　叶明羽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她怀疑当下的气温已经快要跌至零下了，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T恤，还是湿的，被风一吹，简直阴冷到了骨子里。可是她必须保持清醒，因为怀里的欧阳明琅虽然醒着，状况却相当不好，甚至还发起了高烧。她背朝洞口，尽可能地将他整个人抱住，替他遮挡最多的风雨。只要一想到除此之外，她再也不能为这个弟弟做更多的事情，她的眼泪就再次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一滴滴划过早已失去知觉的脸庞。

　　“知道那首歌为什么叫‘风带我回家’吗？因为我没有家。小的时候，我不记得那时候是几岁，反正很小，只有模糊的记忆，我总是会问照顾我的格林太太，我有没有爸爸妈妈，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格林太太每次都回答不上来，看我不开心，就抱着我坐在摇椅上给我唱歌。其实我不大记得她是怎么唱的了，只知道大概的旋律，因为她在我六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后来我就根据这个，改编成了这首‘风带我回家’。

　　我总是在想，要是我也有家就好了，就不用羡慕别人。我常常隔着玻璃望着那里的孩子们在外面的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奔跑欢笑，和他们的爸爸妈妈快乐地生活着，无忧无虑。如果能让我也过上这样的日子，哪怕就一天，然后让我立刻死去，我也愿意。可惜，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因为我虽然也有爸爸，却跟别人的都不一样。

　　欧阳谨大概每年都会来看我一两次，每次住上一个星期左右，还会给我带很多很多昂贵的礼物。按说我会很期待他的到来，热切盼望着这短暂而不易的相聚，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喜欢不起来，因为就是他，把我扔在了这个地方。而且，我还没有妈妈。我的妈妈又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既然不要我，又何必把我生下来呢？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宋云枝是我的妈妈，因为她对我很好。当时我挺喜欢她的，她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来看我，每次她还没走，我就已经在想着，下次她什么时候会来。可当我知道当年的事之后，对她的好感也一落千丈，如果不是她一心只想着往上爬，忙着围在欧阳谨身边替他做事，疏忽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叶秀姿何至于此？我猜她跟你说的时候，一定是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的了吧？小瑜，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的。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内疚。可惜并不是所有的过错都有机会补偿，叶秀姿的死，她难辞其咎。

　　所以，自从我明白了整件事之后，我对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期盼了，永远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希望，因为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

　　欧阳明琅几乎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可他还在继续絮叨，叶明羽紧紧地抱着他，泪如雨下：“别说了，你别再说了，以后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你有我，你有家。睡吧，有姐姐在这里陪着你，什么都不怕。”

　　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心的笑。

　　自出生以来，他从未陷入过如此困境，却觉得无比幸福。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的，但他是如此幸运，与这个干干净净的姑娘，有着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

　　------

　　凌晨零点，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搜索，欧阳珞辰他们已经把整个青松崖来来回回翻了个底朝天，角角落落一处都没错过和落下，可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这六个小时里，欧阳珞辰没有停下来休息过，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最后连任君驰都看不下去了，上去拍拍他的肩道：“你这样是逼得我们不敢喘口长气啊，你也看到了，‘腾龙’这帮兄弟够义气，没有一个人有过哪怕一个字的抱怨，你就算不顾自己和我，也得稍微照顾一下他们的感受是不是？照我看明瑜他们一定是不在青松崖这个范围之内了，可能……是在四周这一圈的某处。”他不想说出跌落或者滚下之类的不吉利字眼，以免进一步刺激到眼前这个几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男人。

　　即便内心如何被煎熬着，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哑着嗓子道：“那就让他们稍微休整一下，十分钟后出发，搜别的山。”

　　说完他又自顾自全情投入到这一艰难的过程中。

　　“哎……”任君驰无语凝噎。

　　阿尊走过来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果要去别的山头的话，必须让直升机来帮忙，我马上给九哥打个电话。”

　　“如此甚好，只是……这样大张旗鼓，不会有问题吧？”在清城，拥有私人直升机和飞机的除了六大氏族，也不乏其他富人，只不过阿尊口中的直升机，是“腾龙”独有的军用直升机，意义就不同了，任君驰怕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不是第一次，应该不会有问题。等等，我先打电话。”

　　欧阳珞辰点了点头：“有劳。”

　　阿尊跟桑正通完电话后对两人道：“九哥说直升机需要先去欧阳府绕一下，让随飞机来的四条警犬去闻一闻明瑜小姐和琅少的衣物或者平时常用的物品，记住专属于他们的味道。”

　　桑正想得很周到，警犬鼻子异常灵敏，善于追踪，对搜寻显然是大有裨益。欧阳珞辰听了这话，感激之余终于有了点人情味：“九哥有心了，他日我定要登门致谢。”

　　一旁的任君驰却有些膈应，因为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桑正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几乎没有什么事是他办不到的，哪怕越界踩线，照样一路绿灯。那时候，正是因为有些人能只手遮天，凭借权势枉顾国法，歪曲事实真相，颠倒是非黑白，对现实失望透顶的他才会选择离开警队。

　　不久后，欧阳珞辰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焦灼：“小辰，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现在不追问，一切等回来再说，只一条，我一定要看到小琅和小瑜平安归来！”

　　“……是。”他艰难应声。

　　半小时后，两架直升机抵达，在接到阿尊下达的“尽量飞低一点，务必给我擦亮眼睛”的命令之后，开始加入搜寻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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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叶明羽听到远处有“嗒嗒嗒嗒”的声音，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时也睡了过去。她勉力醒来，侧耳倾听下，觉得听着像是螺旋桨飞速旋转所发出的，再一想，莫非是有直升机？可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出现直升机？脑筋还没转过弯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又听到好像有人在喊她，甚至还有犬吠声，可是因为还在下雨，虽然没之前那么大了，到底还是听不大真切。是不是太想脱困，所以幻听了？掏掏耳朵，又听了会儿，似乎又没声音了，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瞬即逝，叶明羽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只能挨到天亮了，希望小琅能支持得住。

　　伸手摸摸他额头，越来越烫了，无计可施的她差点再次飙泪。可就在此时，又听到螺旋桨发出的声音了，而且越来越近。没错，这次一定没听错。她赶紧轻轻放下欧阳明琅，想要站起身来，可坐得太久，两腿酸麻之下一个踉跄摔了一跤。此时“嗒嗒嗒嗒”的声音已经离她很近了，她猛地抬头，看到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她眼前，飞机上强烈的照明设备犹如巨大的光柱在四周来回照射。

　　“这里！在这里！”她咬着牙起来，奔向前去边跳边朝着天上奋力挥手，希望直升机上的人能看到她。可是光柱从她身旁不远处滑过，竟然就这么滑远了，她的声音被嘈杂的“嗒嗒”声和雨声完全覆盖，一片漆黑中，搜寻的直升机没发现她，逐渐飞远了。

　　她不顾一切地追赶着直升机，扯着嗓子喊：“回来！快回来！这里有人！……”

　　可上面的人显然没能听到，眼看着直升机越飞越远，很快又消失在视野中，叶明羽几乎呕出血来，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骂娘。

　　“叶明羽——，叶明羽——。”

　　就在她想要返回的时候，又听到了有人在喊她。这次她听得更清晰了一些，像是欧阳珞辰的声音。这么说，刚才的直升机，真是来找他们的？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她循着声源跌跌撞撞地跑去。

　　一阵犬吠声由远而近，一条浑身湿透却依旧威风凛凛的大狗旋风般奔到她面前，一人一狗同时一个急刹，后者凑近了她，吓了她一大跳，还好它只是嗅了嗅，就朝着身后的方向“汪汪汪”叫个不停。

　　“叶明羽？！叶明羽是你吗？！”一束强烈的灯光照过来，她本能地抬手遮住，别开视线，随即眯着眼看回去。只那么一眼，泪水就忍不住汹涌而至，欧阳珞辰，终于让我看到你失去从容优雅风姿的一天了，真是不容易啊。

　　“叶明羽！”在呆呆地愣了三秒，确认自己不是眼花后，欧阳珞辰向着这个总有本事让他的情绪大起大落的女人狂奔而去，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拥入怀中。失而复得，他的挚爱。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不见，却觉得已像是一生那么长久。

　　获救的两人很快被送进医院，青松崖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