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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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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凡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神思恍惚,接连撞到了好几个迎面走来的人,被人嫌恶地瞪眼也浑然不觉,仿佛魂游天外。
站在医院大门口熙来攘往的马路上,他觉得阳光特别刺眼,刺得眼睛生疼,忍不住想流泪。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明媚光景,却有透骨的冷一阵紧接着一阵,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是了,最近他常常感到冷,恐怕也是因为全身所有的热量都拿去与癌细胞抗争了吧。
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他拿到了检查报告,是一份死亡判决书——末期肝癌。习惯到麻木的医生像是那个忙碌于生死两岸之间的摆渡人,冷静、客观,而又残忍。
“太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哪怕马上换肝也来不及了。住院的话,可以勉强多维持几天,不过那也是活受罪,白扔钱。你自己决定吧。”
这算不算报应?他努力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像是不甘在死亡面前低头。
许若凡有点记不清最后一次这样看着天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跟叶明羽在一起没多久吧。他约她去“芬芳地”踏青,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头靠着头,手牵着手,闭着眼睛,和煦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微风轻轻地吹着,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平和的爱情所带来的温暖和满足。
他已经分不清对她的执念究竟是爱还是恨,亦或者兼而有之,也许,说是后悔才最恰如其分。
记忆真是残酷的东西,明明已经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却固执地融入骨血中,擦不掉抹不去。她已经往前走了那么久,久到早已忘记了他这个人,自己却因为心有不甘而一错再错,毁掉了全部的人生。
临了,万事皆成空。
在黑暗中走了这么久,终于快到尽头了,再没有什么可以怕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各种害怕和担忧,他已经无所谓。
这几年,段少扬给了他不少好处,尤其是在两年多前,他看到各路媒体不遗余力地大肆报道欧阳家二小姐欧阳明珺和商场新贵沈知非的婚礼现场照片后,才得知当日跟他一夜风流的竟然是叶明羽的姐姐。而后在他的追问下,段少扬也爽快地承认了,还说叶佳禾死的那天,他曾拿两人的艳照和视频刺激过她,“真正想让她死的人是你,我只不过是帮了你一把而已”。彼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日她会给自己打那么多个电话。真想总是残酷的,虽然他是杀人凶手,可不想,事出必有因的这个因,还是段少扬。这个人害了自己,又救了自己,利用完了自己,又丢弃了自己,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大笔钱。
这笔钱他分文未动,以父母的名义存到了国外账户上。逐步妥善地安排好一切后,经过长时间的游说,去年他已经悄悄地将二老送出了国,让他们在一个人口稀少生活节奏缓慢的岛国安度余生。他相信,哪怕真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牵连到他们,段少扬再神通广大,总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终于轮到自己反击了,一定要让叶明羽知道她这个表面光鲜的未婚夫暗地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早在几个月前,他就给叶明羽写过一封邮件,里面详细而坦诚地陈述了一切。要把段少扬的所作所为抖出来,必须先自我牺牲,那时没有发送出去的勇气,如今有了。
他按亮了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圆嘟嘟的女孩,当时段少扬发给他的无忧的照片,他鬼使神差拿来当了手机桌面。他的女儿,只可惜,他从未亲眼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她,但遗憾是肯定的,因为他们有着这世上最深也是最奇妙的羁绊——血缘,却没有资格让她喊他一声爸爸。
视野一片模糊,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他一边流泪一边笑,打开网页,登录邮箱,进入草稿箱,点击发送。他没了叶明羽所有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用这个邮箱地址,能不能被她看到,就看天意了。或许直至此时此刻,他仍没有充分做好被她知晓真相的心理准备吧,毕竟若她全然不知,那么他只不过是个薄情寡义不负责任的负心汉而已。知道了,无论如何都没法得到原谅了吧?可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她的原谅,而是一种解脱。
完成了一切后,他招了一辆的士,前往“绵绵甜品店”,在那里一直坐到打烊。
在街边站了会儿后,深吸一口气,许若凡迎面冲向一辆疾驰而来的集装箱货运车,嘴里喃喃:“叶佳禾,这条命还给你。”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三年后,一切又重演。
当呆若木鸡的司机颤抖着连滚带爬地下来查看情况时,发现这个已经死去的男人脸上竟然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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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许若凡邮件的时候,叶明羽正在“竹篱陋居”的小隔间里,跟朱颜面对面坐着。
“竹篱陋居”是一家别具一格的素食屋,隐在云溪山脚下,靠山临水,处极静之地,却因非一般的美味而名震清城。即便每日有限制桌数,就餐还需提前预约,都无法阻挡一拨又一拨慕名而来的食客们热情的脚步。
此刻已经上了好几个菜,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若换作平时,朱颜必然早已卷起袖子大快朵颐,不过今天却难得地淑女了一回。跟叶明羽一样,她的心思也放在了与她们相邻的那个迷你包间里,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因为那里正坐着常满和麦可米。
这是麦可米的主意,知道叶明羽心里必然有无数问号,却又觉得尴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常满,不如就由她出面,替叶明羽问。
“干脆我订两个相邻的小隔间吧,让你亲耳听听,她是怎么解释的。”
“竹篱陋居”的隔断用的是细密而精巧的竹帘,有着“不见其人,但见其声”的效果,于是被选作了此次谈话的地点。
虽然是两方小天地,事实上,叶明羽跟常满是背靠着背坐在那里,只是后者不知情而已。谈话声从后方清晰地传来,只是基本上都是麦可米在说,常满则只有在被逼问得必须回答时才会开口,毫无情绪起伏,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那天朱颜也在场,我真怀疑是我眼花了,你跟段少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替明羽想过?他们俩才是一对!哪怕他们并不情投意合,好歹也是订了婚的,大家有目共睹!而且,当初你可是当着我们的面承诺过不会成为她心理负担的,转头又跟她未婚夫搞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你跟明羽做姐妹的时间最长,在她心里,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连我跟朱颜都比不上,她那么相信你,可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跟当初的叶佳禾又有什么区别?!”
麦可米极少动怒,可说到后来也有点控制不住语气。
常满面无表情,只是握着莹白剔透的骨瓷杯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说句话行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段少扬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该比我更清楚,在他看来,明羽才是他未来妻子的最佳人选,难道你准备继续做他的地下情人,就等着有一天他玩腻了一脚踹开吗?!”
“我爱他。”常满说得很轻,却很坚定。
“你……”麦可米被气到了,无语凝噎。
简直不可理喻!另一边的朱颜忍不住低声说了句“靠”。
这时叶明羽的手机响了一声,短信提示说收到一封新邮件,可被常满的话扰乱心神的她完全不想理会。哪里会想到是许若凡发来的,且如此事关重大呢。不过即便立马看也已经晚了,除了早一步看清段少扬的真面目以外,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我们的第一次,就是在他跟明羽订婚的前一晚。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留在他身边这么久,这足以证明我在他心里的分量!我爱他,明羽却不爱,而少扬他真正爱的人是我,否则那天我吃安眠药,他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赶来救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她退出呢?”
“你说什么?什么吃安眠药?你是说……你为他自杀?!”麦可米瞪大了双眼问道。
叶明羽心神剧震,朱颜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
“我知道我不该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不该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所以这些年来的每一天,我过得其实并不快乐,这一切都像是偷来的。我承认自己辜负了明羽的信任,可是,她跟少扬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你跟朱颜永远都是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说话,你们想过我的感受了吗?”
麦可米怔怔地望着她,无言以对。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留下这句话后,常满起身离去。
麦可米走进隔间的时候,看到叶明羽面如死灰的脸,不由一阵心酸。那么多年的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输给了所谓的爱情。有些感情,即便再珍而重之全心呵护,都掩盖不了一碰就碎的脆弱实质,廉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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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叶明羽一边开车一边抹泪,心里又开始自我检讨。其实常满说得有道理,真正的插足者是自己吧?既然不爱段少扬,当初就不该为了成全欧阳珞辰的自由而答应跟他在一起,甚至还一直吊着他,这么做确实太自私了。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趁此机会成全他们?更何况这些日子,段少扬对自己也确实淡下来了,说到底,今天这局面完全是自作自受所致!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自己的特助打过来的,带来的消息让她差点跟前面的车追尾——世纪城一期工程的十幢住宅楼,就在几分钟之前相继轰然坍塌。事故造成多名工人伤亡,目前正在展开紧急救援工作。已大批媒体涌入,现场一片混乱,电视上网络上都能看到直播。而售楼处的电话快要被业主打爆了,纷纷表示马上会赶来,要求明空立刻给一个说法。
就在叶明羽定了定心神,准备掉头立刻驱车赶往明空总部时,宋云枝来了电话,告诉她,欧阳谨得知此事后病发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命在旦夕。
不知何时,阴霾的天空早已布满了乌压压的云朵,一场寒意凛然的秋雨突降清城。随着车队长龙停在十字路口红绿灯前的叶明羽透过被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忽然生出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