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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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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有独钟常怡手里拿着记账本子,在货架后面清点存货,她自从接手这个小小的铺子,每天查货几乎都成了强迫症了,生怕自己将李珲的生意搞乱了,每天都要大略地将卖出买进的货品数目核实一下。
“盐一箱,李锦记海鲜酱油四瓶,白糖十斤——白糖怎么会少了这么多呢?”
她正在自己念叨,听见前面的门响,以为来了顾客,忙放下账本,走到柜台处,看见门口处刚刚进来的个子高高的韩滨。
她脸刷地白了,移开眼睛,就想躲到货柜后面去。
“小怡,我来买东西。”韩滨看她脚步移动,知道她是要躲起来,忙开口撒谎道。
常怡对帮别人忙的事情,唯恐不尽心尽力,不想跟韩滨独处,可还是立在原地,以免给李珲丢了生意,头也不抬地问:“买什么?”
“一包烟。”
常怡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抿着嘴,隔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你现在抽烟很凶么?”
韩滨哦了一声,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我知道很多人抽烟时间长了,气管不太好——”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一盒烟,放在柜台上。
韩滨没接烟,对她声音很轻地说:“那我不抽好了。”
常怡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韩滨,见他薄薄的唇角带着笑,乌黑的眼睛仿佛最亮的星星,看着自己问:“你吃了晚饭没有?”
常怡毫无准备地摇了头。
“我也没吃,去给你买一些,你等着我。”他对她笑着,表情像是中了大奖一般地高兴,没等常怡说话,他已经走出去了。
常怡心里跟打翻了十五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地,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忧虑,眼睛望着他出去时掀动的门帘子,一直到他再次掀开帘子,手里拎着两只外卖盒子进来,她始终一动没动。
韩滨走到她面前,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对她说:“你还喜欢吃锅包肉么?我买了好多给你。”
常怡微微踌躇了一下,嗯了一声,走出柜台,伸手从韩滨手里接过食盒,放在一张小几上,又走到货架后面搬出一把塑料凳子,给韩滨摆好,才对他说:“坐下吃吧。”
韩滨看她静静地立在自己面前,温顺的眉眼低着,他的心好多年了,没这么快速地跳动过,连铺子里不甚明亮的顶灯都恍如最明亮的阳光一般,照在她的身上,晃得他移不开眼睛。
他不让她察觉地深吸一口气,坐下,对她说:“一起吃?”
常怡嗯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很安静地细嚼慢咽。
韩滨满腹心事,没吃几口,已经饱了。他看着常怡细细地嚼着她喜欢的锅包肉,脑子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二人之间的那些不带阴影的回忆来。
“还记不记得我们读初中的时候,我家里吃不起好吃的,你给我从家里偷出来的那些腊肉粽子和茶叶蛋?”
常怡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他微微一笑,雪白细致的脸看来像莹洁的新月一般无邪清澈,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觉得那些东西真好吃,怎么也吃不腻,特别羡慕你可以想吃就吃到好东西。所以那时候我就常常想,等将来我有钱了,一定跟你一起吃个够,我们俩天天在一起吃得撑着了,那该多好。”
常怡嗯了一声,想起以前两个人在一起时做的那些孩子气的事,嘴角翘起,对他说:“你那时候很能吃,肉粽子能吃五个,现在胃口不好么?怎么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韩滨看了一眼她细瘦的胳膊,重又拿起筷子,也对她微微一笑说:“既然你吃,我就跟着吃好了。”
常怡没做声,静静地吃完了饭,她平素饭量极小,一碗饭只吃得三分之一,今天因为跟韩滨一起,不知不觉间将整盒米饭全都吃进肚子,她轻轻放下筷子,看着两个人面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食盒,笑着说:“哎呀,都吃光了?”
韩滨笑着看着她,盯着她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单薄身材,心情如此刻这般好的时候,两个人年少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重现眼前,十年了,她的温顺和清婉一如往昔,那些美好的回忆,单单只是在脑海里忆起,就已经让他幸福得胸口微微颤抖。
“看着你吃得开心,自己不觉也吃多了些。”他站起身,将食盒都扔在门口的垃圾箱里,走回来拍拍双手,对常怡笑道:“我吃多了,想做些事活动活动,有什么力气活,我帮你做一些吧?”
常怡忙摆手,摇头道:“没有,不麻烦你了。”
“怎么是麻烦呢?不活动一下,吃了这么多东西对身体可不好。”韩滨笑着,不理会常怡的拒绝,一径走到货柜后,看着地上的盐袋子,面粉袋子,面条箱子,眼睛扫了一眼货架上东西摆放的次序和层次,蹲下身子,刷拉刷拉地拆开箱子袋子,一边将东西摆上货架,一边将李珲原本杂乱的货物重新规整了一下。常怡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健壮结实的背影,和忙碌的那双结实有力的大手,她嘴巴张开,想说点儿什么,话停在嘴边,没有发出声音。
“你要是经营铺子,像这样的布置和摆设绝对不行。东西一定要都拿出来,将最好的都放在顾客眼前能看到的地方,货架上不要只放一袋盐,一把面条——这样最容易让顾客没有购买欲——”说起生意,韩滨头头是道地叮嘱常怡。
“都是些街坊邻居来买东西,这样布置也有用么?”常怡盯着韩滨,很诚心地请教。
“当然有用。你看这一大堆的气球,不要扔在这里不管,要每一个样子都吹起来,挂在你的店里,这样抱着孩子进来买盐的买面的,就会顺便给孩子买一个——就算不买,你也可以贴个促销单子,写明买满三十块的东西,送个气球之类的广告,这样起码气球不会堆积这么多——东西积压,就是亏损,影响现金周转,对生意最有害了。”
常怡惊讶地看着韩滨,把韩滨看得停下忙碌的手,转过头,剑眉入鬓的眉梢微抬,看着她奇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是——”常怡忙摇头。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韩滨笑了,露出一口好看雪白的牙齿,从她此时的角度看过去,那笑容勾起一丝回忆,她目光一时移不动,心口随之一痛。
她低下眼睛,好看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方抬起头轻声答:“小水,你真聪明。”
韩滨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他好看的眼睛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转过头接着把剩下的东西摆好。
门口的帘子一响,有人走了进来,常怡忙走出去招呼。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花衬衫,敞着衬衫,露出一大片胸口肌肉,一看就是镇上晃来晃去不学好的那群瘪三。看见常怡,这瘪三跟苍蝇见了蜜似的,开口就调戏:“大妹子一个人看店呢?”
常怡还没等说话,韩滨已经从货架后面绕了出来,走到常怡身边,伸出手一把将常怡揽在自己怀里,对这镇上混混道:“别的地方鬼混去,别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你!”
这些不学好的小镇混子,对小镇上的那些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全都打听得特别清楚,看了韩滨,立即认出来,忙收了脸上的涎皮赖脸的神色,眼睛在韩滨揽着常怡肩膀的手处溜了一眼,笑着说:“不知道水哥在这里。你怎么来这儿帮忙了?”
“我朋友的店,过来打发时间——你没事别处转转,别打扰她做生意。”韩滨下了逐客令。
这小青年也没有犟,笑呵呵地跟韩滨告辞,掀开帘子出去了。
常怡看着那小青年消失在店外,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紧贴自己而立的韩滨,肩膀微动,就想挣开。不想韩滨揽着她肩头的手微微一紧,已经将她娇小的身子搂在了怀里,他低着头看着她,看了很久,将目光要镶嵌在她眼眸深处的灵魂中一般,盯着她一瞬不瞬,将常怡看得完全忘了自己,忘了回忆,忘了时间空间以及全世界,被施了魔法一般动不得。后来韩滨伸出修长有力的双手,膜拜一般地捧住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地沿着她雪白的肌肤慢慢摩挲,后来向下,轻轻地碰触她宛如花瓣一样粉红娇艳的双唇,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低下头,在她嘴上不能自控地碰了一下。
又碰了一下。
常怡闭上眼睛,心口剧烈地跳动,不能负荷的兴奋与狂喜如海潮一般涌上,她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
韩滨将嘴唇离开她的唇,鼻尖跟她的距离不到一寸的地方盯着她,声音微哑地问道:“别怕。”
常怡低下头,手伸出,似乎想推他远些,又似乎像是想要碰触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韩滨伸出手去,握住她有些凉的双手。常怡任由他握着,低声轻叹一句:“我们当初就是这样才做错了事……”
当年年少,什么都不懂,完全地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种鬼迷心窍,一时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记忆犹新。
迷醉,灼烧一般的痛和快乐,如驾云端一般的幸福与快意,多么短暂,又多么永恒!
韩滨伸手抬起她的下颏,看着她,轻声说:“没有过去,忘了以前的事,一切从头开始好么?”
常怡听了,先是笑了,笑了之后似乎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笑容像是夕光一样,渐渐淡了,散了,她垂下目光,身子微微挣了一下,韩滨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她走到柜台里面,隔了一会儿对他说:“那怎么行呢?”
韩滨张开口,似乎想反驳她,可是看一眼她脸上的神色,他又吞回嘴边的话,高高的身材在地上静静地立了一会儿,起身,并没有离开,反而又钻到货柜后面,接着忙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
常怡在柜台后听着他的声音,听了很久,自己起身走到他旁边,蹲在他身边,一声不吭地跟他一起干活。
去拿一打火柴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她的。
韩滨的手在空中顿住,常怡本能地微微一躲,韩滨似乎迟疑了半秒,抬手轻轻抓住她的双手,在光线没有那么明亮的货架中间,他握着她的柔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时光静静地流淌,他只是这样轻握着她的,或许下一秒她跟他就会有一个人放开,可是在这一刻,一点点无限甚或可以称为永恒的东西,在他们的肌肤相触中心有灵犀一般地传递,两个人同时感到了,不曾诉诸于口的叹息,响在彼此耳畔。
很久,常怡才说:“李珲今天跟我说,他媳妇不喜欢我们这里。”
韩滨嗯了一声,不甚关心的话题,只为了听她这时候无比轻柔和软的声音,遂任由她说下去。
“所以他说了考虑将这家店盘出去,卖了之后,就跟着媳妇在吉林立个新家。”
韩滨对她淡淡一笑,仍没有插话,常怡对他回以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己觉得难为情的事情,害羞地轻声说:“小水,你说——你说我盘了这家店怎么样?”
韩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了一下道:“好啊,你喜欢开店?”
常怡扑哧一声笑了,忙摇头赧然道:“不是喜欢,就是——就是我想找个事情做,我不能一辈子让我二姐操心,总要想个办法养自己啊?”
韩滨发誓自己完全没有听清她嘴里在说些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快要昏倒了,就像小时候他在暑天淘气中暑的感觉一样,天旋地转,他盯着她含羞带笑的脸庞,听着她柔和得一点儿棱角都没有的声音,心像是泡在了蜜水里的白糖一样,甜得化开了。这种感觉,只有在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脱下朝思暮想的常怡的胸衣,看见了那美丽得仿佛梦一般完美的少女乳/房,那时才感受过。
一隔十年,二十六岁的他,再也不是被荷尔蒙烧坏了脑子的冲动少年,这时候的他,只要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笑脸,听着她好听的声音,就已经有无可言喻的幸福了。
“小水?”常怡抬起眼睛看着他。
韩滨抬起手,在她秀美的眉毛上轻轻擦了一下,仿佛是想擦掉她微微皱起眉头的纹路,他对她一笑道:“想做什么就做,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常怡抿嘴笑了一下,自己怔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韩滨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常怡又像是开心又像是叹息地说。
韩滨心口怦怦地跳动加速,他看着她,等着她要说的话。
“我从十年前就知道你对我好,那时候我们两家发生了那么多事,二姐恨透了你们家人,连小山大哥她也一齐恨,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知道如果我让你选,你一定会离开你家那些人,跟我在一起。那时候我们那么小,却尝试了那么多不该尝试的事情,我胆子很小的,可是只要你开口,甚至不开口,只要你想,我都答应——因为我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你,你也只有一个我。”
韩滨听着这样的话,感动了心肠,他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像是给自己一个确定一般。
“可惜中间还是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跟我之间,再也不是单纯的只有我们俩了。小水,我——我好不容易才挺过这十年,再也没力气重新来一遍了,我想重头开始,好好地活一次,以后的日子,每一个决定,都不会是年轻冲动不计后果的蛮干,我想细细地体味这正常的日子,过去的,我决定再也不想了——你懂我的意思么?”
韩滨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棍子用力砸了一下一样,僵硬得剧痛,他眼窝深处有些刺痛,有点热的液体在汇集,随时有冲出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危险,他盯着杂货铺糊了白纸的简易棚顶,好一会儿很生硬地点了点头,握着常怡的手稍微紧了紧,沙哑着声音对她说:“我明白。”
常怡看着他的表情,牙齿轻轻咬着下唇,没有他那么强的自控力,她的泪水扑打扑打地流了下来,滴在两个人互握的手背肌肤上,带着失意的微凉,向下,一直滚落在地上。
“你放心,好好过你的日子,我——”韩滨轻轻咳了一下,似乎后面的话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完整,他把眼睛移到常怡的脸上,对她道:“我绝对不会给你的生活增加一点儿负担,无论发生过什么,我姐姐也好,你父亲也好,我跟你之间,只有情意,没有仇怨。我还会尽我所有的力量,找到那个孩子,让你以后的生活,再也没有一点儿遗憾……”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常怡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呜呜痛哭出声,双手微微一挣,整个人用力扑在韩滨怀里,死死地抱着他,哭得停不了。
韩滨静静地立着,任凭她哭了很久,没再出声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