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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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做神仙也不容易！
自从玉帝颁了个《赏罚评级令》，定下几条仙怨沸腾的规矩——“天庭众仙，不论资历、身份，只看功德评级。凡功德高者升级，每升一级俸禄翻一倍，仙童多一名；反之亦然。”，天宫就炸开了锅，每日清晨，都能见到争取下凡名额的队伍，从五殿下瑛珏的行宫排到南天门。
下凡干吗？——行善啊！
行善干吗？——升级啊！
升级干吗？——你……白痴啊！
这天傍晚，几个仙童从瑛珏行宫筋疲力尽地回来。
“替我家仙子排了一天的队了，可累死我了。”
“我也是的，刚才仙子去替换我时，前面还有四十九位，我看那，明天还得去排。”
“哇，你们看，谁那么逍遥？！”
竹林下的吊床上，一个紫衣的小仙女正悠哉地躺在上面晒着夕阳，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
“唉，那不就是小仙女杜鹃么！她侍侯的是绛草仙子，人家主仆可不是一般的牛人。”桃花的仙童卖弄地说，“仙分九级你们知道吧？可你们知道绛仙是几级吗？”
“这么懒，不会是一级吧！”桂花的仙童挠头说，虽然分了级别，但未免仙子们难堪，一般还是三级以上的。
“没错，可人家……是……负－九－级！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传入小杜鹃耳里，她见怪不怪地取出用丝帕盖住脸，继续唱着：“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
“小鹃，起来！”一只温暖的大手拍了她几下。
小杜鹃诧异地拿下帕子，“五……五……五……”
“五什么？你太久没说话怎么的？”五殿下瑛珏两道剑眉拢在一处，催她，“快起来，找你家仙子有事。”
杜鹃哭丧着脸说：“已经是负九级了，又要降啦？”
“少罗嗦，快点进去，叫她起床！”
杜鹃很不情愿地爬起来，磨磨蹭蹭地开了绛仙的门，房中一股子寒气让她不觉打了个冷颤。
“仙子，起床了。五殿下召唤你呢。”杜鹃连着号了三遍，床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是绛珠翻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你要降级了！”
“你要被逐出天庭了！”
“你要投胎成猪了！”
最后一句恐吓似乎起了作用，绛珠慵懒地伸伸纤细的美人腰，撑开半个眼皮瞄了杜鹃一眼，嫌恶地说：“猪多不讲卫生啊。”
“那你就快起来了，五殿下已经在外面等了。”难得叫醒自家仙子一次，杜鹃趁热打铁高声提醒着。
“是吗，看茶。”绛珠翻身入内，决定再赖一阵子床。
杜鹃翻白眼的功夫，瑛珏已昂然直入，反客为主地坐下来倒茶喝，感慨道：“忙了一天，还是这里清静。”
“你干吗？怎么可以随便进来？我还没起床呢！”绛珠倒是忽然清醒过来了，皱了眉头颇为反感地质问。
“你刚才不是说……看茶的吗？”一向骄傲自负的五殿下在绛珠面前倒是发不来脾气了。
“我是让杜鹃倒茶给我漱口。”绛珠撑坐起来，示意杜鹃帮她更衣。
瑛珏有几分尴尬，看了一眼隐在珠帘后的单薄身子，摇摇头出去了。
“仙子姐姐，”每到这种时候，杜鹃看绛珠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崇拜，“你怎么对五殿下这么凶啊？”
“看到他就心烦。”绛珠平日话不多——因为懒得开口，每次开口必是短小精悍。
“为什么我看到他就喜欢呢？”杜鹃专心梳头，几不可闻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绛珠捕捉到了，有点诧异。
“不，不是啦。那个……哎呀，天庭诸位待嫁的仙子，有哪位不想配给五殿下的？我一个小小的仙女能痴心妄想什么呢？也不过是仰望一下罢了。”
绛珠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会儿说：“让他进来吧。”
瑛珏进门，见绛珠一头长发随意地用丝帕扎着，垂到腰间；身上穿了件白底绛草图案的纱裙，竟有说不出的妩媚。
绛珠懒洋洋靠在座椅上，也不招呼他。瑛珏只得直接切入正题：“当年女娲娘娘补天，独留下一石，以维系三界的安定。如今此玉石流落人间，被凡人佩戴。此番父皇特命你下凡，伺机取回宝石。若功德圆满，则连升九级，仍列仙班；若失败了，嗯……恐怕你真的要投胎为畜了……”
“仙子，能下凡可是个好机会啊！”杜鹃不忘从旁提醒。
绛珠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说：“可有什么法器给我？我两手空空，又没有法术，去了人间，连隐身都不会。”
“没法器。这宝石有了灵气，会认主。要拿到完整的玉石，首先，要让玉的主人喜欢上你；其次，要在他极度伤心的时候。”瑛珏顿了一下，深深看了绛珠一眼，终于说：“听明白了就下去吧。”
“啊？”绛珠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黑没了意识，身子就轻飘飘升了起来，迷迷糊糊听到瑛珏说了句：“他叫贾宝玉。”。
不知过了多久，绛珠悠悠转醒，钻入鼻中的首先是一股子药香，“谁在我房中炼丹？”一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翻身起来，已有人递了痰盂过来。
绛珠抬头一看，顿在那里，明明是五殿下瑛珏啊！怎么换了这么身行头？眉眼、身材还是那般，只是身上换了件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子，下面又是一件绿绸撒花裤子，竟显出几分俊俏来。绛珠正待开口，目光就被他胸口的那块系了五色丝绦的美玉吸引了。
“妹妹在看什么？”宝玉忍不住开口问。
“你究竟是谁？”绛珠警觉起来，她不觉得瑛珏有兴致搞这些唬人的把戏。
“妹妹怎么又耍性子了？快别闹了，安心把身子养好要紧。”宝玉伸手拿过药碗，做势要喂她。
“你走开！”搞不清东南西北的绛珠终于愤怒了。
“二爷，让我来吧。”这时进来个小丫头，乖巧地说。
“紫鹃呢？”宝玉忙问。
“紫鹃姐姐今儿不知怎么了，竟说些糊涂话，这会子终于消停了，正发呆呢。”
绛珠莫明其妙地看着他们，再低头看自己，竟也换了件月白衫子——她清楚记得，自己决计没有这身衣服。绛珠有几分惊慌地看看四周，发现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头脑里飘过无数想法，终于开口说：“头疼死了！你们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姑娘，你经常忘了我们是谁。这回倒好，连二爷也忘了。”
宝玉凑到她耳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笑道：“你放心！不论你忘记多少次，我都会在一旁提醒你。我叫贾宝玉，你叫林黛玉。”
绛珠觉得脑袋轰地一下炸开，直勾勾看着贾宝玉发呆。
“好妹妹，你可是当真不记得了？这可开不得玩笑啊！”宝玉见她痴痴呆呆的样子，不觉认真起来。
这时门推开，仍是一身紫衣的杜鹃走了进来。
“杜鹃！！”思维混乱中的绛珠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熟识的，顿时激动起来。
“姑娘，人家叫紫鹃好不好？”小丫头雪雁都替紫鹃鸣不平了。
绛珠登时眼神一暗，泄气地坐在床沿上，有点不知所措。
“二位先出去吧，我来照顾仙……姑娘吧。”杜鹃冲绛珠眨眨眼，绛珠登时心领神会。
宝玉伸手摸绛珠的额头，绛珠皱眉躲开，不悦地说：“我没事，你们俩出去吧，挤在我屋里头怪闷的。”
果然是黛玉的脾气，宝玉见她神色无异，放下心来，示意雪雁一起出去了。
“仙子姐姐……”
绛珠抚着胸口叹道：“果然是你。我第一次发现，你是这么重要的！”
杜鹃顾不上受宠若惊，伤感地宣布自己的发现：“我们好像穿越了！”
“穿越？不是下凡么？”绛珠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袋瓜有点不够用了。
“不一样的。通常下凡还是有法术、有仙风道骨的。可我发现，这肉身根本不是仙体。我连障眼法都使不出！应该说，我们是灵魂穿越了。”
绛珠细细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难道说，瑛珏也穿越了？”
“应该不是，”杜鹃竟生出几分得意来，唯有这次，她发现自己还是很有智慧的，“看他的神态、反应都不像。再说玉就挂在他脖子上，要是他，直接拿走不就行了。我想这个嘛，应该是外表和五殿下一样的凡人。就像我们现在穿越的这个肉身一样。”
听杜鹃头头是道分析了一通，绛珠点点头，又叹气说：“看来得住上一阵子了。”
“没事，您昏睡的这一天，府里头的事我都打听得差不多了。”
绛珠登时发现，杜鹃在天庭跟着她，是真的被闷坏了。在随后的半个时辰里，她讲了绛珠一年都没有讲过的话量！好在倒是把府中情形描述得八九不离十了。
“其实我觉得，”绛珠忽然神秘地点头说，“玉帝让你一人穿越就够了。”
“嘿嘿，”杜鹃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恐怕还是第一次听绛珠夸人，居然夸的是自己，一时看着绛珠也没有先前那么冷酷了。
“这样说来，我以后就叫林黛玉，府里头叫我林姑娘？——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什么镶金带玉的！”绛珠耷拉着眼皮，试图调整个姿势再睡一会。
可惜由不得她，这个身体好像对睡眠特别有抵抗，安静歪了好一阵子，居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绛珠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开眼，又惊讶地发现杜鹃在收拾屋子。
“杜鹃你干吗呢？”
“姑娘，以后要记得叫我紫鹃，免得别人听到生疑。”杜鹃走到床边小声提醒后说，“我也不知怎么了，好像不由自主地想干活，看到哪里乱了，周身不自在。”
绛珠翻了个白眼下结论：“糟糕的穿越！”
穷极无聊的绛珠开始翻看床头堆着的诗集，打发着无聊的光阴。等到雪雁敲门说：“宝二爷来看姑娘了。”，绛珠竟破天荒地隐隐有点高兴。
“林妹妹可大好了？”宝玉含笑入内，关切地问。
“我本来就好好的。”无聊中能逮到人，意外的喜悦使得绛珠的口气忽然人性化了许多。
宝玉尤为高兴，拉了绛珠说：“老在屋里头待着，可闷坏了吧？出去走走可好？”
绛珠生来有点怕光，一听他的提议，手脚都下意识缩了一下，摇头说：“不要。”
“去逛逛吧。园子里又开了好些花。”宝玉怂恿着，做势要拉绛珠，绛珠忙躲开了。
“姑娘，你睡了一整天了，出去透透气也好。”杜鹃也凑过来劝说，一面使眼色告诫她要跟宝玉培养感情。
绛珠沉吟了一下，果然站了起来，跟宝玉拉开一段距离缓缓向门口走去。
反正黛玉也没少闹脾气，宝玉不疑有他，乐呵呵跟在后面。见绛珠垂下头很不适应的样子，宝玉笑道：“老在屋里头窝着，见不得光了吧？好在日头也下去了，走走就习惯了。来，我搀着你。”
绛珠立刻甩开他扶过来的手，她对宝玉的亲昵举动颇为反感，于是沉了脸不言语。
两人正僵着，迎面两个美人分花破柳而来，为首一个略为丰满的笑道：“宝兄弟又惹颦儿生气了。”
“爱哥哥，林姐姐，你们说什么呢？怎么林姐姐黑着脸不说话？”
宝玉转身见是宝钗和史湘云，忙说：“宝姐姐，云妹妹，你们也来了？林妹妹病刚好，我拉了她出来走走。”
“给我瞧瞧，我家去了一趟，怎么又瘦下这许多了。”宝钗凑到绛珠跟前，含笑说。
湘云也凑了过来，两人寒暄了一阵，却见绛珠一声不吭，警惕地看着她们。
“颦儿怎么了？”宝钗疑惑地看向宝玉。
绛珠记得杜鹃收罗的情报里有提到这么个人物，大概这位就是薛宝钗无疑了。但旁边这位云妹妹呢，杜鹃没有提及，绛珠一向是刺猬型的，见到陌生人都不愿开口了。
宝玉觉察出绛珠的不自在，不想她难受，就敷衍了宝钗她们一番，拉了绛珠走开。
绛珠倒也乖乖跟着他，走到稻香村，绛珠发现自己一只冰冷的小手不知何时躲进了宝玉暖和的手掌里，刚才一路琢磨事情竟也没在意，不由怒道：“放开我。”
“你的手凉，我帮你捂着。”宝玉温柔地说。
“滚开！”绛珠懒得再罗嗦。
以后的日子里，可怜的宝玉发现“滚开”基本上是绛珠积压一定愤怒后迸发的口头禅，值得庆幸的是，这还不是每人都能享有的殊荣，像一些她记不住名字的人，绛珠根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而绛珠也发现，宝玉是那种脸皮很厚的人，或者说好听点，是锲而不舍的人。无论绛珠怎么冷遇他、赶他走，不消一柱香工夫，宝玉都会死皮赖脸地回来缠着她。日子久了，绛珠竟也有些习惯了。
宝玉每天最勤快做的就是劝食。在无数次成功哄骗绛珠进食后，宝玉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有做奶娘的潜质。
“好妹妹，吃多一口吧，你瘦成这样。”
“喜欢肥的，那边不是有一只。”绛珠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眼前的各色菜式。
“这还有炖的汤。”宝玉献宝地揭开汤盅。
绛珠身子微微前倾，闻了一口迅速用帕子捂住鼻子：“好恶心的肉味。想起猪惨死的情形，唉，真的好惨。”——特别想到自己可能要投胎去做猪……
“……”宝玉无奈地挪走，好在做了两手准备，“喝点参汤总可以吧？”
“多大年份的人参？别是有修行的，那就罪过了。”同是仙草，绛珠向来同情人参一族的种种遭遇。
“也不能挖千年人参给你当菜吃吧，”宝玉不觉笑道，“这八成也就是人参爷爷的胡子。观音姐姐，就请喝了这一盅吧。”
看绛珠果然取了勺子小口地喝着，宝玉托着腮帮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她。
“颦儿怎么现在进食？这是吃的哪一餐？”薛宝钗的出现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边上的杜鹃不觉打了个寒噤，绛珠却不为所动地埋头喝汤。
“宝姑娘请进来吧。我家姑娘总不长肉，宝二爷正变了法儿劝她吃东西呢。”因宝玉专注于绛珠难得的憨态，无暇回答，杜鹃只得代为招呼。
“林姑娘为什么吃了不胖？可是有什么秘诀？”跟宝钗一起的小丫头莺儿忍不住问，自家小姐每天都在节食，身材还是噌蹭蹭地横向发展。
宝钗掩口轻笑：“颦丫头向来如此。想是忧思过重所致。若能放开怀抱，安然自若，自然就心宽体胖了。”
绛珠抬了一下眼皮，看到宝钗贤淑的笑容下闪过一丝嘲讽，心中立时有些不悦，于是取过帕子拭嘴，缓缓回答说：“其实，说起秘诀也不是没有的。”
“哦？林姑娘有什么偏方？”莺儿马上替宝钗问道。
绛珠斜眼见宝钗竟也有几分期待，暗暗冷笑一声，取了茶水漱漱口说：“这可是我们祖上传下的方儿，你们听了千万别传出去。说起来都是些寻常草药，每日吃一剂就好了，贵在坚持。材料都是好找的，只要成色最好的大黄、巴豆、枳实、牵牛、麻仁熬成浓汤，和了巴掌大的鸭梨，空腹服下。立时见效，药效持久且不反弹。”
一屋子四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待宝钗如获至宝地离去后，宝玉忍不住说：“妹妹，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聒噪的时候……”待绛珠瞪了他一眼，宝玉忙又说，“不过聒噪起来也挺可爱的。”
过了几天，宝玉闲聊时说：“宝姐姐不知怎么了，好几天没出门了，我们上门，她都说没空呢。”
“是吗？”绛珠低头绣着东西，一丝笑容偷偷爬上嘴角。
宝玉发觉今天林妹妹特别开心，也跟着傻笑道：“妹妹在做针线活啊？”
“是啊，送给你了。”绛珠扯掉线头，开心地递过去。
“妹妹真好，”宝玉感激地接过，宝贝地端详了一会儿问：“怎么只有一只？”
“一只还不够吗？你想累死我啊？”
“啊？那……”宝玉不敢多言，默默地俯身脱下靴子。
绛珠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喂，你干吗？”
“虽然只有一只，好歹也是妹妹一番心意，我先穿着吧。”宝玉讨好地笑道。
“我这是……”绛珠语塞，怒道：“滚开！”
宝玉迷茫四顾，好在杜鹃进来了，忙抓住问：“好姐姐，你快帮我劝劝吧，你家姑娘刚帮我做了只袜子，好端端地怎么就生气了。”
“宝二爷，那是……姑娘做了好几天的……荷包。”杜鹃擦汗。
“荷……包？”宝玉一愣，看了一会儿说：“好看，真好看……还很大，可以装许多物事儿。”
杜鹃继续擦汗。
后来，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宝二爷总贴身吊着一只袜子——备用的？
以前在天庭，绛珠特别依赖自己的小窝，怕出外，怕见光，总觉得蒙在被窝里是最安全的；在人间待久了，渐渐地，她开始贪恋屋子外头的风、花、雪、月，贪恋宝玉暖如春风的笑语，贪恋有人关心、爱护着的日子。
很多时候，只是和宝玉静静地坐在池塘边，把着钓竿，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爬下山去，绛珠却觉得，如果时光能停留住，永远是这样的两个人，直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寒来暑往，绛珠居然在贾府待了两年多，杜鹃每日不忘提醒，尽快取得玉石，返回天庭要紧。
一日中午，绛珠还在午睡，宝玉已经在屋檐下候着了。
杜鹃出来，寒暄了几句，逮住机会半开玩笑地问：“我们姑娘这脾气，也只有二爷能忍得住了。赶明儿，二爷有了妻室，怕是再没人这般待姑娘了。”
宝玉正色道：“好姐姐，旁人不知我的心思，你也不知道么？若不能和林妹妹在一块，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那若是姑娘走了呢？姑娘毕竟是客居于此，她常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呢。”
宝玉若遭雷劈，喃喃道：“走了？散开了？”竟似痴了一般，跌坐在台阶上。
绛珠趴在门上听得真切，心中感慨万千。她明白杜鹃的意思，宝玉显然是喜欢自己的，要他极度伤心看来也不难，只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经下不了手了。
原来感情是世上最蹩脚的渔网，一不小心，把钓鱼的人也套进去了。
因为不爱走动，说话又少又刻薄，绛珠在府里头越来越不遭人待见。过年时，一屋子人坐着，宝玉和绛珠同席，亲密地旁若无人，宝钗也坐旁边，低头不语。
史湘云因笑道：“爱哥哥和林姐姐都是玉，在一块是什么呢？”
“是一双璧人。”宝玉愉快地接茬。
“那你和宝姐姐都是宝，又是什么呢？”湘云调皮地继续问。
“一对活宝？”绛珠垂着眼皮问。
满室哄堂大笑，宝钗脸上有些挂不住，起身走开了。贾母虽忍不住笑，也深为头疼绛珠的口无遮拦，于是打圆场笑着说：“两个都是宝，都是我手心里的宝。”
绛珠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向宝玉，见他目光有些闪烁，满心不舒服起来。
过完年的冬天，绛珠觉得潇湘馆特别冷，以前去过嫦娥的广寒宫，以为那是人间天上最冷的所在，现在才知道，世上最冷最暖的地方，都是人的心。
当宝玉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每次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时，绛珠忽然有很强烈的夙命感。
直到有一天，杜鹃神色慌张地跑来说，宝玉要娶宝钗，贾家已经下聘了！绛珠微微一笑说：“我好像真的有预感呢，仿佛一切都发生过了。杜鹃，我们也差不多回去了。”
杜鹃急道：“眼下没拿到玉，我担心……”
“拿不拿到，好像都没关系了呢。”
那日起，绛珠卧床不起，宝玉遭禁足，一直到贾府张灯结彩，迎娶新妇入门，整整一个月。
待一个月后，二人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只是，宝玉看到的，只是静静躺着的两具尸身。
“仙子，我们现在是仙还是鬼呢？他看不到我们呢。”杜鹃在宝玉身边绕来绕去，诧异地说。
绛珠颓废地坐在棺木上，懒懒地回答：“总之不是人。”
杜鹃看着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宝玉，灵机一动说：“啊！不如我们现在把玉佩摘走吧。反正看他这样子，死了和活着没两样。”
绛珠看着宝玉，先前对他的恨意淡了下去，当灵魂脱离躯体的那一刹那，她对宝玉的心仿佛死掉了，可是，此时此刻，见到地上伤心欲绝的宝玉，绛珠才知道，原来活下来的，比死了的，更难受。
“算了，我们走吧。这块玉怕是宝玉的命根子。”绛珠摇摇头，坚定地说。
“仙子你不恨他吗？你要想清楚啊，没有玉石，我们无法交差啊。”
“我心里已没有恨意了。只要他好好的就行。”绛珠微微一笑，又对杜鹃说，“错不在你，所有责罚，我一力承担。”
说完这句话，绛珠觉得眼前一黑，身子飘了起来，她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要去投胎了……
绛珠觉得一缕幽魂四处游荡了几天几夜，黑夜里经过了一条长长的河，仿佛间看到一个白衣少女蒙着面纱站在岸上，幽怨地对她说：“他赢了。没想到你会为他而放弃自己。我彻底输了。”
绛珠看不清她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往前飘，又过了一片桃林，有个苍老的声音说：“绛草仙，你前世积怨已消，特于薄命司除名。”
不知又飘了多久，眼前的薄雾终于散去，绛珠渐渐醒来。第一眼，她先确定了双手还在——没有变成猪蹄，呼了口气，一伸腿，咣啷一声撞得生疼，俯身一看，是硬邦邦一座塔。“这是什么！”绛珠未看真切，已不由怒道。
“这是李天王的玲珑宝塔，可在其中穿越轮回。”一个温柔又很熟悉的声音回答。
绛珠忙扭头，还是那张暖如春风的笑脸，只是……“你究竟是谁？”
“你放心！不论你忘记多少次，我都会在一旁提醒你。我叫贾宝玉，你叫林黛玉。——我叫瑛珏，你叫绛珠。”
“滚开！”
“绛珠，”瑛珏苦笑道：“你的三魂六魄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薄命司主会消去你的记忆呢。”
“杜鹃呢？”
瑛珏俯身把玲珑塔收起来，说：“她原本就是天庭入了籍的，是我自私地把她留了这么多年，现在她主司杜鹃花了。”瑛珏看着她，恳切地说，“原是我不对，自作主张地把你骗进玲珑塔，若非如此，我实在不知怎么除去你一身的怨气。”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原谅你……的前世？”
“我不敢肯定，但我要赌。赌当年在人间历练的瑛珏可以感化你。宝钗是冥王之女，我与她有命定的三日姻缘，但我没想到会伤你那么深。”瑛珏痛苦地回忆道，“待我修行圆满后，四处追不回你的六魄，好在你怨气极重，我将你一缕幽魂带回天庭，在薄命司挂了名。父皇说，只要我能得到你的谅解，他就赐你一个仙体。我无奈，只得出此下策。”
“那么，我现在这六魄不是本尊的？”绛珠诧异地问。
“其实……你穿越前，宝钗来找过我，她知道我的打算，就跟我打了赌，如果你能为我而放弃玉佩，她就把偷偷扣下的六魄还给你。”
绛珠转了个圈，看看自己，疑惑地问：“那我现在到底算什么？”
“算……五殿下的王妃，瑛珏的妻子。”
“滚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