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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茶队遭劫 ...

  •   江晚青往小石凳上斜靠一坐,端起桌上的青瓷釉里红茶壶就要往嘴里灌。

      程璟一把抢下茶壶,将另一只云肩如意紫砂壶塞到他手中,笑了笑道:“滇绿凉了,喝这壶吧。”

      “陈了,不好喝。”江晚青放下茶壶,直吐舌头。

      程璟递过一方白净的巾子说:“擦擦。”

      接过巾子,擦完嘴角的水珠,江晚青坐直身子,换作一脸正色道:“赛明心有事没说。”

      “那是自然的,他若是嘴缝大,父皇也不会放心把他留在身边。”程璟望向湖面,有一丝怅然,“想来七弟在南疆是一刻没闲着,父皇已经有所忌惮,不过虎毒不食子,这事还得我来做。”

      江晚青咬咬嘴唇,“你呢?陛下不想做,你就想做么?”

      程璟苦笑,“他若真与异族勾结,那便是自己将自己推入火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别无选择。”

      话止于此,江晚青将扇柄往石桌上一敲,打了个板尺道:“长日无事,唱个曲儿吧。”

      在学堂时江晚青最爱唱曲子,因此没少被师父打手板。程璟拉了个腔,字句悠悠出口,“这位小相公~且请唱一出紫钗吧~”

      “行嘞——”江晚青清了嗓,闭眼思索片刻,拣出一段阳关,细语绵绵地唱道:“风一更,雪一更,三年梦断续情难~漂泊天涯晚,依旧玉门关,底事愁怀,酒淡~夜夜相思难合眼,心悬地北天南~愁无据,梦无凭,未归人,誓不折腰求权宦~塞外狂歌空纵酒,伤心有泪不胜弹~排旧恨,谱新词,一曲伊凉,诉不尽,愁千万——”

      这词越唱越不对劲儿,江晚青虽然面色没变,但声音已然渐渐没底气下去,手里的板尺也越敲越乱。程璟心头随着板尺轻轻一颤,接过词唱道:“日日醉梁州,笙歌卒末休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

      不上望京楼。他确实不愿再上,就算上了,又望得到什么?

      天色方摸黑,月华初上,家家户户都在团聚用晚膳的时候,叩叩叩的敲门声打破了北关巷的宁静,也搅碎了林汐的梦境中的烟青身影。

      “谁这个时辰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催命的。”小茗嘟囔着放下手中烧的水,在衣角上蹭了蹭手跑去开门。

      门外的人一身血污,吓得小茗跳了脚。借着灯笼仔细一看,小茗才发觉是康十一,忙扶住他道:“哎呀!康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林,林大人。” 康十一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在屋里呢,我扶你去找他!”

      小茗将康十一带到客房清创上药,又跑去主屋叫醒林汐。

      林汐惺忪着双眼方一进门,就见康十一跪倒在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屋内药瓶歪倒一片,一股子血腥气。再细看康十一,胳膊和腰腹被小茗包了粽子,看样子是伤得不轻。林汐不遑多想,摆手道:“什么烧眉毛的事也起来再说。”

      “林大人。”康十一哽咽一阵,垂首低吼,“下官办事不力!茶被劫了——!”

      这是康十一跑茶马十几年来第一次丢货,况且这几车的好茶是林汐千难万难求来的,是秦州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怎么丢得起。他还记得自己带队离开金陵前,工部江大人来送他,反复叮嘱他千万要将茶护好,说这几车是林汐的心血,丢不得。

      其实这几车茶不只是林汐的心血,也是程璟的心血。当日江晚青收到沈熹的信件,去找程璟,托他将林汐的议书压在中书省。可程璟却说林汐这事做得有道理,既然江晚青怕圣上怪罪,那就让程璟这个太子来提。程璟带着几个大臣苦谏了三日,皇帝才勉强答应下来,派了几车好茶回秦州。

      当真是,丢不得。

      林汐盼这几车茶盼了一个月,却在眼前被劫了,不禁胸中愤恨升腾。

      深吸一口气,林汐捏着拳头,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道:“是哪个山头的马匪?”

      “鸣沙山。”康十一的头垂得更低了。

      良久没人说话,康十一抬头寻去,寻见林汐铁青着脸戳在原地,木雕一般。

      “咱们的人伤亡如何?”他正要开口,只听林汐的声音自上而下飘下来。

      “大家都只受了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林汐点头道:“找几个伤不重的过来,咱们上鸣沙山,要茶。”

      鸣沙山位于秦州城城西,山清水秀,称得上塞上江南。之所以叫鸣沙山并不是因为这山上全是沙丘,而是因为山中常年风大。携着沙尘的风穿过山谷口,呜呜作响,经久不息。

      那是呼延部族的地盘,他们在鸣沙山中落草为寇,不与其他北燕的部族接触,尤其是他们口中的汉人走狗慕容氏。与秦州的其他马匪比,鸣沙山一向不算凶狠,只是偶尔抢些商队的货物,也很少害人性命。可自从三年前少主呼延澜当家后,鸣沙山便成了秦州最令人胆寒的马匪,不止屡次劫扰官队,还先后杀了两任朝廷钦点的茶马使。

      康十一没少给小茗讲鸣沙山的故事,故而当林汐带着茶队的人牵马出院时,小茗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爷,你不能去。”

      林汐从未见过小茗这般肃穆认真的神情,也从未听过他如此斩钉截铁的语气。

      “老爷将你托付给我了,你不能去。”小茗鼓着口气,胸脯上下起伏着。他盯着林汐,心道:“就为了几车破茶,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江少爷怎么办?”想到此处,小茗的眼神更为坚决。

      “放心,没事的。”林汐揉了揉小茗的头顶,咧出一个笑容,“若明日日落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再去告诉沈大人,好么?”

      “不好!”

      林汐无奈地叹了口气,右腿自当中缠住小茗的腿,稍一用力,就将小茗扳倒在地上。小茗不知道自家少爷还会这手,等叽叽哇哇地爬起来时,林汐已经带着人跨马跑远了。

      慕容守的部族驻在城外不远,这个时辰,城郊不如城内灯火通明,只有慕容守的大营有莹莹光亮。

      王帐的内帐中,慕容守默默站在老可汗的拐子龙雕花轮椅后,手捏在老人的肩膀上,眼神直勾勾地停在正前的军旗上。

      黑底白纹,云出盘龙,前朝玉龙军的军旗。当年就是这幅军旗插遍了塞上,也是这幅军旗,夜夜飞入北燕老人的噩梦。可是同为北燕人的慕容守的部族,却独独终日挂着这幅军旗。就算时光荏苒、改朝换代,玉龙军早已旧迹难寻,他们依旧像供奉神灵一般供奉着这面老旗子。

      “知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么?”老可汗随口一问。

      慕容守的手顿了顿,继续揉他的脖颈,寡淡地答道:“阿吉伯的居次嫁了个汉人小伙儿。”

      “你看看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找个姑娘啊?”见他愣着不说话,老可汗握住他的手,回头瞥他一眼,“怎么,还想着她啊?不是我说,你们——”

      慕容守张口打断他,“博爸!说好不提的。”

      “好好好,不提。” 老可汗失笑,“对了,你近日多照看着点秦州的商队,新来的茶马使是个有良心的人,咱们帮着他整治一下互市。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这是自然,博爸放心吧。”

      正说话间,帐外嘈杂起来,慕容守正要出帐查看,一个身影率先闪了进来,行了个礼道:“禀告可汗,在大营附近抓住一个汉人。”

      “我去看看。”慕容守自刀架上取下自己的无夜弯刀,踏出王帐。

      一个身形有几分眼熟的少年被五花大绑地被押到王帐前,慕容守从门柱上拿下火把,借着火光往他脸上一照,惊道:“小茗?怎么是你?”

      他一个小厮踏夜跑到北燕大营来,必是有事。

      “唔唔唔——”

      慕容守仔细一看才发现小茗的嘴中塞了块布料,扭着身子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我家少爷去鸣沙山了!”布料一撤,小茗顾不上换气,先喊了一句。

      慕容守脸色一变,双手抓住小茗问,“鸣沙山……他去哪儿干吗?”

      小茗答,“茶,茶被劫了!”

      慕容守锁眉,鸣沙山的马匪杀人不眨眼,以往的茶马使都避之不及,他居然敢主动找上山去,难道茶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帐中传来个声音,“几时去的?”慕容守和小茗闻声一瞧,竟是老可汗自己推着轮椅从王帐中出来了。

      小茗想了想,道:“戌时走的!”

      “鸣沙山你说得上话,快带着人去。”老可汗见慕容守握着刀没有动作,示意他蹲到自己身前,为他整了整衣襟道:“博爸知道你为难,就当为了北燕的百姓,去带茶马使和那几车茶回来。你是不说过,为了北燕,你做什么都愿意吗?”

      “请博爸放心,就算要取她的性命,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慕容守握着弯刀的手抵上左胸,一双被火把映得眸光跳动的眼睛让老可汗怔了怔,随即又挂起一丝欣慰的笑。

      这才是,北燕的狼。

      此时的鸣沙山中,呼延澜摘下黑面纱,脱下马服,换了一身缀着金坠子的轻纱裙,盘腿坐在石桌的兽皮上捣着茶。

      “少当家,这茶捣到什么时候才能喝啊?渴死兄弟们了。”

      呼延澜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油木臼,这次的茶和以往的似乎还真有些不同,捣了许久怎么还是捣不成细末,实在奇怪。算了,差不多得了。

      伴着叮叮当当的声响站起身,就着一排陶碗倒出油木臼内的茶碎,呼延澜冷哼,“叫唤什么,都皮痒了是吧。”

      “来,喝茶啦——”呼延澜给茶碗挨个淋上油酥和牛乳,招呼兄弟们来取。

      对于鸣沙山的马匪来说,一年到头也喝不上一两次茶,偶尔喝一次都要靠抢百姓手里的那点渣沫。所以就算众人差点被苦出了眼泪,还是勉强咽了下去,嘴上道好喝。

      呼延澜笑着倒回虎皮大椅内,端起一碗茶仰头饮下。

      咦,这味儿不太对啊……

      “噗——这什么玩意儿!真他娘的苦!”呼延澜一口茶喷出来,连带着碗也给摔了。

      堂下传来一声轻笑,“哼,我早说这茶不是这么喝的。”

      被绑在架子上还是如此不老实,呼延澜嗖地坐起身子,怒道:“嘴封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茶队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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