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不可追》风过碧梧枝

2、旧日魂灵

　　盛名之下无虚士。

　　事实证明。
　　星魔神直连星海的灵性直觉相当靠谱。

　　枫秀循着血缘的指引来到什尼伯纳大平原，在一片皑皑白雪与肆虐狂风中仔细搜索了四五天，仍然一无所获。

　　又到月中。
　　每月的第十五日，是沃里赫拉的月距离地面最近的一天。
　　这一日，死亡之国在月面显出影像。
　　亡灵的呼唤会随着清冷的月华洒遍大陆，根据生灵距离死亡的远近，去震撼生者的听觉。

　　好吵。

　　枫秀坐在山石上，有一点不耐烦地这样想。

　　他距离亡灵的世界太近了。
　　在寻常生灵耳中的呓语呢喃，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嘶吼——非常影响他的感官。这甚至会让他感受到剧烈的眩晕与头痛。

　　这是被历代魔神皇保守的秘密，也是魔族从器灵转变为生灵所支付的代价。

　　而且，自修为突破百万的边境之后，他能感到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压迫了过来。旧日的诅咒在追逐着神明的踪迹，意图将他撕碎，化为世界法则的一部分。
　　这每日都会袭来的灵力反噬，让他十五时被吵得更厉害了。
　　对灵魂的攻击，对身体的反噬。两项叠加，这使得枫秀会在这一日陷入极度的虚弱。

　　他本不该在十五时停留在宫外太久，更不该独自行动。
　　但同族的守卫会干扰血脉指引的清晰度，而这份指引又催促得太急……
　　枫秀隐约觉得……
　　他所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就在那片毗邻御龙关的平原之上。

　　向后仰头，将脑袋枕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

　　枫秀想，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相信平原上会长出神格……

　　算了。
　　还是相信一下血脉的指引吧。
　　不相信的话，他就得考虑一下自己是该学祖母那样按头星魔神烧命强算神格下落，还是该相信一把初代魔神皇那改修炼方向硬靠自然系的离谱提案了。
　　他真的，既不想做拿珍贵的星魔王血当耗材的败家子，也不想试试自己的天赋能不能完成南辕北辙的属性跨越。

　　不过说起血脉的指引……
　　他怎么觉得这么近呢？
　　神格这东西，有可能会动……吗？

　　猛然睁开双眼，被反噬折磨到有些昏沉的神智清醒过来。

　　枫秀侧头凝神，张开的精神力硬是在亡灵震耳欲聋的哭嚎里捕捉到了那一抹靠近的诡异气息——是人类的气息，但又诡异地透出一股子亲近感来。
　　亲近？
　　那微妙的荒诞感让枫秀不自觉地露出冷笑来。
　　他真是遗忘了十几年的记忆，而不是莫名穿越到什么诡异的平行世界了吗？

　　魔龙皇族哪儿来这么多沧海遗珠！

　　他以领域压了上去。
　　对方没有回击。

　　亡灵的声音骤然远去，感知在瞬间清晰了起来。

　　那是两道交叠的影子。
　　黑发黑瞳的人类，修为不过九阶，平平无奇。
　　然而附着在他身上的那道阴影，此时却拿一对湛蓝明亮的眼眸注视着他——亡灵？不，那不是亡灵。那是一道强大而古老的灵魂，跨越时间与死亡，借由生者的躯壳，注视着这个世界。

　　毫无疑问。
　　那附着在人类身上的灵魂属于龙类。
　　而且，是跟他有血缘的龙。

　　是因为他距离死亡太近了，才引来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龙诈尸吗？

　　也许是灵魂上的负担不再，枫秀的思维竟然跳跃了一下。
　　前些日子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失去的那段记忆里，给儿子从龙墓里挖出来了个娘，今天就碰上了个真正的皇族龙魂……怪不得莱亚会说他此行不顺呢。

　　不过虽然这样想着，枫秀还是收回了领域，向对方释放善意。

　　毕竟这古老的龙魂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让枫秀对他的身份有了点猜测。

　　月的光辉仍在。
　　月面之上的死亡阴影依旧清晰。

　　“不知是哪一位……前辈。”
　　在风雪的呼啸声中，枫秀如此问询。“特意找上门来，是有指教，还是需要帮助？”

　　“自然是需要帮助的。”
　　喑哑的嗓音，显然是属于这具人类躯壳的声线。
　　陌生的龙类走入枫秀的视野。
　　他以右手轻抚心口，遵守着龙族的礼仪，以相当古老的龙语开口道：“我是维尔多里，好久不见——”他笑得眉眼微弯，愉悦而亲昵。“亲爱的梅迪尔。”

　　梅迪尔。
　　那显然是个名字。

　　“……”
　　枫秀活了七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非人类直接挑衅到脸上来。

　　他神色微冷，不再掩饰地让目光落在了维尔多里的心口。
　　枫秀能够感受到，他血脉所指引他去追求的东西，就在那里——那里有一种很奇妙的灵力反应。森冷而沉寂——虽然从没有亲身接触过，但血脉中的传承告诉他，那是属于死亡的神格。

　　“你想要它？”
　　维尔多里的声音中带着笑。
　　“当然，它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不过我想，是你的话……我们谈一笔交易如何？”慢慢向枫秀走去，他神色真诚，却从头到尾都在自说自话。

　　真是笃定地将他认作熟人啊。

　　枫秀差点被气笑了。
　　虽说之前他也从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里读到过，古老的龙族曾一度有过藐视生死、不拿死亡与转世当回事的传统。但当年看书时，他更多的是对龙族曾经的盛况有点向往。

　　直到如今……
　　嗯，他确实有一点对那些被轻视的转世者产生共情。

　　乌色的灵力球自四围升起。

　　枫秀对维尔多里伸出手来，“是吗？”他淡淡开口，“那就让朕看看你有没有与朕谈交易的价值吧——”

　　话音未落，灵力球已化作光锁串联起来，化作倒扣的结界，将靠近的维尔多里封禁在其中。
　　维尔多里在原地站定。
　　枫秀反手一握，结界骤然向内坍缩。

　　“好吧。”
　　放弃用咽喉发出声音，精神力所构筑出的一声叹息在震荡的空间碎片中诡异而清晰。

　　维尔多里抬手，一点晶莹的冰雪在指尖显形。
　　下一刻，湛蓝灵光冲天而起，裹挟着他的身躯冲破牢笼。

　　冰与空间。

　　枫秀在心中做出判断。
　　他身形一动，封住灵光去路，锋利的指甲划过维尔多里的咽喉——人类的躯壳刹住去势向后滚去，躲开能摘下自己脑袋的一击同时，维尔多里向内抱住自己的手臂。
　　冰晶凝结，顷刻间将他冻在其中。

　　被冰凝固在其中的身影向下坠落，即将被上涌的黑潮吞没。
　　此时的枫秀却反手一击，径直以浩荡灵力碾压过去，将不知何时藏于他背后空间的身影逼了出来。

　　一轮黑日凭空而现，镇压下来。

　　声音在此刻静止。
　　风卷着雪与破碎的岩石，化作旋涡，将被逼出的身影吞入其中。

　　而后，至深至暗的夜幕降临了。

　　灵力如海啸般向四周席卷，将大地向下削剥了一丈，摧枯拉朽般将战场周围两座山峰的大半截原地抹除，只余下一点山石被余波远远推开。

　　枫秀踏空而立。
　　衣衫未动。

　　他体内的灵力慢慢趋于平缓，脸色愈发苍白起来——灵力反噬还没过去就动用如此规模的灵力，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过……
　　还算值得。

　　“你需要什么呢？”
　　注视着爆炸中心尚未散去的烟尘，枫秀开口问道。

　　“陛下试完啦？”
　　依旧是带着笑意的龙语，不过这次维尔多里是以纯粹精神力传递的信息。“那就好……再打下去，只怕这颗心就要碎掉了呢。”

　　用烟尘中走出来，维尔多里的精神体依旧完好。
　　只是具人类的躯壳七窍流血、筋骨成泥，如同傀儡一般被维尔多里的精神力拖着走。

　　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心口，躯壳的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来。“这个对陛下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维尔多里用轻松的语调诱惑着枫秀。
　　“我能帮助陛下找到真正的神格。代价嘛……陛下先陪我去一趟雪原中的阿赫拉姆如何？”

　　阿赫拉姆。
　　龙语里的神殿。

　　维尔多里确定了地点，那这个神殿就只能是指雪原深处，那处已被废弃五千余年的龙神殿了。

　　“……”
　　短短的时间内，枫秀忍不住又一次思考。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请莱亚帮他看一下——自失忆以来，他的命轨是不是跟龙墓缠上了。

　　龙神殿……
　　龙神殿的背后就是龙墓。
　　而且魔龙的血缘也算是直接继承自龙族，原本龙墓的位置又偏僻难寻。自魔族降临六千年以来，所有魔神皇与逝去的魔龙都有继续拿那里做墓地。

　　“可以。”
　　毕竟龙墓不是不能搬，但神格的线索没了就是没了——
　　枫秀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一句。

　　他看了眼维尔多里那副驱壳，开口道：“待你去御龙关中换具躯壳，朕就与你走一趟。”

　　“好啊。”
　　维尔多里笑着应诺。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