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洪荒]》风过碧梧枝

2、时间之影

　　三清是盘古嫡系，生来便受天地爱护。
　　他们的初生之地一直被自然衍化出的结界严密保护着。

　　在这片结界里，有着高山瀑布、峡谷河流，甚至还有一小块平原和一些简单而脆弱的生灵。
　　足够尚幼的三清在此安然成长。

　　而当他们第一次踏出结界，才切实地体会到洪荒大地的广袤——对比起庞大的不周山山系，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也不过就是个小河谷而已。

　　想在洪荒生存，谨慎是第一位的。
　　秉持长久以来养成的良好习惯，玉微在出门前特意卜过一卦。

　　平。

　　还算是可以的一个结果。
　　可能会多少遇到一点麻烦，但麻烦不会大过收获。

　　总体来说，可以出行。

　　只是让玉微没想到的是，这份麻烦会到来得这么快。

　　沿着平日出山的路往前走，不远处就是一条真正大河的河谷——两侧峡谷高入云天，大河湍急奔涌、涛声震天，水汽激荡起的轻薄雾气日复一日缭绕在山涧里的嶙峋山石与成森树荫之间。
　　在玉微进入河谷前，这里一切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身形融入河谷水雾笼罩之中。
　　眼前原本清晰的景物瞬间变得影影绰绰。

　　脚下云路骤停，玉微将身稳住，神识探出，周围的一切却仍然被大雾遮蔽着得看不分明。
　　微一沉吟，他试探性地向后飘移了一点，情况依旧不变。

　　幻境。

　　心中做出相应的判断。
　　同时，一颗用来清明灵台的云木珠已被玉微含在了舌下。

　　只是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不但那浓郁的雾气不曾散去，甚至连意识都在渐次模糊起来。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
　　一句话都还来不及想完，玉微已用牙齿重重咬下！
　　可他嘴里却没有舌尖血的味道！！

　　他下意识捻出手诀，一环火光在脚下腾起取代云光。然而却还不及尝试脱离这团迷障，他的意识就于瞬息之间坠入更深的迷雾之中……

　　在迷蒙的混沌中。
　　有着一片铺天盖地的火光。

　　这火中的一点金晶耀眼至极！
　　它是法则的结晶，是火中之圣，是火焰的极致！在玉微认知中的一切火焰，都无法与他眼前这一点金晶相比！

　　然而此时此刻。
　　这至臻之火中的灵性，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灵韵之线急速的剥离灵性。

　　于是不过数息之间，这火中之晶就已分崩离析。
　　原地徒留一片黯然凡火，渐次而堕。

　　原本已经是极其模糊的意识在这一时间又突然清晰起来。
　　玉微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领悟到——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那是一种真正参与着洪荒世界基础架构的法则朦胧面纱下的一角……

　　万事皆有其轨迹。
　　万物皆有其灵性！

　　那漫天大火看似声势煊赫，最终却抵不过那灵韵之线的一次无声引化。

　　正当玉微逐渐沉溺于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中时，冥冥中却突然张开了一双眼来！

　　瞬间，仿佛是天地之威重压而下！
　　眼前似是闪过一抹极冷的银白色——玉微喉间涌上一股鲜甜，下一刻便猛地呕出一口血！

　　身子不觉一挣，反而又向下坠了坠，被身下的东西硌得有些难受。

　　耳中渐渐响起了惊涛拍岸的轰鸣。
　　丝丝水汽如细雨般泼洒在他面颊上。

　　玉微涣散的瞳仁儿里慢慢慢慢地重新映出了眼前的景物。

　　眼前是河谷中的一线蓝天，依旧蒙着一层雾，却再不足以遮挡住他这位金仙的视线。
　　此时，他正躺在一颗大树的树冠上，密密麻麻的枝桠托起他的身体，除了沾了他一身露水外，竟也勉勉强强没把他漏下去、让他摔在地上那一层厚厚的腐殖层中。

　　“……”

　　将身子撑起一点，玉微半坐起来。
　　之前取出的那一颗云木珠滴溜溜地从他颈窝里滚出来，擦着胸口处被血染红的衣襟儿坠入深林。至于刚刚被“咬”过的舌尖，也是一点抽痛，一丝血气都没有。

　　想来，是他刚取出云木珠时，他的意识就不再与身体同步了。
　　所以之后无论是含住木珠还是咬破舌尖的举动，都不过是他的一种臆想而已。

　　用手揉了下酸胀的太阳穴。
　　玉微却又不自觉地重新沉浸在了刚才的那一番景象之中——于修士而言，这样的顿悟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即使那冥冥中的一眼令他颤抖忌惮，却也不妨碍他此时去回味那一瞬顿悟时的余韵。

　　不知过了多久。
　　逸开的神识勾勒出一道逐渐靠近的身影。

　　玉微神志渐渐清醒。
　　之后才略有些微遗憾地站起身，理净一身脏污。

　　抬眼前观，只见来者穿一袭黑色对襟阔袖长衫，身形缈然如烟，于云雾里缓缓而来。

　　是他。
　　心中这么念了一声，却也不很意外。

　　于是，玉微开口迎道：“时君，久违了。”

　　巫门次君烛九阴。
　　号称时间之神，又有敬称为‘时君’。

　　昔日盘古大神开天化物后，其元神附穹苍之清阳，化为三清；其精血混大地之浊阴，衍作巫神。
　　故巫门虽因有兄妹十二，所得盘古遗泽逊于三清，根脚也称得尊贵。

　　再者，就以烛九阴本身能力而言，也配得上这一句敬称。

　　当然，最重要的是……
　　在十二巫神里，他是与三清交情还算过得去的。

　　“久违，玉清神君。”

　　轻轻和和的一声问候自远处渺渺而来。
　　烛九阴自薄雾中显出身形来——他兀一站定便打量了下玉微，随后敛手慨叹道。“是我与此机缘无份。烛阴在此，贺神君距挣脱命运桎梏，更近一步。”

　　“机缘巧合，玉微惭愧。”

　　听闻此言，玉微并不多言，只是平平带过。
　　随后二神沉默对视一瞬，却是同时腾身，一同向河谷外行去。

　　刚才玉微所经历的，只是这河谷在机缘巧合下记录出的一段时间影像，没有谁去碰触，也会在长时间后自然消散。
　　但即使如此，这里也不是交谈之所。

　　待出了河谷，又向前飞了段路，玉微才开口问道：“时君可知此地原委？”

　　“也不算太明了。”
　　与玉微并肩而行，烛九阴注视着前方。“只是吾家十郎前些日子与令弟冲突后，路经此地，略受了些惊吓。我受气机牵引，才窥得此地或有我机缘罢了。”说到这里，他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今这般，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毕竟他家十弟到现在还萎靡不振、卧床未起，这段时间剪影说不得并不适合他这位巫神用来参悟法则。

　　他来晚一步，不必纠结这等事。

　　十郎不出门，累得与其向来共同进退的十一郎一同老实在家待着。
　　也省得他们出去惹祸。

　　想到这里，烛九阴又自省了一句：‘跟玉清为弟妹打架这种事情大打出手，不划算。’

　　可巧的是。
　　玉微也是这样想的。

　　对于烛九阴，玉微称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矛盾的起源到如今已是一笔烂账。
　　玉微的下水则是因为巫门第十子弇兹和十一子奢比尸招呼哥哥围殴通天——毕竟，谁家还没有个兄长？以玉微的脾性，断无看着通天被围殴却不出手的道理。

　　于是这般，打了小的招来大的。
　　自家小子五打二挨了收拾，当家做主的烛九阴自然要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事实证明，兄长就是兄长。

　　时间之神出手跟玉清神君一碰，双方都理智地选择了收手。
　　洪荒世界生存不易，互相帮扶提点一下，冲突克制一点，混个点头之交也算不错。

　　当真结仇，对谁都没好处。

　　“近来，洪荒不算太平。”

　　一句话突然传入耳间。玉微眉心轻蹙，继而又舒展开来。
　　他侧头过去，看烛九阴继续用又轻又缥缈的语气提点自己。“你的命运，似乎有所偏移。”

　　命运？

　　大罗金仙以下的修士、包括普通生灵，其命数上应周天星辰。
　　星辰的移位，多少会对修士造成一定影响。

　　结合一下自己刚才的经历……玉微不觉回忆起那双令他颤栗的眼眸来。

　　反之，能造成星辰移位的大能虽少。
　　也不是不存在的。

　　“多谢。”

　　真心实意地谢过烛九阴的提醒——虽然玉微其实本来就打算等待会儿烛九阴走了以后，他再卜一卦。

　　最近洪荒不太平是真的。
　　再加上刚才的遭遇，要是卜出个凶来还往前走，那是对自己和兄弟的不负责。

　　“莫客气。”
　　似是到了地方，烛九阴顿住了身形，站在座山峰顶上抬头对玉微道。
　　“玉清神君，管束下汝家三郎，就是对烛阴莫大的帮扶了。”

　　“……”

　　这句话，令玉微眉梢一挑，眉目间神情更是凉薄三分。

　　虽说说出来不太好听。
　　但是……若是能管得住通天，他现在还需在此？！

　　就因如此，他与烛九阴的交情，才至今都是“尚可”……

　　“时君提醒得是。”

　　微微颔首，玉微嘴唇边噙上了丝极淡的笑。
　　他先是应承下了烛九阴对自家的“请求”，随后话锋一转间，却又轻描淡写地将这一记攒心刀给捅了回去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