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洪荒]》风过碧梧枝

34、是福非祸

　　对于修士而言，修真无岁月。

　　三十六日不过转瞬即逝。

　　当玉微意识到明日就要迎接自家师尊的考核时，他不过是在六字中的“抚”之一字上有了一些心得罢了。

　　有些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帛书上移开。

　　玉微慎之又慎地将之收好的同时，心底还在推演着自己的体悟。

　　所谓触类旁通。

　　虽然帛书讲述的是灵魂法则，但对于玉微来说，这些内容却让他在其他领域的修行上受益匪浅。

　　抬手叩开石室的墙壁，玉微走进墙壁后一个只容得下两神于中的小型温泉。

　　去衣除冠，玉微将自己浸入温水中后，带着几分满足地舒展开眉宇——当时在鸿钧面前弄得一身又是血又是汗，虽然用过了避尘决，但以玉微的洁癖，没有彻底清洗过之前他还是会觉得别扭。

　　这三十几天他能忍下来，都是鸿钧所予帛书的功劳。

　　撩起一捧水来向面部浇下。

　　温水流过面颊后，留下微凉的触感，让玉微获得灵魂法则传承的些许兴奋感淡去。

　　《魂曲六字诀》……

　　心底默念着帛书的名称，玉微在茫茫水雾中微颦眉宇。

　　在“元始天尊”的记忆中，他的老师从来没有当着三清弹过琴。

　　甚至于，“元始天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师尊会弹琴、对琴乐有着如此独到的了解，更不知道他师尊对灵魂法则的领悟如此深彻。

　　否则，“元始天尊”至少不可能想不到他师尊是混沌魔神。

　　如果不是那份记忆有差错。

　　就是……命运已经多少偏离了原轨。

　　想到这里，玉微无声轻叹——希望，是后者。

　　**

　　依旧是数十天前的场景。

　　唯一的不同是鸿钧这一次并没有坐在琴后，而是在琴桌对面升起一张云床，背对着殿门的方向，盘膝静坐于上。

　　“师……”

　　踏入殿中，玉微刚想行礼，却不曾想他连话都没说完，就在一阵眩晕中坐在了那张琴后，正对着自家师尊。

　　眼见鸿钧阖目静坐。

　　虽并没有确切的旨意下达给玉微，但玉微还是能猜到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玉微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回忆了一下“抚”字诀的要素，随即双手抚上琴弦。玉微左手食指扣住一根琴弦，缓缓拨动，一道带着不住嗡鸣和声的琴乐悠然响起。

　　绵长婉转的琴音，因为用上了特殊手法而不断颤动的琴弦，使得接下来的每一只音符都带着能够直入心神的独特旋律。

　　《魂曲六字诀》的每一部分都是有着其特殊含义的。

　　“抚”字诀，主抚心神。

　　“镇”字诀，主镇，但若更准确地说来，却也算是攻守兼备。

　　“摄”与“惑”两部分，虽同样能令迷惑对手心神，然一刚一柔间，其意义也不尽相同。

　　至于“灭”与“聚”……

　　一主死，一主生。

　　此为《魂曲六字诀》里精华中的精华，尚不是此时玉微可以碰触的。

　　事实上，只是三十余日，玉微能领悟到“抚”的一部分真谛，就已是悟性绝佳了。

　　双目盯着琴弦，玉微神情凝肃。

　　他拨动琴弦的速度并不算快，也不算流畅。

　　甚至于，他所弹奏出来的琴曲也是破碎不堪的。

　　但很显然，比之玉微弹过的那些悠扬悦耳的曲子，这些破碎的旋律更能令鸿钧欣赏。

　　虽然对鸿钧几乎没有作用。

　　但在灵魂方面特别敏锐的鸿钧确实能够感受到玉微身上，那借助琴音散发出来的柔和安宁、能够抚慰灵魂的气息。

　　然而，玉微并没有将自己所想要弹奏的这首曲子弹完。

　　当玉微想要以一个滑指收尾时，却不料他指下的琴整个摇动一瞬。

　　随着一声“嗡”然轻鸣，五根琴弦一起响动，银光一激即出，那银白色的琴弦瞬间被金辉遍染。

　　瑶琴对玉微那突如其来的排斥不仅令玉微自己措手不及，就连鸿钧都不由得有些惊讶。

　　抬手一招，那架染满了玉微血液的瑶琴被鸿钧揽在怀里。

　　覆手压于弦上，指尖向下一按之间，便已强压住了还在不住嗡鸣着的琴弦。

　　蓦然睁开双目，鸿钧目光扫过玉微鲜血淋漓的十指，那些几乎将玉微手指斩断的巨大创口无法在第一时间愈合——这样的景象，令鸿钧的目光冷得使神望而生畏。

　　“汝适才，在想甚？”

　　“弟子……”

　　在鸿钧出言前就已经被这变故惊得跪倒在了地上。

　　玉微完全顾不得十指钻心的剧痛，脑中一瞬间想到了几十种回答鸿钧的方法，最后却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

　　他刚才明明在演奏“抚之曲”，怎么会……

　　他脑海中怎么会突然闪过“元始天尊”殒落前的场景？

　　对此，玉微完全想不明白。

　　可是，就算再如何想不明白，事情也不会允许他一直拖下去。

　　鸿钧的语气语调，让玉微明白他若是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师尊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魂曲六字诀》中的“摄”与“惑”，玉微不敢确定，若是自己不回答，这位师尊会不会对自己用上那样的手段。

　　他完全不敢信任这位师尊！

　　敲定主意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玉微在下定决心的瞬间，面上便浮现出了些许惶恐之色。

　　他深深俯首下去，甚至语调中也泛上了不易察觉的颤音。

　　“师尊，弟子知罪。弟子不敢再怀疑……”

　　说到这里，玉微便收了声，打眼看上去也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只有那还渗着血迹，紧紧扣住地面的指尖表达着他心底的不安。

　　见此情景，鸿钧瞳孔中已然汇聚起来的璀璨银芒悄然溃散。

　　他冷眼瞧着玉微，看着这位平素安静沉稳的二弟子那暴露在衣袖外的指尖微微颤抖——半晌之后，他才长袖一挥，将自己弟子扶了起来。

　　左手抱琴，右手在琴弦之上缓缓抚过，鸿钧漠然开口道。

　　“此琴为昔日，为师为练琴亲手打造。所用者无不为混沌之材。”

　　说到这里，鸿钧顿了顿，旋即说话间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几分诡谲的味道。

　　“为师本欲将此琴赠你以修炼。却不想你，竟为它所斥。也罢，许是你亲手所造之琴，才最适合你——回去罢。自今日起，若无事，你每隔十日来此一趟。”

　　说罢，鸿钧收琴，直言赶神。

　　指尖上被琴弦割出的伤口在鸿钧所挥出的银光之下尽数痊愈，玉微低头应了一声是，继而退走。来到宫外，被微凉的清风迎面一吹，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流了一身的冷汗。

　　心中苦笑一声，每十日来一次。

　　若是此次都如此……摇了摇头，玉微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快步返回了自己的居所。

　　到现在为止，他的际遇也还是是福非祸。

　　只是，下一次他必须更加谨慎!

　　灵魂……

　　那是最容易翻开一位神明所有秘密的东西.

　　那位所有思维都与自己完全重合的“元始天尊”的记忆。

　　这是玉微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所最不可告神的秘密。

　　一想到今日之事，玉微后背上又不由得泛起紧紧冷汗——刚刚在鸿钧面前伏地请罪，他的表现虽为演戏，更多的却真真是心中不安。

　　他师尊对灵魂法则的了解，通过这两次，玉微心中已经有了底。

　　一想到未来每隔十日，他就要在鸿钧眼皮子底下学习这么一门最贴近心神的法则，玉微就不由得压力倍增。

　　因此，玉微回到自己的居所后，只是简单地打理了下自己，就重新将心神沉入了帛书的研读之中。

　　毕竟，想要防止今日之事重演，他就必须要管住自己的思维。

　　而想要管住自己的思维，不在他那执掌灵魂的师尊面前再露出破绽——他也就只能指望这卷帛书了。

　　这边玉微一心扑在手中的《魂曲六字诀》上，无心顾及其他。

　　那一边，他师尊也不见得轻松。

　　坐在云床之上，鸿钧抬袖掩唇，面色发白。

　　“你就这般看重玉清？”

　　在天机子的神识之中，一座堪称巨大的结界从今日玉微一踏入殿中后，便将整座殿宇扣起，至今都不曾撤下。

　　“罢了，想让玉清成为一颗合格的棋子，你教他灵魂法则，也是必要的。”

　　“这时不提小十了？”

　　鸿钧语气中带着笑，咳嗽着低声调侃道。

　　眼瞧着凭空出现的天机子在自己面前皱起眉来，他收敛了笑意，仿佛叹息一般地低语道。

　　“你说得不错，若连心神都守之不住，更遑论其他！”

　　话说到这里，鸿钧却突然沉默。

　　半晌之后，天机子低声接替言道。

　　“然今日争辉却伤了他——那琴尔炼于混沌，虽品相不高，却早已通灵。它既伤玉清，便证明其对你心怀恶意。却不知……”

　　“无妨。”

　　思索片刻，鸿钧微微摇头。

　　“玉微即使知晓，也必不会与我等为敌。”

　　对于鸿钧如此笃定的回答，天机子不由得锁紧眉心。

　　“此子看似乖巧，心思却未必柔顺！用他，你当三思！”

　　说到这里，天机子一顿，而后又道。

　　“再者，你莫轻打玉清灵魂的主意。他毕竟是盘古氏嫡支，创.世大神元神所化！”

　　“我省得。”

　　应了一声，鸿钧眉目间显出三分倦怠之色。

　　瞧着天机子身形逐渐模糊消散，他探出右手，轻轻一弹。

　　无形的结界悄然破碎，化作丝丝缕缕的银芒，消失在鸿钧探出的指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