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11、第四章 物极

　　再无声响。
　　接着头顶雷霆大作，面前草木震动，镜中风起水涌，乌云卷聚堆积，片刻不消便是金蛇掣银线飞红绡闪苍狗走，天若裂帛撕麻，虩虩虺虺，碎磕訇棱，天地渐融为一，皆自铜镜中出，通道千万条纵横百里四维上下互为纠缠，镜中种种皆被释放而出，百千骷髅幻戏交叠，或全或缺或齐或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鎲棍槊棒，十八般武器，销锋镝，传金柝，燕山雪，万树梨花风吹放，一刹那，猩红血染成海棠，千点涂地，延绵万坑。天昏地暗，重回混沌，狂风吼啸，炼狱大开。伊始，如奔赴似锦前程，忘却身后黄雀，铜镜如风筝引线，待满，一一收网纳入。
　　止息时分，重光云开见日，目及之处惨烈狼藉，尽是碎骨糜肉，血沁沙土，再无生机。
　　宫钿算是心志强悍之人，她按小柴所言，静守一心，一心持咒，终究撑到完事，颤抖着，穿绳回钮盘扣打结，包好红布放回怀中，才颓然跌下马匹。
　　如原计划，柯定先独自回城报捷，只说天兵事竟便腾云而去，边乱平矣。小柴则带着宫钿在城外的一个茅屋中休整几日，再由柯定寻个时机放入城中。
　　朝廷下赏，柯定加官进爵是自然，一并还加封了宫钿，小柴仍是小柴。三人搬离边境，另驻他地。圣旨到时，宫钿发现自己有孕，可谓家国齐兴、福禄双全。
　　所谓物极必反，其中更有铜镜事端牵扯。
　　宫钿自从动了那面镜子之后总能看见身边的神鬼，自觉不自觉都会看见，回避不得。身体日虚，精神恍惚；有孕后稍稍缓解，安定了些。
　　有次，小柴要取吊篮，想起灶上炖着安胎药，忙着去看火；一旁陪她说话的宫钿听到一个声音，叫她去取篮子，她好像受到蛊惑，拉过椅子垫脚，爬上去，举起手碰到了吊篮，谁知力道一沉，不觉钻心剧痛，下了椅子，跌落在地上，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肚中孩子化成一滩血水。她年廿九，入门十年才有了这个孩子，一朝没了，人就再也提不起精神了。忧心忡忡过日子。小柴那年廿四，这边的孩子没了，她那边发现有了；宫钿的孩子不满三月，小柴的不满两月。柯家盼孩子盼了许久，高官厚禄已然有了，却不及有孩子开心。宫钿是前车之鉴，小柴必须加倍小心，一府上下全指着这位姨奶奶，自然宫钿要受冷落。小月子也是月子，宫钿从前不觉得人有那么多眼泪，此刻却不停地掉，日日夜夜都淹在泪水中，怎么都流不完。耳边尽是凄惨嘶鸣哀嚎，沙场上的战鬼们，断肢残体，血腥味，不停不停地碾轧着她。那些骨头抱着她三个月大的孩子玩，扔来抛去，嬉闹玩笑。
　　小柴鲜来看她，只一味推说柯定不让。有回，好不容易宫钿睡了一个时辰安稳觉，起来后，看见一个身影站在边上，说：“别怨我姐姐。那不是我姐姐。是别的。”
　　宫钿揉眼看看，是个小娃娃的身影，开口问：“你是谁？”
　　“我是柴家夭折的那个孩子。您当年替我超度过。”
　　“为什么要怨你姐姐？她有孩子是好事。”
　　“别怨她。别怨她……”
　　娃娃的声音渐渐被淹没在没完没了的惨叫声中，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