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13、第一章 过桥

　　一千年修行的龙，名唤甲藏雨；六世修行的人，名叫沐清涟。
　　俩就这样撞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座石桥上。
　　彼时的沐清涟年纪尚轻，自恃有些道行，胸怀天下，仗剑走天涯，好不快意。
　　石桥是窄窄一条石板，两人各据一端，明明都是能飞天遁地的，偏偏连身都不肯侧一侧。在桥上你来我往，一言不发地打斗起来。棋逢敌手。末了，沐清涟张了结界罩住甲藏雨，千年老龙困中犹斗，眼露凶光。沐一时技痒，剑气凌然一冲，网罟中的龙化现原形，瘫软在桥上。沐清涟上前去看了看，见没有动静，除去结界；那龙就像抹了油，翻身下水，循水路遁走。沐清涟干瞪眼，急吼吼说：“别让我再碰到你一回，下回再碰到了一定收拾你。”
　　这个下回并未等太久。在并州，那条龙趴在屋顶上听人说话。
　　沐清涟悄没声地到了边上，一条捆龙索就困住了甲藏雨。
　　甲藏雨也不做声，见是沐清涟，勾着嘴角笑言：“一起听听？”
　　“盛情难却。可我还有事，伏了你，我要赶路的。在这儿？还是换个地方？”
　　“急什么？一时三刻。六世修行都过来了，你还等不及这一时三刻？”甲藏雨倒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老样子。
　　“遇到你这种千年修行的，总要多卖个小心。”
　　“小人之心。”
　　“你是君子？”
　　“敬谢不敏。”
　　“你怎么没被天雷劈死？”
　　“我有办法。”
　　“本事不小。”
　　“谬赞。”
　　“老这样，也不成啊，还是我送你一程吧。”
　　“你的毛病不少，最大的一条就是啰嗦。听听，又如何？无缘无故，你我也不会在此地相遇。捆龙索，捆的可不就是我。你还真怕担风险。太小心了。”说着眯了眯眼。
　　瓦片上两人就这样一言一语敲打奚落着 ，好不风凉。
　　沐清涟也不客气，上前，在甲藏雨边上一并听。
　　屋中是一男一女，争执计较的动静。倒如平常夫妻拌嘴，所为似乎日常。

　　“我信你是我的错。你这样抬举我——抬举我的人多了。我向来不当真，独独你的我当了真。这便是我的错，信你是我的错，一步步走到今天是我的错，在错中不觉的错是我的错。那个当下只是心甘，是甜的；这个当下便是错的，错了就苦。那在另一个当下呢？你的当下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折损了自己。且再也拼不齐凑不全了。你手段高明。我一生信的只有你，你却打从一开始就是寻仇而来。当日种种，今日都化了刀子在我身上剐。无他。至少，我没看错一点，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或者，是吧。下狠心玩弄人于股掌。呵。只能说是我蠢钝，方才成了那个玩物。相较起来，我便觉得真真惭愧，自愧不如，自惭形秽。”
　　“我若说我真心待你，你可信？谁又能说那不是真？”
　　“是真。却也真不纯。你当年救过我，我信你也是真，我恨的是自己。我细想过，无论是爱你恨你，其实都是在爱我恨我。爱你的人，更爱着看上你的我；恨你负我，便是起了贪念，想要那付出的得到回报，这才有负不负一说。你想着弃我时，我想着是要恨你的，只是一来于事无补，二来换了我在你的位子上，想必也是一般无二。终究我该恨的是我自己，我不原谅的也是自己。”
　　“你可知你自伤比捅我一刀更让我难受。说了这些话，还不如直接打我一顿。”
　　“呵。这话，之前，我信。你现下风光无限。我没守住父母留下的家业，枉我自诩巾帼。果然天真。全都在你手上了。总令主。上千人指着你吃饭。你莫要辜负他们。女人嘛，衣服一件。于我而言，衣服比你强，要穿就穿，想脱就脱，由我。我也没脸呆下去了。打又打不过你，我怕死怕得很，也只能一走了之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甲藏雨听了直乐呵。沐清涟一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