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詩鈐

25、第三章 心性

　　他俩在水边看到一只乌龟——原先以为是石头，其实是个空龟壳。
　　吕然自己憋不住，堵着李忆问：“你说你要推君为王，你怎么个推法？”
　　李忆不言语。
　　“你倒是说句话。”
　　“我以前觉得很多事，这样我该做，那样我不该做，好像泾渭分明，可跟着先生这段时间，我觉得以前我看东西终究看得浅显，没有看真切。以前觉得自己聪明，父母教我看人看事，一点就透，现在觉得那些没意思。我想说的是，可能唯一不变的便是世间之变。谁曾想你我只一夜就落到这般田地；有谁知道将来呢。变则通，想想，好像就懂了，也看清了。”
　　“我不懂。”吕然的样子是真不懂。
　　颜柳说：“李忆说的没错。你也没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复国，要做什么？”
　　“要有军队；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有跟得上的补给；要有兵器马匹；要有钱——归根到底，还是要有人，有愿意一心一意助我的人。”
　　“是。这些你觉得你现在办得到？”
　　“不能。”
　　“那要想拿到，现在能做什么？”
　　吕然被问住了，只是念头容易，而知行则难一，一句都答不出来。
　　“磨练。磨刀不误砍柴工。和李忆是一个意思。人的心性是最要紧的，心性一垮，什么都没了；心性一乱，满盘皆输。若是残局，你还下得去子吗？”
　　“我想，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开始走，就算是一个烂局残局，也要下完。下完之后才有新局。棋输先着就没意思了。”
　　“你一直想要的都是棋盘。不是黑白子。”李忆说。
　　吕然点点头。
　　两人在山中，一年又一年。只按着颜柳教的，一天天过。
　　入山后第十个年头，颜柳决定带他们出山游历。
　　出山的路上，李忆见到一堆蛇纠缠在一处，开春了，生机勃勃、蠢蠢欲动。他眼尖，看到有一条很不合群，拼命想要逃的，箭步上前，一拎，蛇顺势紧缠在他手臂上，好像得救了一样，舒了口气。待到远离了蛇群，那厮才放下尾巴滑落地上。现出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来。作揖拜谢。
　　“别白瞎了一块好材料。”
　　对方闻言，当即下跪三拜，求他带上自己，说愿为护法。原来应该是佛蛇。蛇化蛟、蛟化龙，可怜龙在发情时还是要变回蛇。这厮立誓要修行，要守戒，奈何春天一到，困难重重。
　　出山是为了看世，看世终为看己。
　　三人四处走四处看，颜柳问吕然如何，吕然说要是他，天下会更好。又问李忆，李忆说随缘随愿。李忆说天下这样比起他记事时已然是好的，他记得的事情中，很多是官员间的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尸餐素位、人浮于事，互相不待见，而上治下则是制衡，全在权谋术数上斗争，无人真心想天下。官逼民反。终究变天。现下，十年不到，难得如此局面。
　　吕然无从反驳。只说李忆是怕担当才总说今朝好。也说自己是忘不掉那些血的。
　　颜柳不置可否，说：“一个多疑，一个寡断；一个出世，一个入世。倒也有殊途同归的时候。你们要知道，愿力大于业力；人有起心动念，彼方必有回响。若你真想复国，我劝你也想想若战乱再起，这世间还要徒增多少伤亡，又会有多少人要如你般受那梦魇侵袭。杀乃大忌。”
　　“世间还是杀不止的。”吕然说。
　　“你若广结善缘，再得道，就多助了。或者，乱世时还需要你重整山河的。别人准备半生，你准备可不止一世。如这一切尽是你所愿的话。”颜柳云。
　　他们站在一个废弃村落的戏台边上，荒村野台，孤魂野鬼聚集，扮上了，咿咿呀呀唱一出。他们都看得见。那半道上捡的护法喜欢拢着落叶晒着太阳听李忆弹琴。李忆的琴是师父和他一起做的。师父说其实琴就是剑，剑也是琴。道只有一条。
　　拉拉杂杂，台上颠来跑去，重重叠叠，魅影如纱，明晃晦暗，光晕交织，一幕幕歌台舞榭尽是前身辉煌今日凄凉，做戏入戏，不过荒诞一场。李忆只看着，吕然觉得嘈杂，好像当年，他看到自己在襁褓中，满月宴上，一台大戏，锣鼓喧天。
　　隐隐有个散魄，絮絮叨叨，一次又一次：
　　“来是一盆火，去是一堆灰。骑的是打腿马，端的是空酒杯。丝绵包穷骨，到老讨饭坯。” ①
　　三人，李吕看戏，颜柳看他俩，金环一盘、睡眼惺忪。
　　天地还是天地，人心也是人心，变与化，一点点，连成篇。

作者有话说

　　①“来是一盆火，去是一堆灰。骑的是打腿马，端的是空酒杯。丝绵包穷骨，到老讨饭坯。”偶然间看到一个纪录片，关于黄梅戏演员严凤英，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就记下了。
正文完結。